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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章 人言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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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过后,赵二公子的大喜之日很快到来了,这算开年头一遭喜事,办的又是城中大户赵家,全城上下都跟着活络起来,似乎正有朵喜色祥云罩在县城上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桂川县毗邻省城,各色规矩讲究一律往省城看齐,喜事的排场毫不逊色。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地俗语却讲:铁打的世家,流水的衙门。就是说赵家、王家等几家大户才是桂川县真正有地位有排场的,连县太爷也比不得。县太爷当几年老爷,终究要去别处赴任,哪比得这几家世代扎根于此,枝繁叶茂的功夫。
赵宣终得父亲首肯娶朱菡萏进门,喜之不禁,连连催促着办婚事,于是赵家上下整日忙乱,从赵老爷、杜夫人到管家、仆役、丫鬟,每日皆进进出出,扩建宅院、调拨人手、采买用品、铺设帷幔、赶制衣物……各色金珠宝玉、锦缎貂裘、古董陈设,连带好些没见过的新奇精巧玩意儿,不知多少匣子、箱子、柜子,还有捆上车马装来的袋子,流水般在赵府出入。赵府又广撒喜帖,邀许多外县亲友前来观礼,接帖子的大多都来了,不来的也托人送了贺,其中涉及洒扫院落、接待安排等繁杂事务也不必细说。更有许多帮闲打望的人常在赵府左近流连,间或帮衬着做点闲事,得两个打赏,或不求赏赐,只给搭把手,沾些喜气便罢。一时间,上下忙活不停,几乎半个桂川县都为这件喜事动作起来。
新嫁娘过门前,按理要沉静一番。朱菡萏这段时期便闭门在家,静待吉日。她自个儿不出门,却挡不住络绎不绝上门道贺的人,朱家夫人身故三载,女客便仰赖菡萏亲自接待。奉茶谈话间,除去诸多恭喜的老话,免不得还要说些当下见闻、城中气象。如今朱菡萏飞上高枝,做了赵府二奶奶,拜访的人言谈间自然更见恭维。只是这些上门之人中,十之八九此前都知道城中关于菡萏的流言,那段时日没少嚼舌根,如今见了菡萏,多少有些尴尬。为遮掩这尴尬,也同过去划个界限,代表自个儿心思清白,带眼识人,便越发在言谈中糟践起穆迎香来。似乎新的口舌越多,旧的传闻便越淡,直到人人都只唾弃来路不明的穆迎香,忘记当初被污蔑成行止不端的朱菡萏为止。
菡萏三天两头听到对穆迎香的诋毁,一来二去,自己也怀疑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诸人口舌侮辱了。私心里她不太信,即便穆姑娘确有不堪之处,也不该像人说的那般肮脏,毕竟,众口铄金这几个字,菡萏深有体会。如今,她隐隐觉着,人言似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若几种传言并存时,往往会归结到最劣等的那一种上去,形成最难堪的局面。比如对年轻姑娘,总说她淫奔无耻,若是男人,兴许就会说他杀人越货了吧。这些太太小姐们面对她,个个言之凿凿,末了还跟一句“你安心。”想让自己安什么心呢?
前日晨起,梳洗完毕,菡萏打算熏香,照例拿起穆迎香做的“春消息”,伺候的小丫头看见了,忙劝她道:“小姐,莫用了罢,那女人制的香。”菡萏极喜此香韵味,自从得了便一直用着,此刻闻言一愣,权衡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另取了点沉香来焚。
又过一旬,严寒已有褪去的迹象。明日便是迎亲的日子了,送走道贺人,菡萏十分疲累,这些天每每与人周旋应酬,实在不是她所喜爱和擅长之事。此刻无人打扰,便偷偷带了小丫头出门散散。顾虑规矩,她不便朝大街走,只往巷子里行去,不多时便望见了巷底穆迎香的宅院。
宅院前正围着几个人大声说笑,当头一个青灰长袍的指着宅门高声道:“不识好歹的贱货,不看自己就是个骚的臭的,装什么清高?我们老爷想买你做房里人,还要给你一个八姨娘的名分,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前些天托李婆子来说和,竟敢把人赶出来,今天还不开门,躲在里头装死,我看你能装几时!好不好了,哪天拿绳子一捆,直接配给城外邓屠户的傻儿子去!”
旁边一人佯做惊讶,问:“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傻子?”
另一人拍手道:“这样才妙啊!傻子不知事,或许咱们也能一亲芳泽呢?听闻这小娘皮是省城的娼妇,怕是有寻常□□不及的手段……”他声音渐低下去,周围却爆发出一阵哄笑,猥琐不堪。围观的几个小孩子不知他们说什么 ,只顾大闹嬉笑,嘴里叫着不成调的歌谣,听得什么“穆迎香,溜光光,傻子见了也硬□□。”粗俗不堪,定是这些龌龊之人教的。
朱菡萏素来性子爽朗,有两分侠义之心,看这欺负人的情景,心头怒火腾起,就要上前与这几人理论,小丫头忙拉住她,急声道:“小姐,使不得!”
“这些人简直流氓,太过分!”菡萏怒道:“穆姑娘纵有什么不是,也不该如此羞辱,当真是欺负孤女无依无靠吗?!”
“小姐,不要过去!”丫头拖住她衣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低声喊到:“您明日就要出阁,何苦为那女人如此!她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如今满城都说她不是好人,您何苦出这个头,若引得旁人又说你什么……如何是好?!”
这话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将菡萏定在当场,远看着宅院前的动静,再前进不得,连声音都冻在了嗓子里。小丫头又柔声哄她:“小姐素来菩萨心肠,可是大势如此,我们如何逆得?小姐如今要做赵家二奶奶,就当为了赵二少爷忍了吧。穆迎香……穆姑娘不过萍水相逢,说起来,咱们谁也不知她的底细,没准,没准人家都没说错呢?”
“……我只是有些不忍。”菡萏沉默半晌,长叹口气,终于摇头道:“罢了,回去吧。”小丫头如释重负,忙扶着她转身返回。
从头至尾,穆迎香的宅院里没有半点声息,似乎她已真死在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