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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秘密与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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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相处下来,苏远跟宋舒扬的接触也算频繁,他对宋舒扬的印象略有改观:至少,这人不是个杀人狂,而且可以说是一个好老板。
对待他手底下的员工,他疏离有礼,不过分苛责,也不随意放任,恩威并施,使得这个公司的员工都对他敬畏有加。若不是苏远亲身体验过被这人追杀的滋味,说不定他真会把他当一个了不起的商业精英。
大概是工作的性质使然,一旦牵涉到谛的事情,宋舒扬就完全是另一种状态了。出门进行“强制交涉”时,他通常换隐形眼镜,这时候他的那份凌厉没了遮挡,看上去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就和苏远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有时苏远无聊地想,这人的框架眼镜是不是个开关,打开是绅士,关掉是恶魔。
处理谛的工作时,一份文件送到宋舒扬手上,几秒钟后他就决定了这份文件上主角的生死。苏远把这样的文件叫做“生死簿”。
刚开始苏远把这些生死簿都留给董容来处理,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去碰触它们,手中就不会沾染鲜血,后来他认识到这种想法多么愚蠢。
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人留下的遗物他还是要处理,那都是他们的血染过的,他看得见却救不了,一样可恨;而那些侥幸没有被判“死刑”的人,他知道,他们去了自己曾待过的那个地方,也许他们要在那里待一辈子。
想到监狱,不免又想起那里最绝对的存在。
那个人也是吧,一双手沾满了鲜血,无论是作为谛的一员还是反谛的一员,他都免不了杀戮。不是没见过,那人的衣服上比黑更黑的痕迹。以前三白眼说的对,郁辰之所以那么厌恶血,不是因为他怕,而是浸了太多,就会想吐。
大家都不是好人,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有一天苏远将整理出的生死簿面无表情地递到宋舒扬面前,从那天起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杀人犯的同伙。不是不难过,只是难过也得过,利益这种客观存在的东西,不会在意谁死谁活。
“除了Gimel表示机密处以外,另外六个希伯来双音节字母各表示什么?”
苏远在机密处的系统中翻查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答案,就连机密处的代号G他都没有接触到,这让他觉得,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是他没有资格触碰的,也就是说宋舒扬对他并不是“一点都不疑”。
宋舒扬想了想回答:“关于这件事,我也是这两天才调查到,因为涉及谛的所有部门,所以恐怕只有级别相当高的人才会同时使用这些代号。”
苏远问:“你的级别还不够高?”
宋舒扬很谦虚:“不高,至少没有高到能够详细了解这其中的事务,我只能大致判断出字母的意义。”
“说说看。”苏远洗耳恭听。
“Beth代表智慧,指的是筹划部;Daleth代表财富,指的是谛在国内外开拓的市场区;Pe代表力量,这个你应该很熟悉,指的是监狱;Resh代表和平,这个部门我接触的很少,大概是外交部之类的地方;还有Tau,代表美丽,这是谛的一个重点人才后备军,看起来很厉害做起来很危险,说明白点,无间道。”
苏远掰着手指头听了,疑惑道:“还少一个,K……什么的。”
“Kaph,代表生命,这个我查不到。”
“查不到?一点头绪也没有?”
“没有。”
宋舒扬答得利落,反而让苏远怀疑,不过如果是连宋舒扬都不敢轻易说的东西,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好奇心能杀死猫,他还不想死。
这天下班时,宋舒扬突然叫住苏远:“你的公寓现在可以联网了,你想收那封邮件的话也可以接收了。”
苏远微一愣神:“你们已经审查完毕了?”
宋舒扬深深看他,摇头:“不,我们没有审查。”
“嗯?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资格。”
“什么意思?”
“那封信上有着谛最高级别的保密图章,除了你本人,我们任何人打开都将视为叛变。”
*******
苏远一路琢磨着宋舒扬的话,心里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预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进了那间单身公寓,匆匆换好鞋子就赶紧坐到了电脑前。网线接好了,网络连上了……,手颤抖得太厉害,他不得不一直劝慰自己:收个邮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邮箱中找到了那封来自老姐的信,苏远忽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跑厨房倒了杯水给自己,定下心神,才点开了邮件的内容。
他终于知道那个最高级别的保密图章是什么了,邮件的正文部分是一份谛的内部保密协议,协议中明确指出此信件不经审查,除苏远本人外其它阅读者一律视为叛变。在协议的最后还有着一个歪七扭八的签名章和一个二维码,苏远猜想,就是这个签名章和二维码所代表的那人压制住了所有人,姐姐是笃定没人能拦得下这封信才公开发送给他的,可那人是谁呢,姐姐又跟它什么关系?
一时想不了那么多,苏远抛开杂念,将邮件中的附件下载下来,双击打开。
信不长,可是苏远一直读到了深夜——
老弟,很高兴你还活着,也很可惜,你终归被他们利用了。
我猜测,你现在应该在监狱里吧?如果是的话我就放心了,那里至少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相信那个人会好好照顾你的,只是你自己这张嘴记得收敛一些,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你现在能看到这封邮件,说明他已经给了你一定的自由了吧,那么,姐姐有些事就可以告诉你了。
我是Tau的人。
既然打开了书,你应该知道Tau是什么了。说起来挺酷的不是吗,我是谛的间谍,从我大学毕业那年就是了,算算看也快有五年了吧,我为他们做过很多事,有好事,也有坏事……所以,我的死不需要怨恨任何人,我背叛了谛,我罪有应得。
还记得那年我跟你说,我领养了一只动物园的豹子吗?我至今都觉得我这个比喻用得很好,你觉得呢,你觉得郁辰这人像不像一只豹子,有着野兽的傲慢与锋芒,却被困在了重重牢笼之中?不过你别被他吓到了,也别担心他仗着权势欺负你,你是我弟,我让他照顾你,他不敢不从。
我三年前遇到他,当时就觉得这人又好欺负又有前途,加上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目标,所以果断把他收编了。你相信老姐,他这货看起来沉稳冷静处变不惊,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一副拽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脑子也会发热的,那种时候一巴掌呼上去把他打醒就行了。
黑匣子这件事怪我没有把他打醒,他就是个傻瓜,我们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已经容不得失败了,可他偏偏为了保我的命要求取消计划,结果漏了破绽,我差点来不及做好最后的收尾程序。
谛知道我叛变了,我却不能把他再拖下水,所以他也被迫参与了追捕我的行动,这大概是我唯一欣慰的一点了——能用他送给我的匕首自杀。
老弟,你姐我是不是特厉害,到了这份上还能像革命烈士一样死得有尊严。
老弟,姐马上准备去黄泉路了,如果爸妈也难逃一劫,姐就在路上给他们请罪,但还是那句话,你要好好活下去。
老弟,你替我转告郁辰,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还有一句话,我悄悄告诉你,这是一个秘密,你谁也不能说:
刀尖很疼,疼得我流眼泪了,剖开心脏的这一刻我才发现,我那么想见他。
不许笑,也不许哭。
*******
这封信,一直定格到苏欣死亡的瞬间。
闪烁的屏幕花了苏远的眼睛,泪水被堵在眼眶中掉不下来,却逆流冲毁了他的思维,那里已经一片汪洋,汹涌而混乱。
那个二维码的主人定然是谛的至高层,而这个至高层却是支持郁辰和苏欣推翻谛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反谛的组织几次三番无法剿灭,因为根本是祸起萧墙。
而姐姐……
原来她早就是谛的成员,是Tau的资深间谍;原来她不是被利用的一方反倒是主导的一方;原来她和郁辰早就相识并且成为同盟……
原来她那样惦记郁辰,至死方休;
原来郁辰对他的好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遵循她的嘱托;
原来他和她和他之间,有那么多欺瞒、秘密、和谎言。
可笑苏欣算好了一切,却算错了他与郁辰的发展:他们针锋相对到互相砍杀,他们亲密无间到欢爱缠绵,然后他们决裂。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交织成的网,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狩猎者,到头来却发现他们都是猎物,被缠得谁也动不了,谁也逃不掉。
那么多的隐瞒没有人想去揭开,那么多的误会没有人想去澄清,慢慢的就变成了这样。
苏远分不清了。他分不清自己是爱他还是恨他,他也分不清郁辰是爱他还是爱他姐姐。
难道要像姐姐那样,剖开心脏才能看得清吗?看清这颠覆了一遍又一遍的世界。
*******
监狱的最顶端。
轻缓的歌谣在黑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郁辰面对着落地窗坐着,把牛奶杯放在地板上。他的头很疼,像要裂开一样,疼得无以复加。
成千上万的事情拥挤在他的脑中,那么多死人,那么多鲜血,那么多丑恶的嘴脸……这些都是模糊而疯狂的,只有两个人的面孔是清晰的,这两张面孔有着很多相同的地方,也有很多截然不同的地方——
苏欣说:你一杯牛奶就能轻松催眠了,说你强得不像人,谁信啊。
苏远说:我不要喝牛奶!我没你这种变态的嗜好!
同样刻薄的嘴,但对他而言,他们是不同的,与别人不同,与对方也不同。
苏欣给他的是不容抗拒的维护,而苏远给他的,是近乎自焚般热烈的追逐,他一直努力与他比肩,从不在乎要付出多少代价。
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抹小小的莹白。
那是一只玉佛,雕工并不精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玉佛的脚趾有着明显的破损。
这是她送的,她说这玉佛与他弟弟的玉观音是一对,保平安很灵的。后来她又给自己买了一只玉佛,与这只非常相像,却最终成为一个虚伪的线索。
成双成对……哪一双成了对,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想起那天那个倔强的青年,不由得唇边勾起一个微笑,似乎连头痛也减轻了不少……风吹乱那人的头发,手臂挥出一道弧度,他用力地一扔,挑着眼梢说:“你给我的新世界,有我,就不需要我姐了。”
这画面太诱惑,不是浮现在杂乱的脑海中,而是深刻在了心上。
每跳动一下,都与他同在。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你唤醒了我,让我得以屹立于高山之颠;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你唤醒了我,让我得以遨游于大海之深;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依着你的肩膀,让我变得如此坚强;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
你唤醒了我,让我得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