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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沙财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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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是个不经耗的玩意,忽溜一下,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十二年,整整一轮啊,就这么嗖嗖地打耳边过去了。
沙少年每天也得对镜梳妆,眼瞧着镜中人打那二八华年的沙妹妹,变成了二十八岁的沙财主。她偶然也会想起那一年,她才刚出来跑小买卖时,真真是:水灵灵,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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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主这个词生来带个框框,总教人一听来,就想起那些大腹便便贪心不足的大水桶。
可她沙少年是个女财主,还是个白手起家的女财主,而且是有财有色的那种女财主。
财主么,哪能没些地方招人恨,恨得牙痒痒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沙少年手里的买卖雄厚巨大,是个人生生望两眼,眼睛就望出血来,凭什么呀?
起初他们不知道他是女的,他们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个大肉球,想象着风吹袍子时,勾勒出沙财主圆滚滚的肚腩。
说起她的时候,总带着忿忿的表情:那个沙胖子。
全靠的凭空捏造。
后来他们知道她是女的,还是个美人,捏造起来就更不留情面了。
厚道点的,说这女人头上有财神罩着;不厚道的,说她被大官潜了,咳咳。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她上头有人。
也着实难怪,沙少年的买卖不是普通的买卖,那叫一个扯地连天。
她在坊间出名的那一年,大半个江南粮食丝绸茶叶等等大宗的对外供给,包括西边的、北边的,这些货物出江南,只要关系到骡马车辆运输的,但凡牵扯到巨额钱银结算的,这些买卖,早都几乎教她给垄断了。
财神其实压根没顾上罩她,她呼啦啦摇身变成大财主的那一年,赵公明才翻簿子看到她,发现这个雨后春笋般的女财主,已经不需要人来罩了。
她也不是什么大官在外头包养的外宅,她这性子,要能有个对得上眼的大官也难。
财什么的都是题外话。
今天我们讲的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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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
第一根小细纹偷偷摸摸攀上眼梢的那一日,沙少年乍看之下并不曾发现,因为她没工夫。
那天她排得满满。
一早,得招她的女账房小夜来商议宫里头当岁采购的定价。
中午,她得请京里来的盐官在叮咛楼吃饭。
下午,她得让小夜领了去东市大条巷子,亲自去请一个人来为她干活。
那个叫阿棍的家伙谱不小,人称东市一条棍,是个二流子。可这二流子他有一个深通,你这一单买卖是赔是赚,值不值得做,他能一眼看穿,比那些神婆神棍的灵验多了。
小夜把这事告诉沙少年的时候加了句:“那就是个天降的可行性分析棍啊,上苍。”
沙少年尽管没大明白小夜的话,可她那天一听到这人,也是亢奋得不行,她走来踱去,她憧憬,她期待,她觉得这回即使谈不上伯牙遇子期,她也是陈浩南附体,一不小心,遇上了山鸡。
可仗着手里头有点本事,她已经去请过两回了,开多好的条件,人愣是没答应。
沙少年琢磨,为这么个宝货,再去两百次也值了。
这个宝货一旦落到她沙少年手里,成了她的私有,她的买卖,那就是插上翅膀的大老虎,不飞起来,老天都不答应。
账房小夜问:“威逼利诱一样都不成,要不这回我去试试?”
沙少年摆手:“我去我去。”
小夜说完话出去了,到屋外还探戈脑袋进来问:“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肝上火,我让大夫过来趟?”
上次沙少年离开棍子家的时候,阿棍在他耳边道了句:“美人,要我答应也容易,你倒是先答应我一件事。”
说话的时候,带着阿棍独有的慵懒无所谓,眼睛死盯着她的胸脯。
按说沙少年的姿色,被调戏那也正常,可她那么大个财主,出个门总有前呼后拥,是以这个待遇她没怎么遭遇过。
经验是个很要紧的东西,沙少年没有。于是她夺门而出,没撂下一句留尾巴的话。
可是回来后,她对着镜子胡思乱想了好些日子:我沙少年这个财主不是白当的,买卖不是白做的,江湖也不是白跑的,我是个有底线的人。那么,下回他要是还这么问我,我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我是为了买卖,我绝对是为了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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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天下午,沙少年过得很郁闷,她的心口,就仿佛堵了一只白水煮鸡蛋。
她没有被拒。
可就有那么糟心。
她很纳闷这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但是看官哟,咱们明白,这是因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当阿棍夺过沙少年手中的扇子,挑了他的下巴,沙少年心中的那只小野猪,猛然扑通乱撞。
她想阿棍这次大抵会说:“美人,只要你从了我,我便从了你。”
可是阿棍说的却是:“美人,我答应你了,我下个月起就为你干活。你今年多大了,你眼角的那丝小细纹,荡漾得好销.魂。”
沙财主再狡诈再奸猾,她首先是一个女人。
她再没说话,唤了候在屋外的小夜进屋与阿棍商议雇用的细节,自己匆忙夺路而逃。
什么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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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小夜回来,沙少年唤她进屋:“小夜,我得找个男人。”
小夜笑:“嘿,思春啦?”
沙少年对了镜子找那细纹:“你别管,你正经给我找一个。”
小夜再笑:“好,明儿给你排日子相亲。”
这个帐房还真辛苦。
小夜走了,屋子里空荡荡,夜春风打窗子里吹进来拂在沙少年脸上,她就着暗黄的灯光,终于逮到了那条细纹。
她随即走到案前,提笔作了一首诗。
财主的案上也要摆放笔墨,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这墨还是今天新磨的,写起来满室的墨香:
我有一头小毛驴呀,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去赶集。
集上有个人长个小口口,
说是相亲不着急。
一气呵成的诗句一落笔,沙少年茫然坐下,心中哀叹:难道我也有一些逆流而上的明媚小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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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音:夜春风可曾撩在看官们的脸上?如此好诗,哪个看官从今往后还敢笑沙少年不是儒商,哼,莫说沙少年,我也得同他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