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ILL ALWAYS LOVE YOU》吊死的猫

1、第 1 章

　　那一年，叶子十七岁，正值叛逆期的时候。
　　那个时候叶子的世界是一片混乱，完全的混乱。除了杀人，磕药，□□，她什么都做了，然而竟然没有被关进少管所，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只有叶子知道，这都是她神通广大的老爸搞的鬼，所以不管她被警察抓到多少次，在警局里多放肆，最终还是被律师带离那里。
　　“你要给我添麻烦到什么时候！”一杯上好的龙舌兰就这样的浇在叶子的脸上。
　　“可惜了。”她说。
　　接着是沉默，仿佛要把在场的每一个人压扁的沉默。
　　“把这个东西关到书房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接着那个男人——这是叶子对自己父亲的称呼，没有再说一句废话，直接离开了这个家。当然了，对着外面的女人肯定比对着她这个“东西”强，叶子有点讽刺地想。
　　叶子很漂亮，不是说五官或者身体长得怎么样，而是感觉，感觉很漂亮。
　　“像一头漂亮的黑豹。”一个朋友这么说。
　　而这头黑豹现在裹着一条毯子蜷缩在书房的一角。
　　叶子在发抖，口中不断含糊地喊着“妈妈，妈妈不要走，妈妈，你要去哪里……不要留下叶子一个人……不要，好黑，叶子怕……妈妈，好痛……好痛苦……”
　　她发烧了，脑子里不断地浮起母亲的脸——那个要带着她自杀的母亲。
　　“她发烧了，快点，带她去医院！”
　　书房外面是一片混乱，好在这些人训练有素，几分钟后，叶子就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了。
　　叶子是到了医院才醒过来的，周围的白色让她晃眼。
　　“39.2，你们是怎么了，这个时候才带来，怎么不等她死了才过来？”替叶子量体温的护士出乎意料的有性格。
　　叶子想笑，却忽然呕吐起来，虽然说是呕吐，但是也只是清水而已。她俩天来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叶子讨厌医院，因为一到医院就让她想要呕吐。她的脑中浮现出妈妈的脸来，躺在白色的床上的妈妈的浮肿的脸。
　　她曾经美丽到让人目眩的妈妈的脸。
　　“恶……呕……我要去洗手间……”叶子有气无力地呻吟。
　　“是的，这就带您去！”旁边的李妈紧张地答道。
　　“小姐，您好了吗？小姐……”

　　“什么？你的意思是让她跑了，还发着高烧？她不要命啦！”叶家家长正在发脾气，所以谁也不敢为那个可怜的人说情，“你，现在就走，王，把工钱算给她。”
　　“可是……我还是担心小姐，等小姐回来我再走行吗？”李妈哀求道。
　　叶家家长沉默了一下，说了句“随便你。”然后又转身走掉了。但显然他的怒火已经降了下来，大家不由得松了口气。

　　叶子裹着毛毯光着脚丫走在大街上，身边的人在看她，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去顾虑了。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似乎马上就要倒下来似的。身体的感觉，所有感觉都已经变钝了，她甚至感觉不到擦过墙角的手在流血，只是觉得天越来越黑，头越来越晕。
　　“叶子？你这是怎么啦？……”来人的脸叶子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声音很像她的一个同学，于是她晕了过去。

　　燕子，叶子的同班同学，但是从没有说过话，因为燕子是班上公认的好学生，而叶子则是班上公认的不良少女。
　　其实叶子没有染发，也没有穿鼻环，眉环，看起来就跟一般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她在外面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名了，连学校也对她很头痛。偏偏她有一个神通广大的老爸，连学校也奈何不了她。
　　燕子看着此时躺在自己床上的叶子，感慨良多。她以前从不认为她会和这个不良少女有什么牵扯，因为他们之间相似点太少了，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很难想象会扯到一起。
　　但是当她看见叶子就这样倒下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于是就把她带回家了。她想或者更应该把她送去医院，但梦呓时的叶子不断地呢喃“不去医院……”燕子也无可奈何。
　　叶子醒来的时候看见燕子正倚在床边睡着，而且还带着眼镜。
　　“好迷糊的人啊。”叶子小声地说。于是帮她脱下眼镜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接着把毯子披在她的身上。
　　脱去眼镜的燕子出乎意料的清秀，沉睡的样子和一个沉睡的天使没什么两样。
　　“我是被天使救了么？”叶子用压低的声音这么说，接着却自己笑了起来，“再见，我的天使。”
　　叶子说着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叶子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楼梯的下方也响起了走楼梯的声音。沉稳的几乎没有办法听得到的楼梯的响声，仿佛是一种乐器弹奏的某一种神秘的音乐。
　　叶子就那样的站着，无意识地等待走楼梯的那个人走上来。
　　一秒，两秒……叶子在心中这样数着，在叶子数到三十的时候，那个人终于走到叶子看得到的地方了。
　　那是个高大的黑影，高挺的鼻梁给人印象深刻，但是此时的叶子无法思考。她只是忽然知道了一件事情。
　　…………无法呼吸…………
　　那个高大的黑影就这样走过了她的身边，像一只没有脚步声的猫，他撩起眼皮看了叶子一眼，嘴边微微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接着，走过。
　　但是叶子停在了那里，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明白，自己的时间一直停在那里，那个楼梯的转角。
　　下楼梯的时候，叶子在哼一首什么歌，好像是《I WILL ALWAYS 　LOVE　YOU》那首歌是妈妈经常哼的歌，可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一直不知道歌词是什么。

　　“叶子，你听说了吗？昊哥好像把那家伙抓起来了，可是损失满惨重的样子。”玉米在一边这么说着，旁边是昏昏欲睡的叶子。
　　所谓昊哥是叶子学校的校友，当初把游荡街头的叶子收留下来的就是他。他开了一间酒吧，还聘请叶子留下做调酒师。
　　叶子这一年十八岁，告别了一起飚车喝酒闹事的伙伴，也告别了嗜好女色的父亲，现在是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的叶子。
　　而所谓的那家伙，则是在星期二在酒吧里闹事的家伙。
　　星期二那天那家伙无缘无故把吧台打碎了，还打伤了客人。昊天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至少也要赔了吧台的钱再说。
　　但是那家伙出乎意料的顽固，或者说不讲道理，为了抓住那家伙昊天赔进去更多的家当。于是那个家伙现在正被绑着放在椅子上。
　　椅子对面是昊天很黑的脸，椅子旁边是叶子很想睡的脸，而椅子上的是那家伙一副不知死活的脸。
　　昨天晚上因为这家伙都没有睡到觉，今天早上还要赶去上学。想逃课又怕被燕子念，真是可怜的我啊。叶子这么想着，竟然睡着了。不知觉间还把头枕在那个家伙的肩膀上——因为椅子靠得太近了。
　　那个家伙拼命叫着“女人，女人，起来……”偏偏自己又被绳子绑得死死的，而昊天又跑去买烟去了。
　　叶子做梦了，梦见了那个楼梯转角，那个光着脚的自己，还有那个笑着走过的黑影。
　　那一抹嘲讽的笑……

　　“女人！女人……”叶子醒了，看见那个家伙在对着自己叫喊。
　　那家伙十六七岁左右，长得很高大，一双眼睛和梦里的黑影有点相似。叶子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不过或者这家伙的神情和一年前的自己比较像。叶子这么想着。
　　“你……没有办法呼吸吗？”叶子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还没有睡醒吗？”那家伙不耐烦地说，“快点从我肩膀上起来，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重吗？”
　　“难道不是想更顺畅的呼吸，所以才逃的么？即使毁掉至今建造的所有东西也在所不惜。”叶子没有理会他继续说着。
　　那家伙似乎动摇了，他于是沉默了下来。
　　许久，他苦笑着说“可是我发现我逃不掉，不管我逃到哪里周围都是可怕的噪音，无孔不入。”
　　“那就留下，”叶子笑了“我帮你赶走那些可怕的噪音。”
　　其实这个时候，叶子想起了一年前李妈的话，“逃吧，即使你要逃到我无法触碰也无法看到的地方，但是只要你能自由呼吸，自由地生活，逃到哪里也没有关系。”
　　她那时候才知道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其实是爱她的，至少比那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要好太多了。
　　那家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子，似乎在试探叶子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我留下。”最后他说。
　　叶子笑了笑，“那太好了。”
　　昊天这时候走了进来，“什么太好了？”
　　“噢，我们不是正少一个洗杯子的吗？他说他愿意在这里打工直到完全付清账单为止。”叶子笑着对昊天说道。
　　“喂，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家伙急忙抗议。
　　“你想过自己的生活吧，难道还要向别人伸手要钱？或者说你宁愿无法伸展肢体，无法自由呼吸，然后像个傀儡一样地生活？”叶子看向他的眼睛很坚定“你要留下吧。”叶子总是笑着问他。
　　“嗯。”那家伙垂头丧气的道。
　　“太好了，我还担心这家伙万一没有钱赔怎么办呢，我不是白白损失了？”昊天叼着香烟眯着眼笑，“小子，名字。”
　　“啊？静，李文静。”
　　“……”昊天沉默了“你是女孩吗？”
　　“怎么可能？”文静似乎受到很大打击。
　　“谁帮你取的名字……”
　　“……昊天，不要继续了吧……”

　　“燕子，我回来了。”叶子进门把鞋脱了放在门边，她以前总是习惯穿着鞋走进屋子，但是燕子受不了这个。
　　燕子是一个人住的，因为父母都在乡下，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她。所以叶子一年前就搬过来住了，理由是一个女孩子住不安全，而且两个人住还可以分担房租。
　　燕子的父母非常高兴，经常拿一些家乡的特产孝敬这位好心的女孩。
　　但是实际上之前几个月房租都是燕子在付，另外还要负担这个所谓好心女孩的吃喝费用。一直到叶子找到工作才宣告结束，不知道爸爸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呢？燕子笑着想。
　　叶子一进到大厅就已经倒在沙发上了，接着，睡死。
　　燕子知道叶子工作很辛苦，而且白天还要上学。说实话，燕子不明白叶子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她有个有钱的老爸，有漂亮的房子，有女孩子想要的一切，但是她却急于从那里逃走。
　　但是燕子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她从房间里拿来毯子盖在叶子的身上，“辛苦了，欢迎回来！”燕子以不会吵醒叶子的声音说着，然后进去厨房做点叶子醒来后要吃的东西。
　　“谢谢你……”叶子仿佛梦呓般说着。

　　燕子和叶子住的地方是一套小公寓，以前没有电梯的时候很辛苦，爬上爬下，从一楼到八楼。
　　最近翻新，顺便还整治了一番，装上了新电梯。
　　但是叶子还是走楼梯，从一楼到八楼之间上下。她喜欢听着自己的鞋底敲击楼梯地板的声音。燕子也劝过她，说走楼梯不安全。但是叶子以锻炼身体为由拒绝了，依然故我。
　　自从有了电梯后，很少人走楼梯了，可是还是有人打扫，所以楼梯还是干干净净的。那个捡垃圾的婆婆和叶子倒熟了起来，每天都和叶子打招呼，两个人都空的时候，还会坐下来聊聊。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没有耐性了……搭什么电梯啊，楼梯不是走得好好的吗？真是……”婆婆见到叶子总是抱怨。还说她那没耐性的孙子每天都吃西式快餐，“都快给那些垃圾食物残害得差不多了，连最基本的用餐礼仪都不知道。”
　　“……”
　　叶子只是笑笑，偶尔搭上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婆婆在说。她想要是她的居心不良被婆婆发现了会说什么呢？
　　偶尔也有遇不上婆婆的时候。那样的话，叶子就哼着那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音调不全的歌走在楼梯上。
　　阳光混合着翻飞的尘土从花窗直落在楼梯的转角。这时候逆光的叶子总看不见前面有东西，她于是和什么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她说。
　　来人没有回答，逆光的脸上可以看见半抹嘲讽的笑。接着是上楼的声音，像猫一样轻微的，沉稳地敲击着楼梯的声音。
　　叶子像是着了魔一样站着，睁大眼睛，然后拼命喘息，但是依然……
　　…………无法呼吸…………

　　“叶子，叶子？”玉米推推在发呆的叶子，“昊哥在瞪你了……不要发呆了，回魂啦……”
　　“哼，这种女人除了会发呆还会干什么，喝她调的酒没有被毒死的人真是幸运了。”文静在一边煽风点火。
　　“噢？那么连洗个盘子都会出锤的人又怎么说呢？”叶子扯起左边嘴角眯着眼朝文静笑。唯有在欺负文静的时候，叶子是最有精神的。
　　“那个……是一时失误。”文静急忙申辩。
　　“噢！原来如此，一时，失误啊！”叶子把“一时”和“失误”两个词语说得特别重，还有意无意地拉长语音。文静的失误到底有多少从此可见一斑。
　　“哼！可恶！”文静说完这句话就逃掉了，要是再留下，恐怕他那颗纯情少男心就会伤痕累累了。
　　“不过叶子啊，你究竟是怎么了？很少见你这样啊。”一边的玉米很担心地看着她。
　　“我只是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呼吸。”叶子很认真地这么说。
　　“叶子，不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玉米哀求道，她想了一下“难道说……叶子，你生病了？”
　　“病了？”叶子想了想，“没有啊，我最近连感冒都没有过。”
　　“经常没有办法呼吸吗？”玉米还是很紧张。
　　“经常？也没有啦，就是在某个瞬间。很短的瞬间，但是我竟然认为我会死去，因为缺氧而死。”叶子说到后来笑了起来。
　　玉米脸色还是担忧“叶子，看医生吧。”
　　“去医院？”叶子坚定地摇头，“不，死也不。”
　　“叶子……”玉米还想说点什么。
　　“你们两个……聊得好开心哦！”昊天像背后灵一样站在他们身后，“可是为什么店里面这么忙呢？好忙，好忙哦……”
　　昊天微笑地说了这些话，可是玉米觉得很可怕，因为无限的杀气就在昊天后面紧紧跟随。
　　“是，啊，欢迎光临，先生，请问几位？”玉米连忙跑去迎接客人，总比在这里承受老板的怒气要好得多。
　　“叶子。”昊天又叫道。
　　“什么事？”叶子一边擦着手上的杯子一边问。
　　“不要让玉米为你担心啊！”出乎意外的昊天这么说着。
　　“知道！”叶子保证道，“呵呵，你很保护她嘛。”
　　“废话。”昊天难得的不好意思。叶子看向正在奔忙的玉米，又说“可是，你的爱情没有传达给她啊。”
　　“唉！”两人有默契地叹了口气，然后相视而笑。

　　这一天叶子打工的店放假，理由是昊天要回家乡祭祖。
　　“真是，都什么年代了，还为这种事情特地回家一趟，昊天是不是疯了？”叶子一边不满地呢喃，一边走向楼梯口。
　　叶子很少在放学后回家，经常都是直奔酒吧，然后在早上直接去学校补眠。店里比较不忙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睡上几个小时。
　　夕阳红得像血一样照在他们住的那栋白色的公寓楼，然后又很艺术地照着每个人的脸，使每个人看上去就像从照片上或者说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叶子忽然想闭上眼睛欣赏一下这美丽的红光透过眼帘的样子。
　　她走在平日熟悉的路上，丝毫不担心会遇到什么意外，直到她真的绊倒后才开始相信——意外无处不在。
　　叶子于是睁开眼睛看向那东西。
　　——那是一个人，叶子很确定。但是那堆东西一动不动的，让她有点不安。
　　她伸出脚来，轻轻踢了踢那人。
　　结果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她伸出手，想探一探那人的鼻息。
　　忽然，叶子的手腕被抓住了。她掉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还真是无情的女人啊。”那人这么说着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子的脑袋无法恢复正常，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等她发现到胸腔有什么东西在颤动的时候，那人已经站了起来。
　　那人抬头的时候，叶子看见了他在笑，一如一年前那抹嘲讽的笑。
　　叶子拼命地想找回自己的呼吸节奏，但是——毫无用处。
　　于是她只有用力地呼吸，然后变成喘息，接着……她痛苦地跪在地上。她从不知道呼吸会这么痛苦，只是呼吸而已。
　　一旁的人急了，“女人，你还好吧，女人……”那个高大的男人露出紧张的神色。
　　“是呼吸过度。”他的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是那个捡垃圾的婆婆。说着那个婆婆拿出一个纸袋，“把她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