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遥》簿黎

1、年少总有轻狂时

　　沈卓言十五岁初入江湖，下山前曾经立下宏愿：尝遍天下美食，戏过天下美人。
　　十二个字说完，他那个为老不尊的师傅顿时双眼发光，言辞间颇有些激动：“不愧是我的徒儿！”夸了几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道：“只是……这两句话似乎不太合律。”
　　站在他师傅边上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着冷笑几声，也不理会在一旁苦苦思索的人，磨着牙走上前道：“你这小子今天终于可以滚了。千万记着，没事别随便回来。当然，有事更别回来。”说话间左手潇洒一挥，原本紧闭的窗户立时敞开，他又伸出右手，欲要去抓沈卓言。
　　沈卓言嬉笑一声，身形一闪，肩膀一缩就躲开了，然而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成功避开，反而一愣，随即抬头看向那男子，面上不乏疑惑。而只是刹那之间，他就又换上了一副欠揍的表情，嘿嘿笑道：“这可奇了。十二年来头一次没让师叔您得手……莫非师叔您是故意的？让我想想……难道您舍不得我啦？”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捂着心口颤悠悠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要受宠若惊了！”
　　那男子听他瞎扯，早已没了耐性，此刻见他又摆出这种恶心的小女儿姿态，便再也忍耐不住，再次出手。
　　这次，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沈卓言的肩膀。
　　沈卓言还在那里演戏，没有料到他竟然再次出手，自然也没能躲过去。现在被他这样抓着，嘴角一撇，苦笑道：“师叔饶命。”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丝毫不见慌乱。
　　男子自然不会伤他，只是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半大小孩，胸中隐约有些不舍。十二年朝夕相处，这一刻分别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只是他很快就释然了，雄鹰总有离巢高飞的一天，他已经厌倦了人世，但是这个孩子……
　　有他的宿命。
　　“阿尘啊，你要抓着卓言到什么时候啊？”见那两人无言相对，原本坐着的男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旁，却又像是连站着都懒一般，斜斜地靠在他身上，面朝沈卓言道：“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快点走，傍晚之前可就赶不到墨凉镇了。”
　　沈卓言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突然有些发颤，心下了然，却没有提及，只是依旧那副欠揍的样子，“师傅，我这不是被师叔扣着呢吗？师叔的手不撤，我怎么敢动呀？”
　　闻言，那男子冷笑一声，手上使力，竟直接将沈卓言从敞开的窗户中扔了出去。沈卓言吓了一跳，连忙调整内息使了轻功，在空中整理了姿势，才避免摔脏了一身新衣裳。落地之后他颇有些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就看见他师傅依旧斜靠在师叔身上，两手举着拼命地甩袖子，一边叫叫嚷嚷“别忘了多带些特产回来啊”。他师叔则皱着眉把桌上事先就已经整理好的行囊和包裹着粗布的长剑一起扔出窗户，见沈卓言伸手接了背在背上，才长舒了一口气，手腕再次一挥，窗户就如有灵性一般“啪”地合上了。
　　沈卓言默默地看着紧闭的窗户，良久，嘴角抹出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师傅的疯癫，还是在笑师叔的口是心非，却忽然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卓言自小被师傅师叔束缚在山上，如今初入江湖，什么都觉得新鲜，偏生又是活泼的年纪，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再加上本事也不错，没过两年就混出了名头。当时已有几个出名的年轻人，皆是武林名宿之后，江湖人戏称为“八大公子”。沈卓言有了名气之后就开始有好事者拿他与那几位做比较，不比不要紧，比较之后才发现沈卓言无论相貌武功还是人品才气，都比这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送他一个名号，曰九公子。
　　沈卓言不知道那“相貌武功人品才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评论是怎么来的，他曾经见过八大公子之中的六公子柳原宿，只觉得那人漂亮地简直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这样子叫别人怎么活？感叹过后就开始实践自己的誓言，结果调戏不成还差点反被调戏，六公子武功不高，一身轻功却有如出神入化一般，沈卓言努力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却连人家衣角都没摸着，惊讶之余也被勾起了好胜心，差点就使出看家功夫要一试高下，幸好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脚步。
　　结果他站在原地不动了，那六公子反而摇着折扇飘也似的走了过来，“这位美人不知有何指教？”
　　沈卓言闻言嘴角抽搐，“这位美人”四个字他常年挂在嘴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朝一日听到有人这样叫他。
　　总之两人是不打不相识，都是自视甚高的性子却也懂得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酒肉朋友，每次沈卓言路过洛阳，总要在柳家歇上一两日，两人高谈论阔，不醉不归。
　　扯远了。
　　总之，沈卓言此刻深深地觉得，武林中的传闻果然是不可信的。他不知其他几位公子如何，单说这位六公子，那种祸国殃民的长相，竟然说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想想，沈卓言就觉得浑身发冷。
　　不过他依旧很高兴地接受了九公子的名号，他觉得这个称呼挺好听的，更幻想着日后有人对自己抱拳说九公子久仰久仰……嗯哼哼，真不错。他这么想着，顿时觉得嘴里的馍馍也变得十分香甜，牛肉更是酥烂入味妙不可言，当即多赏了三个铜板给小二。

　　沈卓言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大侠了。只是往往在称赞过后要加一句“只是行事间过于随性”，这已经算是粉饰过的说辞了。
　　沈卓言不是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论，但他继承了他师傅的性子，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甚在意，按他师傅的说法：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我管他去死？
　　这一年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起因正是沈卓言。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因为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才会被传得神乎其神。
　　沈卓言拒绝了当时天下第一美人柳清清。
　　当时有很多人在外围观，但谁都并不真正清楚情况，因为柳清清不愿意有第三个人在场，众人只得在两人见面的那个小茶铺外面围了一圈等待结果，片刻后，只见原本还笑得倾国倾城的柳清清突然红了眼眶，随后便用袖子捂着眼睛跑了出来，人群中顿时喧嚷起来，却自动让出了一条路，路边还有人起哄“沈卓言真是给脸不要脸！”“就是就是！”“哎呀柳姑娘你看我怎么样？”。可见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离谱，总之沈卓言在众人口中已经是一个背信弃义不忠不义见恩忘义……的大侠。关于沈卓言是如何拒绝柳清清的，也已经有了好多个版本，正常的有如“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变态的有如“其实我……不行……”，同样也是众说纷纭，一时间为各茶肆酒铺提供了无限商机。
　　沈卓言每次听见这样的传闻，都只有摇苦笑的份，反正解释也解释不清，干脆就随它去。其实事实上，沈卓言当时只是说了一句，“天下第一美人？你都还没有柳原宿好看。”而且竟然都是姓柳！
　　只是后面一句无厘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皮比纸还薄的柳姑娘已经捂脸泪奔走了。

　　沈卓言有时候捧着酒壶坐在屋顶上回想自己的过往，都会有一种人生无憾的错觉。
　　这么些年，他坏事做得不多，好事做得不少。劫过富可惜没济过贫，杀过人但是还没放过火，路见不平也有过拔刀相助，见了不少红颜也有了不少知己……从当年的磕磕绊绊到如今的世人称赞，沈卓言的身上多了几道永远也不会消退的伤疤，眼角也多了一份沧桑。
　　世人如今提到九公子，已经不止当年的那些夸赞之词了。而沈卓言自己，也已经比当年更加地不在意这些虚名。
　　沈卓言，今年已经二十有七。
　　这几年里江湖上不怎么平静，沈卓言不想陷入麻烦却又不得不陷入麻烦，一个又一个麻烦接踵而来，直教人嘴角上火。
　　这么多年过去，沈卓言偶尔也会独自怀念他那个变态师傅和那个口是心非的师叔，他甚至隐隐有些明白那两人不愿出山的理由，只是他还做不到放下，于是只能继续在这个江湖中翻腾，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文章的题目，不是错别字恩……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