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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同人/狄裴】从头转
他醒来的时候,四周依旧是一片昏暗天光。
静如死亡的世界里,阴冷潮湿的空气透过衣物渗入皮肤、骨骼,直抵内心,麻痹了所有曾经的痛楚与绝望。
他起身,静静靠着石墙,漫然看着被交错朽木分割成块状条线的暗淡天幕。
远处有隐约可见的烛火飘摇,生命交织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旷里回荡,好似来自遥远风中。
然而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燃烧的明火与融化的声音。
即使身处永不见天日的地底,即使闭上眼捂住耳,刺目的火光依旧深深烙在他的眼里心上,已听不出原来音色的模糊声音依旧时刻环绕在他的耳边脑海。
是他打开了那扇门,扯落那最后的屏障,让阳光再无阻碍,点燃来自地狱的业火。
他应该早就知道,与真相随之而来的,只有威胁——或者威胁你的生活,或者威胁你的生命。
他应该要提醒那个人,小心再小心。虽然他清楚,便是如此说了,那人也只会不屑地笑一声,最多斜睨他一眼,挑挑眉什么的。
他也应该再多一点小心,不该在有所犹疑的时候仍然鲁莽地推开那扇死亡之门。
那个人,本不该死。
很多人都不该死。
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划在他心头的一把刀。
然而只有那人的死,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彻底垮了下去。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垮下去。
所以,他依然活着。
活在不能再接触温暖阳光的世界里,就像那个人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避开阳光,将自己隐于阴影中。
那个叫做裴东来的年轻官员,虽然有着惧怕阳光的体质,实际上却根本是个心向光明、脾气如火般跳跃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说不上正式,但也似乎不能说随便?毕竟还有个静儿在台阶上正正经经地念圣旨呢。可要说正式吧,那被指定的钦差却完全不当回事的径自在一旁围着个鸟笼转,压根就没分多少目光给那跪了一地的大理寺官员们。
但话又说回来,狄仁杰虽然光顾着逗鸟了,没怎么注意跪在阶下的一众暂时下属,可他向来观察力不错,一瞥之下便看清了那领头跪在最前方的年轻官员的相貌——黑衣黑帽,白肤白发,完全极端的相互映照,更衬得那人肃穆冰寒、气势迫人。
那时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完全和案情或别的严肃事儿无关,也与那双较之白发白肤要色深一点的双瞳挑眉看过来时透露出的怀疑戒备挑衅无关。他当时想到的,是,能当上大理寺少卿的白子?
一个疑问句。
他并不是那种会以貌取人的人,换做往常,大概根本不会觉得白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但这个跟在他身侧半步慢吞吞说着闲话的年轻人,虽然言语中听不出格外的敌意,甚至还似乎带着些随意随性的调侃,但转圜间的冷漠眼神与阴冷神情,过于锋芒锐利,那浑身上下都透出来一股紧绷起来的气劲,更像是种无声的警告与威慑。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忍不住想要笑。
非关嘲笑讥讽,也不是同情怜悯,只是觉得这人气势强到不像是个体弱畏光的白子,但更多的,却是觉得这人外表如此具有胁迫力,却仍然给他一种故作冷酷的虚张声势。
只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已。
较之普通幼儿,白子因为体质的关系存活几率更小,加之异于常人的体貌特征,大部分白子会被旁人甚至亲身父母视为异端、妖孽而遭抛弃。
这个顺利长大成人、甚至当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年轻人,想必也经历过不怎么样的童年,才会有了这么一层隔绝他人的冷厉气势。
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但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案情上。
之后一同办案,并肩而行,看他时而风急火急地武力暴力解决问题、时而阴着张惨白惨白的脸火冒三丈、时而又故意撩拨静儿结果三次有两次会被反撩拨回去,但关键时候却永远不会丢下他认定的同伴、永远会冷脸归冷脸办起事来却绝不含糊……相处越久,他就越发觉得,这人的内心其实比一般人都更要柔软温暖,完全不似外表的冰雪冷厉,就像他一身黑的装束和完全白的体貌,两个极端的对比。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鬼市的阴寒更甚地上。但于他来说,这股阴寒总也不会盖过内心深处的冰凉。
他曾经想过,等一切结束后,也许他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摆弄个花圃或菜地什么的,当然,最好是靠个湖泊或池塘,多种些枝繁叶茂的树木,留个清幽避光的休憩之所。闲来无事——这点他大抵是没什么问题,主要在那两个年轻点的,要他们闲来无事可能会困难点,但也不会总也忙得不可开交脱不了身,天后治下虽严可也不至于一点自由时间都不留给下属——偶尔等他们得闲,可以有个放松休憩的地儿,看他们斗斗嘴,或是与他们纵横棋局一番,那该是多惬意悠闲的生活?
这模糊勾勒出来的想法,随着那两个鲜活的生命先后消逝,在还未完全成型前便已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后,他已一无所有。
唯有经久不散的明火焚心,和那枚早就冷如寒铁的梅花扣。
他试过将那枚金属质地的梅花扣放到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晒了整整一天。他在阴处端详着那在明亮温暖光线里闪着微光的小小物件,想着短短时日里的短暂相处,那人永远不会出现在阳光下的眉眼轮廓……直到夕阳沉下、夜幕降临。然而当他弯腰拾起,不管握得多紧,那一份余热很快就融入掌中,依旧冷如寒铁。
就好像某次,那人沉默良久终于倾身拉起他时,不经意中滑过他手心的指尖,冷意刺骨,直抵心间。
白子天生体弱,阳气不旺。裴东来一身武艺,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他的先天缺陷,但并非完全。除却显而易见异于常人的发肤颜色,他还有一种通常大概会被认为“故意给人压力的恶劣行为”的习惯——偶尔,与人谈话或是审讯疑犯时,他会凑得极近,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无理或冒犯的距离。
静儿在某个间隙就向狄仁杰抱怨过,近距离看到那么张脸,骤然间还真有点气势压人。因为她并非疑问只是单纯抱怨,他便也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倒是一旁的汪驴捣着药,十分好心地解释:那位是白子,不单外貌奇异,眼力也天生远弱于常人,要凑得近才看得清啊。
狄仁杰有时候会想,在裴东来天生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比起“看”,也许他更习惯“听”的世界?
鬼市因为地理位置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原因,终年蒙着一层水汽铺成的薄雾,虽然四壁到处都点着蜡烛、烧着火盆,但依然给人一种灰蒙蒙的阴冷寂静。形形色色的声响动静透过这层轻纱传入耳里,也像沾染了水汽一般,湿沉黏糊。
他偶尔会想起,那人凑在他面前,呼吸都似乎要交缠在一起的距离间,他都可以一根一根地数清那白色眼睫。而在白色眼睫下的双眼,颜色虽然要略深上一些,但的确比常人的瞳色更浅几分。只是远看时因为过于显眼的白色发肤而常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和普通人一样。
那双眼睛所看到的天地万物,也许永远都无法达到纤毫毕现的一清二楚。但那人的行动,却永远不会让你觉得他生活在一个模糊的世界里,相反,只会给人一种张狂嚣张的酷吏形象……
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几天而已。
最开始他们都抱着差不多相似的态度——既防着对方,又不得不勉强做到开诚布公。
停尸房里的谈话,裴东来即使凑得再近,也绝不肯将后背对着他。等后来在通天浮屠上,被沙陀一番明嘲暗讽的抢白,年少气盛的脾气压过了故作的老成持稳,大叫着要将人收监严审的大理寺少卿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发作不得时,那一瞬闪过脸上的不满和侧眼看过来的目光,隐约间竟仿佛显得几分委屈神色。
他看着他气怒难消地别过脸,手中半出鞘的长刀僵持在那,心中突然就软了软。本是格挡着的手顺势落在他的腕间,轻拍了拍,或许只是想安抚一下,又或许只是忍不住想这么做。
那人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惊讶的瞥了他一眼,微微睁大的双眼闪过一丝困窘,随后便将长刀重重掼回刀鞘,索性侧过大半个身体再不搭理,倒像浑不在意后背空门大露……
听到身后传来的衣物擦过石壁的窸窣声音时,他略略站直了身子,侧头看着一头乱发的孩子从狭窄通道里钻出来。鬼市里大多是是无处可去的人,也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尤其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而成为孤儿的孩子。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刘海下一双黑色大眼水灵湿润,透心的澄澈。他看着这孩子灵巧地从他身边滑过,跑进前方的另一条长道里消失不见。
他微微眯起眼,专注地看向正对着自己的这条阡陌小道。
幽深狭长深不见底的巷弄,两边石壁挂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烛灯,轻绿纱罩拢出淡淡光亮,落在地面积水中,绿光盈盈,又是更甚一层的幽暗森然。
隐约还能听到那个孩子踩在地面浅水的空洞脚步声,他甚至能听到溅开的水花落回地面或是砸在石壁上的微响。
“你还在这干啥?”汪驴从旁边一扇用两块参差不齐的木板搭成的门内探出个头:“想晒太阳也不急于这一时吧,再等个几天你就能躺太阳底下睡大觉了。”
他朝他晃了晃手中的药钵,脸上有几分得意。
他转头,抬眼看向东方。
那边的天际已是朝霞万丈,黯淡夜色在缓缓蔓延开来的霞光里逐渐褪去黑衣,换上鱼白轻纱。
天快亮了。
很快,冉冉升起的朝阳便会带来光明和希望,天地之间又将开始新的一天。
他笑了笑,伸手扶住石壁,彻骨的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并未松开手。
他记得,这条小巷的尽头,是一扇看上去保存完好、但从未有人能推开过的石门。
谁也不知道在那扇门的后面有什么,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个。
有很多次,他站在那扇石门前,看着上面已辨认不清的简单雕刻,猜测着那边到底会有什么。
也许这后面,与他所处的鬼市任何一个地方别无二样。
也许这后面,是鬼市上面那个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世界。
如果推开这扇门,会不会看到那人如以往那般和静儿斗着嘴,像孩子一般争争吵吵着,在看到自己时斜睨过来,抱着双臂等着他过去?
又或者,那边仍旧是一片只能活在烛火带来的光明中的世界。
幽绿的光华里,从石缝中渗过来的明亮更加显得温暖美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