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钻：Maedhros/Fingon]不续之章》心草

38、往事随风

　　“Maitimo。”

　　地上的婴儿张开嘴，如此字正腔圆地说着这个单词，让草地上读书的红发精灵抬起头，看了一眼。

　　Maedhros对小孩子完全没有好奇，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弟弟的成年男精灵是不会再对这类事感到新鲜的，而且红发诺尔多的性子并不温柔可亲。但是，对叔父一家的责任感让他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书，伸出一只手，草率地把“它”像提一个东西一样拉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Maitimo。”

　　叫做Findekáno的幼小精灵再次重复了一边这个单词，他的声音让Maedhros想起竖琴上最为纤细的一根弦。

　　但是，显而易见这个小堂弟的聪明算不上出众，在诺尔多精灵看重的语言天赋上，他的水准只算“尚好”而已，Maedhros听母亲说起过，自己父亲在这个阶段就已经能流利地讲出几乎所有日常用语了。

　　于是红发诺尔多还是认真看他的书，这是本来自海港精灵的手抄卷，内容是一些零散的诗篇。Maedhros对诗歌和音乐算不上精通，对制造工艺也只是马马虎虎，大部分时间他看这些只是出于趣味和消遣。

　　Findekáno开始在草地上乱爬，并且对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产生兴趣。Maedhros只在他快要爬出自己所能顾及的范围的时候伸出胳膊，再次把他抓回来。

　　如此这般，重复了许多次，Maedhros开始觉得这个孩子也并非没有过人之处，至少他坚忍而且有耐性，不急不躁地重复着试图爬出看护人控制范围的努力。

　　Maedhros出于一时兴起，伸手臂抱起了他，把这个小婴孩放在膝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Findekáno长得完全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虽然也自母亲继承了梵雅血统，但是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诺尔多精灵，只有清澈的灰眼睛稍稍透着点蓝意。

　　从相貌上来说，他堂弟长得并不如Fëanor家老三那么雪白可爱，但是Maedhros发现这个婴儿的头发很漂亮，是鸦羽一样的黑色而且异常丰沛，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整个儿小身体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是一个什么容易弄坏的物件。成年的精灵伸手碰了碰Findekáno的嘴，这个婴儿的反应是吮了他的手指，这让Maedhros笑起来。

　　劳瑞林的光辉闪烁在他们的头顶，被树木的枝叶筛落在草地上，形成一片斑驳。Maedhros惬意地伸展了修长的两腿，他深色的马裤沾上了草屑和泥土，但是他并不介意。

　　他顺手把Findekáno放在大腿上，然后继续看自己诗集中未完的一页，随着渐渐升高的气温，草地上的雏菊开始散发出微苦的清新气息。

　　于是Findekáno在他腿上睡着了，太阳晒着他乌黑的头发和蜷成一团的身体。等到Maedhros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到很为难。

　　红发诺尔多没法子动弹，他只好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浑身僵硬，然后他叔母的侍女才恰到好处地回来了。

　　“多谢你替我照看Káno，啊，他睡着了。”那个金发的梵雅少女笑眯眯地把沉眠的婴儿从Maedhros的膝盖上抱了起来，“好了，殿下，现在我们得告别了，我得带着小殿下去找他母亲，来，说个再见吧，你可以亲亲他。”

　　“哦。”Maedhros这样答道，他稍微皱了一下眉，似乎觉得这个告别仪式太女性化了，他打量着堂弟泛起红晕的小脸儿，好确定一下他有没有被口水弄得湿嗒嗒黏糊糊的。

　　然后Maedhros象征性地吻了一下Káno，那时候他一时不确定该亲什么地方。

　　……许多年后，在Maedhros亲吻Fingon的时候他仍然会想起那一幕。然后不禁感慨生命的玄妙和造物主的神奇。

　　在他的指尖下，那副完全长成的男性躯体是坚硬结实的，充满了流畅的肌肉线条，Káno叫他名字的声音也不再像竖琴上的细弦，而是如包着银嘴的号角般清亮而充满厚度。回忆那种变化让红发诺尔多充满了微妙的亵渎感，但是同时又感到不能自制，早在数百年前，那个幼小的Káno就已经长成了他最中意的伙伴和搭档，而现在他的嘴唇也胜过瓦林诺最美的佳酿，让Maedhros沉醉不已。

　　——日头应该在天边泛出第一缕青白光芒的时候，Maedhros醒了过来。但是他不是被晨曦、而是被雨水的寒气所唤醒的。

　　劳瑞林的光芒、雏菊花香和Fingon的吻一下子消失了，而他的生命却还日复一日地延续着，Maedhros面无表情地穿上自己的裤子和短上衣。

　　在那之后，看起来他恢复了正常，照旧是领袖和家族中最强有力的存在。但是不管他们愿意与否，外在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贝尔兰的精灵种族彻底分崩离析，尚存的王国之间不再有联系，Orodreth宁可信任人类也不依靠他的同族，纳国斯隆德毁灭了，而接下来的是Thingol的多瑞亚斯，那位君主被矮人杀死在他自己的国都中。Beren的儿子Dior继承了多瑞亚斯的王位，而他父母去世之后，那颗宝钻也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但是Fëanor家的族人过得也很糟糕，大部分时候他们游荡在南方的荒野里，完全放弃了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他们像那些绿精灵一样随遇而安，不再有精力营建壮丽的宫殿和城市。同时诺尔多一族喜爱的工艺——那些精细巧致的锻冶手艺都几乎被忘记了，因为眼下他们一贫如洗，每日都生活在紧张警惕之中，他们的劳动如今只注重那些维持生存的必需品而已。

　　另一方面，诺尔多族和南多族相处的并不融洽，他们彼此的生活习惯大不相同。诺尔多族人、尤其是Fëanor家的族人们热衷于打猎，但是南多族却反对猎杀动物，并且他们把诺尔多族人爱好的锻冶和其他一切创造，都视为非自然的行径。此外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诺尔多们喜好居住在空旷之处，有时他们砍伐树木充当取暖的燃料；而南多族住在树上，总是偏向于隐蔽自己，大多数时候在诺尔多精灵眼里他们都太胆小，以至于有些鬼鬼祟祟的。

　　这一天，在Maedhros简单洗漱并吃了一点面包充当早饭之后，Maglor来拜访了他。前几天这位Fëanor家的次子刚刚和兄弟们爆发了一场争吵。

　　红发诺尔多接待了他，这次Maedhros显得城府深沉，他并没有开口评论几个兄弟们的争执。Maglor对他颇为失望。

　　“Maitimo，”他说道，“Kurvo（Curufin）这几天一直在族人中散布不好的言论。你难道竟不打算约束他一下吗？”

　　“哦，他都说了点什么啊？”Maedhros毫无热情地问道。

　　Maglor沉默了片刻，他显得有点难堪，因为他不愿意在这儿述说自己兄弟的不是，而且在他看来，长兄显然对那些保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

　　“在煽动我们的人仇恨多瑞亚斯，”最后他勉强说道，“他说了一些不真实的话，把我们现在的状况都归咎于多瑞亚斯，他说从Thingol起他们就蔑视我们，这在民众当中造成了一股怨恨。”

　　“说Thingol蔑视我们似乎不大恰当，因为他从来就是仇视我们。”

　　“Maitimo！”

　　“好了……好了，别那么激动。你知道，Turko和Kurvo也恨多瑞亚斯，他们一直想进攻那儿，用武力履行誓言，把宝钻夺回来。”

　　“在我看来，夺回宝钻和履行誓言恐怕是次要的。”Maglor也不再温柔和蔼了，他面如寒霜，如此冷冷地说道。

　　Maedhros稍微畏惧地看了他一眼，Maglor看出他的大哥的内心正在挣扎。他放软了态度，进一步劝说道：

　　“你应该出面约束他俩！我之所以来这儿告诉你，是因为我的权威不足以让Turko放弃他那愚行——否则我们家也要步上纳国斯隆德的后尘，你放任他们这么胡说迟早有一天闹出事情来。”

　　“我确实有必要约束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在这儿搞那一套是行不通的。”Maedhros说道，“如果他们想不光是玩弄言辞，而是实际做出点什么来，那就得来劝说我，而不是在下面煽动。”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显得慵懒而冷酷，这让Maglor有不好的预感。然后他的兄长站了起来——Maedhros身材高大，尽管如今相当消瘦，但仍旧不失他过往的风度和美感。那个红发精灵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儿，才自语般说道：“履行誓言，听起来倒是不错。”

　　他语调中有讥讽的味道，但是Maglor已经大吃了一惊，“Maitimo，告诉我你不是在赞同他们两个的想法！”他急迫地追问道：“上一次，Turko建议我们在Beren和诺格罗德矮人交战后伏击他们，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拒绝他有我自己的考虑，不过那肯定和你不一样，Káno。”他开始叫弟弟的父名，这生疏的语气让Maglor感到一阵难受。Maedhros继续说道：“因为我不是出于良心，而是出于功利的考虑才拒绝他的。当然，在Beren和矮人作战之后我有战胜他的把握，但是我不愿意和跟随他的南多族为敌，在这儿毕竟我们还是邻居。如果我杀死Beren，那么后续的麻烦就会无穷无尽……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假如我真的那么做了，不知道Mandos会不会再给这位勇敢者一次怜悯。”红发诺尔多凉凉地笑了。

　　但是Maglor被他的话激怒了，乐手凝视着他的长兄，最后叹息道：“你不能这么做，Maitimo，要是连你也失去了理智那还有谁能领导我们的家族？再一次向亲族举起刀剑——那种事情不是我的良知能忍受的了的。”

　　“你的良知给你的谴责比誓言更可怕吗？”

　　“是的，还有随之而来的梵拉的震怒，那让我感到羞耻。”

　　“……或许的确如此，不过在我看来，那些都算不了什么了。誓言也好，梵拉的怒气也好，反正我们总归要被什么折磨着——那倒不如去达成誓言算了。不过，我怀疑梵拉、或者誓言的惩罚能比Melko黑牢当中的勾当恐怖吗？或者西方诸神和造物主比黑魔头更残酷，要不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红发诺尔多笑着说。

　　Maglor对他话中的冷酷、麻木还有渎神的意思感到一丝战栗，他几度张口，但是最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他对Maedhros道：“你这个想法，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可救药的。”

　　“你那么认为吗？”

　　他的兄长没被他攻击的言辞激起一点儿反应，Maedhros显得既不恼怒，也不羞愧。他平淡地说道：“那就这样吧。”

　　Maglor有一瞬间想拔脚离开，就这样负气而去，再也不理会这恼人的一切。Maedhros看穿了他兄弟的这种想法。

　　Káno一直都是他们兄弟中唯一保持了理智的那个，他凄凉地想到，或者换句话说，是唯一一个还不肯接受现实的那个。既然情势已经堕落如此，西方诸神的怜悯更是遥遥不及，那么保持高洁还有什么用处呢，红发诺尔多自嘲地想道，还不如保持骄傲来得让人舒服。

　　但是最后Maglor没有直接走掉，他并不想那么刺激和伤害自己的长兄，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点，他抬起头来，绝望地对Maedhros说道：

　　“但是你也做不到，Turko和Kurvo都做不到那一点，你们没法说服我们的族人当真去进攻多瑞亚斯的，我们的领主们还有理智——仗打得够多了。”

　　Maedhros低下头，他似乎感到有趣地凝视着Maglor的眼睛：

　　“那不如你和我打个赌，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最后他如此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