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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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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词人词中最常见的姿态,便有等待。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还差的一篇《楼》不愁无处下笔了。
文师眯眼笑了笑,重又埋头进碗,乐呵呵地继续解决着汤圆。
思念和等待一般,皆是两处。
何谓两处?
游子思楼上人。楼上人亦思游子,岂不是两处?
欧公写得好啊!“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若徒然一座空空落落的楼宇,便是交疏结绮、雕栏玉砌,也太过冷清而无人气。说到底,楼之引人诸般思绪,不还是为了人么。
你看楼牵系着多少心思。
柳三变最出名的句子,“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首《凤栖梧》的第一句,便是“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若说到更为常见的女主人公状楼词,便不得不提及易安:“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一剪梅》悠扬的调子在时空荡开的涟漪,历久弥新。或许没多少人知道赵嘏,但他那名动天下的“长笛一声人倚楼”却不见得有多少人不知。东汉时便流传至今的随风清商和徘徊中曲,那是来自《古诗十九首》里独独一首的《西北有高楼》:“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弦歌音悲,一弹三叹。那三重阶之上的鸿鹄,慷慨有余哀,是因了“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哪……
风流才子们在楼上,闺阁佳人们在楼上;风客骚人们在楼上,期许志趣亦在楼上……
“小楼吹彻玉笙寒。”曾经多少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思执笔写那彩笺兼尺素,却因了山长水阔,欲寄亦无处。曾经多少人,随着“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月色一起徘徊,山川朗照或是细雨缠绵,都总是觉得绿肥红瘦。曾经多少人,于楼上狂歌痛饮、醉赏风月,旧地重游却只能低叹“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今何在?风景依稀似旧年”……
是呵。
楼上人来去如风,楼却不然。《岳阳楼记》里不是便记下了在那里滞留过的许多迁客骚人的神貌么。而岳阳楼,始终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来去如风?
倒也未必。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座楼。楼上都有那么些人。人的感情是最捉摸不定的东西。它可能瞬息即逝,却也可能永生难忘。但不论如何,每个人的楼却只能由自己决定。回忆这种东西,和真实未必不可以可以有些距离。记得楼上人有巧笑倩兮,记得楼上的喜悦美好,或许已然足够。因为,决定这一切的都是自己。
那是,自己的楼。
其实,“楼”,早脱离了沉重的建筑本身,更多地成为一种心灵的指向。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楼”之一字可寄寓世间百态。但它,却能始终不失了清雅之感。不凝滞,不轻浮。淡淡静静地在那里。不来不去。
楼,是羁绊也是留恋。有孤衾啼梦也有久归重逢。
楼,含忧愁更含温柔。梦里人盼归,远游人回首。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天光云影里,谁是谁的一抹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