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雪[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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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风阵阵的割破平静的空间，肆意呼啸。
迹部很绅士的把苏琉推到靠墙风小的一边，但气流仍是把苏琉及肩的发吹的飘忽不定，那些一丝一缕的线条卷在眼眶前之前，把眼前的这个世界四分五裂成支离破碎的姿态。打在脸上，像碎玻璃戳着皮肤，有轻微的疼痛。
迹部站在苏琉面前，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静默了一会，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危险的信号呼之欲出，几度闪闪灭灭之后，沉淀下去一些幽暗不明的色彩。
数次调整自己的呼吸，迹部的语气却终究是冰彻的沉寂与冷寂，想不出更好的开头，也不需要更迂回的方法，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你不是苏琉吧。”
迹部用自己最平淡平稳的语气说出这六个字，十分肯定句的语气，但同时，却也是说出了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鬼话。
迹部在这方面，只相信自己，也觉得，这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迹部的印象中，苏琉不是这样也是不可能这样的——虽然是同样的疏离、沉静、内敛，却不似这番冰冷，倨傲。
像‘不要命令我，未成年人也有人生自由权，比如命运的掌控和我现在该身在何方。’这样的话，迹部记忆的那个苏琉是绝对说不出，同时也绝对没有胆量和资格说出的。并非天资，能如此说这种话的人，必定是经过残酷残忍，一遍一遍的磨砺出来，拥有在世界末日面前平静的能力。
这样的苏琉，绝不是从前的苏琉。
苏琉浅浅的笑着，带着五分讽刺和五分揶揄，随意的拨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轻巧的卡在耳后：“迹部君，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笑容和话语并不是一个味道的。有些事情，即使可以在不满中解决。苏琉觉得要留自己和别人一个退路，一些余地。说实在的苏琉并不是很希望迹部如此聪明，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让他知道了，就难以回到从前去。
“字面意思。”迹部显然没有领情的意思。
——字面意思么……？
这么看来，迹部他应该是确定了呢。
侧过脸去，苏琉看着迹部，微微挑眉，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淡然的语气如同不关己事，平稳的回复：“既然迹部君都已经这么肯定了，还要我说什么？”
她料到迹部迟早会发觉自己身上的异样，她本没有刻意的想隐瞒什么，因为过去的苏琉和现在的她，差别实在是太大，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会发觉的那么快而已。
“你该说的你自己最知道。”迹部皱着眉头，少见的带着逼问的口气。
“迹部君希望我说些什么呢？还是说……我应该知道什么？”疏离的语气，淡淡的隔绝感，苏琉对迹部的话中强烈的‘是你的错’的感觉，有些微微的反感和不耐。
“本大爷在问你话！”迹部似乎被苏琉的平静所恼，低沉的声音透出丝丝威胁。
“迹部君不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么？用你的双眼看到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苏琉直视迹部的眼睛，并不在乎迹部的怒气，用冰凉的如同冬天山泉般的声音说着。
狂风再次刮过，苏琉忽而想起，自己跳楼了断的那一日，那时，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质问她。
迹部第一次体会到方才老师的怒气。
现在，他看到的苏琉的那种眼神，满满的不屑一顾在里面蔓延，自顾自的盛不下一点情绪，简直像漠视你的存在。
的确，苏琉说的对，他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头一次，他的判断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同一幅躯壳里面，变了个灵魂，如果光用判断，只能说明你在幻想罢了。
迹部觉得，自己像是在对着一面没有任何缝隙，贴着华丽的墙纸，万分平整的墙壁，找老鼠洞。
而这种感觉，不仅让迹部不适应，还很不舒服。
“本大爷现在不点都不清楚！”
迹部的眼神再度眯起来，有些恼怒的脸上，是威胁又是坚决。
——你凶什么？
苏琉看着迹部像是对她质疑的眼神，不由的突然心底一阵冒火——她讨厌自己对别人撒谎，但她更讨厌别人在她撒谎之前不相信她。
并不是她想来这里的，凭什么把气都撒到她身上来啊！？
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见过刀枪的富家子弟而已，凭什么可以这么说她！
厌烦了的逼问，厌烦了的眼神，厌烦了的神情。像是在洞里团聚着的小白蚁，密密麻麻，不留空隙的占据了大脑。
那股怒火‘噌噌噌’的在心里上窜。
苏琉撇开眼睛不再直视迹部的眼神，皱着眉头闭上眼，瘦弱的身体向墙角退后了一些，不耐烦的说：“你的语气可真没有一点不清楚的意思。”
风再次渐大，吹的苏琉有些想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一双微微睁开的眼睛游离在空气中，面对这样的问题苏琉力不从心。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这些，的确，自己无疑是假冒伪劣产品，这一切其实都不属于她，连这世界也是一样。
但是，现在愤怒无疑的大于了这些，如果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那么只能是：自己，除自己以外的人。而现在，除自己以外的那些人，只需要承认自己的存在就好了。
至于其他，那是苏琉的选择了。
[她只是想活下去啊。]
[她有错吗？]
忍受欺骗，忍受痛苦，忍受煎熬。
终于可以看见一丝光，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活一次。
这样。
[有错吗？]
她手掌里那个阴暗的小球，就一定要摊开让阳光洗礼么？
[不，绝对不要，得不到的东西毁掉就好。]
[毁掉。]
“你让本大爷怎么相信！”
——让你怎么相信么……？
“……”苏琉的脊背已经贴在了冰冷的墙上，即使不正视迹部，他也可以感受到迹部的眼神。那种被欺骗的愤怒。迹部将上手压在墙上，以自己双臂间狭小的空间，禁锢住苏琉，测下身子将眼神移到苏琉的眼前，不容她逃避，苏琉甚至可以感觉到迹部的嘴里的气息。
呵呵，贪恋温暖，哪天失去的时候就去毁掉，这个世界本没有她该留的地方，既然如此，这个过客，也一定要这些幸福的人在痛苦中铭记。
[既然幸福不属于我，在我眼前炫耀的。]
[毁掉就好]。
[因为那就是我全部的幸福了。]
[我明明只是想活一次自己。]
[为什么，要逼我？]
[逼我说这些上一世就不想说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说了你就会相信了么……？”
——相不相信，那只不过是你的问题。
装傻也装了，仁慈也仁慈了，不给我做天使的机会，那就还是变成恶魔。
“难道，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苏琉眼神自上而下将那股黑色冰冻起来，更甚于这寒风，冷笑中透露出狠厉：“——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来问我，明明已经不可相信，不值得信任了！你还要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你想要的答案么？……安慰？劝解？还是自欺欺人？或者是告诉你这是一场梦，睡醒了就好？”
她顿了顿，像是经受飓风洗礼的蝴蝶，明白了一切，觉悟之后，残忍到可以用别人换取自己的梦，可以以自己的梦折磨自己。
即使以撕破自己的伤口为代价，让别人的伤口撕裂；以唤醒自己的痛苦为条件，让别人沉浸于痛苦，苏琉也无所可畏。
“有很多事情你无法接受，连我自己也没法说清楚——可是，你只要明白原来的苏琉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霸占了她的身体而已，……没错，就在那一场大火之后，她就已经不是她了，那是我，从别的世界里过来的苏琉，今天、以后在这具身体里的都将是我。”
苏琉习惯看着别人陷入挣扎，并慢慢死掉的感觉。
因为那样，她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相同，她也习惯在语言上击垮别人。
喜欢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深入内心，将对方挖空，然后从眼眸里渗透出血淋淋的味道。
最后，慢慢承受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痛。
“你是不是觉得……听了之后，很好玩吧？”
苏琉闭上眼睛，颤抖的声线，好似悬在钢丝上一般，摇摇欲坠。
“你可以满意了吧……有不有把我杀了的冲动？你迹部景吾，天之骄子所爱的人，就那么被掉包，很不甘心吧？……也对，我死了之后，说不定以前的苏琉就能回来了呢。”
“动手啊，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你根本无能无力无为，什么都做不到。”
感受着心脏的蜷曲，抽搐。
苏琉闭起眼睛，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涌出——已经麻木了，为什么又会这样？
她终是没有把那句在独自酝酿了数百遍的‘迹部,你的爱是那么廉价，廉价到上苍不屑一顾’。
——那样的话说出口的话，迹部一定会发疯的吧？
她不明白自己的善良从何而来，终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于是只能重复一句话：
“杀了我，说不定，那个她就能回来了……”
“说不定就能回来。”
“就能回来了哦。”
带着几分哽咽的话语少了几分气势逼人，到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为什么让现在的苏琉来这个世界呢？当受气包么？
她抬头，迹部的额前的发梢，就擦着她的脸颊，苏琉第一次如此以如此零距离的角度来看迹部潇洒的脸。
薄唇，两边恰到好处微微上翘的发烧，闪着黯紫色的光，尖锐而狭长的眼眸，看上去就是一副无比嚣张华丽的样子，特别是右眼角下的泪痣，瞬间就给人一种跳脱画面的感觉，整个人就显得生动了起来。
浅笑，苏琉的眼神宛若数九寒天里冰凌里的一点火焰，决绝的烧红着整个天空，双眼不过距离迹部眼睛几厘米，鼻尖相擦。
通俗一点都说，够暧昧，很适合接吻的姿势。迹部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一行眼泪，很不配合她的语言与行动，断线珍珠一般的瞬间砸在寒风中。
那么安静的哭。
温热的泪水完全不配合她所放出的狠话，簌簌的掉落。
只是流着眼泪，不停的沿着原来的路线流淌下来，一点一点划过脸颊，在微微上扬的唇角边消失。也只有正在滑落液体可以看出她正在哭泣，没有颤抖，呼吸平稳，像是静止着的蜡像一般。
那种目光眼神脆弱的有‘用整个宇宙，换我幸福’的执念，而她说不定早已有毁弃自己，毁弃整个宇宙的想法。
“迹部，你应该是最相信自己眼睛的人……”所以不要再让我说这些可能不可能的了。
“你明明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啊……”知道我在透露信念的一刹那，我是想作为自己活一次的。
“那为什么还要……”要这样逼我呢？
迹部生平就不相信一见钟情，而现在他仍是这么相信着的。
但是，这一刹那，她觉得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把自己酝酿极久的感情，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和心里的某处，在潜移默化间慢慢契合着。
心里的某一处，像是冰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冰块，最后缓缓的化作一地的水。
那眼泪，滴落的声音。
像是砸在他心上，灼烧了他的身体。
或许，为她的坚决，或许，为她的想法。
迹部看着苏琉，一切愤怒都已经化作暖水，而剩下的还烙印在心里的只有现在的苏琉——
那么疯狂，那么不可一世。
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那么娇小，那么不值一提。
那么廉价，那么不足一视。
全部的一切加起来，或许就是整个她，整个她的幸福。
这是迹部所见到的，最无辜的幸福。
“迹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命运也无法操纵。”
没有了吵架的心思和力气，看着对方，除了平静，仍然是平静。
如果硬要加上点什么，那也只能是心痛，放不下别的。眼前苏琉的骄傲，仍是那么的让他莫名心痛。
他忽而明白，眼前的女子，所祈求的幸福是多么的悲哀。
悲哀得让她舍弃了一切光芒。
宁可放弃道德，宁可违背心意，宁可背负别人的痛恨，也只是渴望得到那变质的幸福。
以别人的痛苦为幸福。
以自己的幸福作痛苦。
迹部一瞬明白，眼前的人只是想作为自己活下去，
可自己，作为迹部景吾的自己，却希望眼前的人扮演过去的她。
不可理喻。
其实迹部最明白，不管现在的苏琉还是以前的苏琉，都是不可代替的存在。
迹部什么都没说，圈住眼前的女子，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愤怒，反而是了然和释怀，他只要她还在眼前，能握住的地方便好。
“苏琉，本大爷，记住你了。”轻轻呼出一口气，“下去，再站在这里要感冒了。”
苏琉对迹部的话语微微一愣，随即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呐，我记得，不是你把我拽上来的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小雪[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