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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逆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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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退兵?”铁真王一拍桌子,杯中的茶水溅出了大半,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桌沿,更惹人心烦。
相比之下,段华熹显得冷静多了,他瞟了一眼辛云川:“希望你不是开玩笑。”
辛云川只是淡淡地又复述了一遍:“我退兵宁州。铁真王放心,我只带走我的旧部,你的铁骑我不会带走一兵一卒。”
“锵”的一声,铁真王那把拖曳至地的大刀已然出鞘,掀起一股冷风,以雷霆万钧的力量劈头砍下,被砍的那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根本不会躲避也不屑躲避,兀自立在那里,腰身挺拔得如同一杆修竹。
“你!”铁真王的刀锋在辛云川肩上几寸堪堪停住,这把大刀是他狮子王的标志,刀身用生铁铸成,极宽极重,铁真王在刀锋疾速劈斩下的情况下硬生生停住,纵是狮子王也不免气如牛喘。
段华熹冷眼看着对峙中的两人,他搁下茶碗:“是为了谁?宁西锦?”
铁真王经段华熹的提醒才蓦然反应过来,瞪着眼大叫:“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江山?辛云川,你真没出息!等我们打下京城,段华熹做了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是和宁西锦一模一样的女人我都能给你找出一打来!”
他像是十分难以理解辛云川的做法与选择,迷惑地皱起眉头,他转向段华熹寻求支持:“段华熹,你说是不是?”
出乎他意料,段华熹既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只是沉默。
铁真王更吃惊了,他有些烦躁:“你们中原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们之前的契约难道不作数了吗?”
辛云川开口道:“作数。铁真王若不嫌弃,辛某愿意将宁州双手奉上。宁州也是丰饶肥沃的城池,鱼米之乡物产丰富,铁真部的粮食供给便无后顾之忧;另外,宁州亦盛产丝绸,铁真王大概不知道一匹绸缎能换得多少金珠吧。”
铁真王被如此肥沃的诱惑打动了,他开始冷静下来,思忖着宁州换秦州的利益得失,他也看出了辛云川的决心,知道这个我行我素的男人不会被他的武力所屈服,而他的铁骑没有了辛云川的领导,在地形陌生的异乡并不会占到多少好处,更可怕的是假如谈判失利,辛云川率着旧部在他后方突然咬他一口,前后夹击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希望十分微薄。他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面上却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唉。这一路过来如此曲折,你们的变卦我也习惯了,既然辛将军如此坚定,且等我再回去合计合计吧。”
他叹着气,慢慢走出了营帐。留下了辛云川与段华熹两人。
段华熹回头看他:“你真的要退兵?”
“如果是你呢?如果此刻是宁梦衣被掳去当人质呢?”他不答反问。
宁梦衣这三个名字猛然从别人口中说出,竟是全然的陌生,再没了以前那样的心旌动摇,段华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个他从前喜欢过的女子,她是这般娇柔而又软弱,如同一株攀附着大树的菟丝,美则美矣,然则总少了那么一点动人的生气。
辛云川打破了他的回忆:“那就这样吧。我去准备退兵事宜,小齐王,你保重。”
“等等!”段华熹叫住了他的背影,“宁西锦她……”
“现在应该还安全。”辛云川头也不回道。
他们彼此再无话,一个往东而去,一个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从前一起醉卧花丛斗酒买笑的日子,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
后世的史官总致力于探佚这段史书上不曾记载的转折与变故,譬如那位传奇演义中的少将军为何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转而退兵宁州;譬如大兴皇朝最后一代帝王在垂死挣扎的最后关头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位少将军逼退京城;譬如当初一同进退的少将军、小齐王、平南王小世子,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了兵戎相见的田地。如迷雾一般的谜团中,隐隐约约都共同指向了一个名字:宁西锦。然而史书上关于宁西锦的记载,却只有短短几行字:宁相长女宁西锦,十六认祖,十七离家不知所踪,十八复又见于新帝宫中,后与定国将军辛云川同隐于山林,终无音讯。
驻扎在京城外的起义军退兵了。如同来时一般浩浩荡荡,他们走的时候也掀起了阵阵黄沙,这支由蛮族铁骑、辛家军旧部与小齐王麾下残部共同组成的军队,最终分崩离析了。人们面对着空荡荡的营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起义军确实走了。
蛮族的铁骑在宁州休养了半月,载着无数的粮食绸缎重又回到了草原,他们是思念故土的民族,而大兴皇朝的天空被高楼屋檐割裂得太过逼仄,中原繁琐的服侍与礼仪让他们头疼,他们宁可回到自己广阔的故土上,在息彤大山后的彩霞下煮着羊奶放声高歌。
辛家军的旧部随着辛云川暂时定居在了宁州,这支军队因为严厉的军纪和亲民的平和广受百姓爱戴,不到一月,便有穷苦人家的孩子纷纷投奔。
只有小齐王的旧部,仍在京城外徘徊,像是潜伏于黑暗中的幽灵。
金銮殿中。
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悄悄地捧上了一碗燕窝粥:“陛下,先歇歇罢。”
皇帝闭了闭眼睛:“逆贼退兵了?”
“是。前几日退的,走得一干二净。蛮族的铁骑回了草原,辛云川退兵到了宁州,至于段华熹……”
“说。”
“是。段华熹仍在京城外徘徊,圣上,是否——”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罢了。没了辛云川,他那点兵力构不成威胁。”皇帝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传旨下去,让宁相护送宁西锦回宁州。”
“这……没了宁西锦做人质,万一辛云川……”
“送宁西锦回去,他便不会;可若不送宁西锦回去,就要惹怒这头狼了。”
“可……辛云川他擅自把你宁州送给铁真王了,这是叛国之举啊!”
圣上睁开眼睛,疲惫地说道:“现在的皇朝,早不是朕说了算的。”
“……是。”老太监小步地要退下,却忽然被皇上叫住了:“等等。令礼部拟好赏赐礼单,这回让宁相一同带去给,以显朕的诚意。”
不久后,有一支队伍打着金色的蟠龙旗,浩浩荡荡地停在了相府门口。队伍由京城的羽林军护卫,承载着圣上的赏赐和交好的诚意,自相府内接出了宁西锦,往宁州而去。
宁西锦来时和去时的待遇截然不同。来时她是被塞在马车下的夹层里一路颠簸,去时却是坐在华丽的马车内,车内铺陈着软绵洁白的羊毛毡,零嘴蜜饯,乃至于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都一应俱全。护卫队甚至还给她配了一个女婢服侍,简直像是一个公主的待遇。
她坐在略微摇晃的马车内,想起护卫队把她接出相府时宁梦衣的眼神,那样极度的羡慕中又带着那样深刻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护卫队在慢吞吞地自京城向宁州前行的时候,已有一骑快马绝尘到了宁州的将军府门口,那马因为连夜地驰骋而气力大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马上的骑士快速地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将军!来自京城的好消息!宁小姐已被送出京,正往宁州而来!”
状似平静的少年将军慢慢地将眼神自书上移开:“知道了,下去吧。”
颤抖的双手却掩饰不了他内心澎湃的喜悦。他霍地站了起来:“传令!备马!我要亲自去迎!”
大迢也听说了消息,兴冲冲地跨进门:“云川哥,我也要去接头儿!”
辛云川平日素来对他严厉,可在这样的消息面前也不禁松了口:“好!你跟着我的亲兵队,我们一起去!”
宁州离京城不远,一天一夜的马程,然而因为考虑到宁西锦这个贵客,全队皆放慢了速度。入夜时方走到了京城郊外。
“宁小姐。”领头的隔着车帘恭敬地问话,“入夜了。这一片是野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林中有野兽,且山路崎岖,车队不敢贸然连夜赶路,还要委屈宁小姐在这荒郊野外歇一宿,明日天亮便赶路。”
宁西锦这一年来跟着辛云川东征西站,吃了不少的苦,且她自幼又是在乡野长大,并没有护卫认为的那么娇贵,于是点头答应:“羽林卫说的极是,就在此歇一夜吧,大家也都累了。”
这个小姐并不如他从前伺候过的贵族千金一般刁蛮不讲理,领头的长舒了一口气,自去安排护卫队歇息事宜。
宁西锦走下马车,兵士们各自忙碌着,场中央已燃起了篝火,火上支着一口大锅,煮着随身带的干粮。
“小姐,”那被派去服侍宁西锦的丫鬟见宁西锦盯着大锅瞧,于是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自然是不和那些脏男人吃一样的东西的,奴婢这儿有从宫中带出来的桂花糕,鸿升楼的大厨做的,已酥软香糯为名,最是正宗,小姐尝尝吧。”她说着自马车内拿出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却惊叫了一声:“呀。”
宁西锦探头一瞧,那桂花糕因为一路的颠簸,早碎成了一堆粉末,果真是“酥软”,那丫鬟还在嘟哝着桂花糕,护卫队拴在林边饲养的马匹却一齐嘶叫了起来。
正忙碌的兵士们倏地抬起了头,警惕地看着黑黢黢的林中:“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