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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水清月明香烛淡 二 ...

  •   “公子,子时半了。”
      “你先歇,莫等了。手头这份快了。”任何方头也不抬,右手指间转着一杆自制的铅笔,轻敲桌子,左手换过一张,继续看,继续写。
      “公子,可要来些夜宵?”任鑫暗叹口气,转身走了两步,找出个理由来,回身问。
      “我饿了自己会去厨房。”
      “……公子?”任鑫有些诧异。
      “二师父做得一手好菜,我多少认得出勺铲。”任何方解释,而后抬头朝任鑫补充了句,“先去歇吧,你比我起得早那。”
      任鑫心道,那不过习惯使然,两刻左右而已,我中午还睡一个来时辰,你却又在做什么。
      终是没说,知道劝不了,只得自己回房。走到半路又折回来,道,“公子,明日中秋。”你就休息一天半天吧。
      “嗯。”任何方应了。
      任鑫看看任何方左边薄薄几张,再看看右边一叠,替他掩了门,回去睡了。
      任何方划完最后一张,没有立刻起身。
      中秋么。
      去年这时候……
      一年了,真快。
      ××× ×××
      月虽尚欠一丝才浑圆,月光倒已经撒得满地银辉。
      任何方提着个食盒,裹着披风,一人一剑,无声无息出了初具雏形的庄子。
      深邃的天幕,点点的星。没有雾气的夜里,远山近丘都在月光下隐隐约约,柔和了轮廓,起起伏伏着。
      三槽镇离并不远,也就两三百里。自然,这是直线距离。任何方没有尽数施展轻功飞掠,只是如常般走。故而他到的时候,东方已经微白。
      任何方抬头朝山洞所在的位置看了一会,绕路上了崖,走向崖北。
      此地山势最是险峻,崖头朝外小小短短一段陡峭斜坡,接着便是万丈悬空。
      梅贴清香小包子。
      鳝丝笋条豆腐丝。
      贝丝瘦肉白菜羹。
      菜秧炒山菌。
      糖醋排骨。
      还有一碟月饼。
      而后是一壶酒,两个杯子。
      任何方摆完东西,日已初升了。他慢慢走到崖边,俯身往下看。
      崖下草木繁茂之间,有一大圈枯萎,露出了杂石沙泥。当日任森在坠崖前,尚打落了不少兵卒,连带猎獒,其中有个用毒的江湖人,那人身上所携药物有一味十分阴毒,浸透在人畜的血里,所及之处,血肉腐烂,草木萎蔫。所以,那领兵的,次日只是命令在此地覆了些泥土,以作料理麾下的后事了。
      目光顺着崖壁往上,最后停在脚下一米的崖石壁上。
      一截寸许长的灰白金属露在石外。
      任何方跪地俯身,伸臂够到它,运力一拔。
      两尺左右长的青锋。锋刃有些磕损缺口,插在石壁中的缘故,泥尘磨痕之外,上头尚留着些暗色的干涸血迹。
      任何方缓缓吸气,目光再次顺着脚下崖石,一路扫到崖底。
      闭闭眼,任何方迈了出去。
      他内力已入出神入化一层,加上游岳荡本身乃是上上品,武艺造为,当世鲜有人能及。这固然有他自小勤奋刻苦,十几年如一日,从不间断的缘故,也和任森临走输给他的那几成分不开。他前世今生五十多载,心境显然也不似一个十五少年那般毛躁肤浅,故而能在大恸中大悟,已臻天人合一,时光如驻。
      却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空旷的苍老。
      这般的造诣,使得任何方能够在崖石微凸间腾挪移转,每每稍稍借力,便如大雕般徐徐降向下一个落脚点。不会会,便落到了崖底。
      站在崖底,望着面前一大片的草木枯萎出了会神,任何方撕了条内袖,将两尺来长的断剑缚在自己的剑鞘上,打结,而后再看了眼那片空地,轻道,“哪有想吃却不开口说,藏着掖着,叫人猜也无处猜的。”
      他迈步走向下山的路,背着出声的阳光而去,头也不回,反手过肩,伸指朝崖顶点点,“喏,替你送过来了。”
      金色的日辉,将任何方淡青色的衣袍映成了亮亮的白灰。
      ××× ×××
      顺着山路山溪拐下最后一道斜坡,正踏上羊肠小路,任何方看到路旁不远几座旧坟,坟前一个头发半稀的老翁正在上香。
      那老翁五六十岁,来上坟之前自然打理过自己了,但衣服双手面上,却依旧有明显的灰脏,一边点香烛,一边还低低咳嗽个不停。
      任何方止步,细细打量了眼那老翁。手指甲里嵌着黑的污垢,头发上布衣上像是笼在常年不散的黑雾里,灰蒙蒙的。
      原来咳嗽和这灰尘扑面的模样,都是烧炭为生的缘故。
      任何方静等在原地,直到那老翁起身蹒跚着往回走。
      “老伯。”任何方轻唤,“在下略通歧黄,老伯可愿由在下稍稍一诊?”
      那老翁一手握拳堵着口敲着,咳嗽里打量了眼任何方。
      写完方子,屋上院后田头山边采了些草药煮了碗药汤,看着老翁喝了,咳嗽缓了些,任何方趁着老翁还没开始付诊金,从屋子里闪了出来。
      大略看了眼方向,任何方沿着村里的路往回庄子方向走。
      此处地势近山,三四十户的小村里,猎户多于农户,大概土质之故,倒是瓜田不少。
      ××× ×××
      “阿拐,你明后日还要去找你那弟弟么?”
      “嗯。”
      “再过两日去罢,看这天色,明日得下大雨呢,路不好走。”
      “好,大后日罢。”
      出了村口,任何方正欲快些行路,远远听得一旁山田里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在乡野静谧的清晨里,一来一去的对话,步子骤然锁住。
      那山田地势偏低,此处看去,在路旁丛丛的杂树长草之间,依稀一角茅草屋顶。
      任何方伸手想拨开些挡住了自己视线的枝叶,却对着自己的右手愣住。
      在发抖。
      任何方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下方,合眼,垂手,将手收入袖中,而后绕到一边,从踩出来的小路拐到田头。
      一个五十来岁的瓜农背对任何方,戴着顶草帽,在外头忙着疏叶,一边将那快可以下藤的瓜拍拍来听音辨辨日子。
      那另一个少的却是在田头连着瓜棚的茅草屋里。
      自己没有收去足音,但——
      侧头看着草屋,里面有摆弄农具的声音,却没有异常。任何方盯着那三间低低矮矮的简陋屋棚,生平难得地,觉到呼吸不畅。
      那声音,他不会认错。既然人没错,听刚才那话,也不是因为狗血的失忆而忘了前尘,如此,不曾察觉十几米开外动静的缘故,便是身子上头……
      “小公子,您?”
      “在下路过。”任何方眼睛看着老瓜农,耳朵却支棱在另一边,“不知可否借老伯的这里歇会脚?”
      屋里有一声器物落地的声响。
      “自然,自然。”瓜农瞅瞅任何方衣衫整洁,身上带了些淡淡的香烛味,知他刚刚应节祭过故人,一迭声应了,“可这,咱老头子,凳子没凳子……”
      “出门人哪来那么多讲究,只是想讨一勺水喝。”任何方笑道,眼角瞄得那屋子门帘什么动静也没有,藏在袖子里的右手颤得更厉害了。
      “阿,好好,屋里,屋里桌上有壶粗茶,小公子尽管随意就好。”
      “多谢老伯。”任何方礼过,如常般走到屋子门口,揭帘进去。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张矮桌子,一壶凉茶,几个覆着的粗碗,上头梁上吊着一个竹篮,篮里一些过夜的饭菜。
      侧屋的门帘尚在微动。
      那年轻些的瓜农坐在里屋铺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听得任何方过来,忽然就躲起来了。
      任何方抿唇,静站了一小会,什么也没说,坐到矮桌边的草垫上,倒了碗茶水,慢慢喝了。
      一碗茶不多不少,喝完,留了点碎银,起身,走到门口,任何方回头看看里屋的帘子。
      帘子已经不摆了。
      人却还没有出来。
      任何方一挑眉毛,揭帘,谢过老伯,别过,走了。
      ××× ×××
      屋里,那个年轻些的瓜农对着草墙忡愣良久,忽然合手捂住脸。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阿拐,下午的瓜装完了没有?”老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合着他挑着熟,轻拍西瓜的蓬蓬声,“云家俩小子这会儿快来拉车了。”
      “来了。”阿拐应了声,起身揭开半截的帘子出去,一跛一拐挪步绕过屋子。
      屋后的埂上,停着两辆小车,就在放瓜的棚子旁边。车上的瓜,他才装了一半。
      低头小心避开田地泥块的高低,走到屋后,他弯腰捧起一个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车子。
      这一抬头,他却愣住了。
      车已经满了。
      隔着两辆手推小板车,刚才那个歇脚的出门人,对着河的方向,背手而立。
      日头才升到一半,阳光投在那人身上,将那人挺拔的背脊,和随风微动的衣衫,拖成了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也镀得那人原本便眉眼清淡的侧脸,更加缥缈而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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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水清月明香烛淡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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