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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利剑八载只今朝 ...


  •   “公子。”
      “按布置的,去吧。”
      “是。”
      一干人等把手腿腰背上绑的特制沙袋解下来,将里面沉甸甸的石粉倒入水中,清清的小河顿时浑浊起来。
      先是重新把背部的剑绑上,检查完腰侧的剑,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腰带、靴子、绑手等部位携带的东西,最后,其中十人还校对了黑亮黑亮的铁弩箭矢。
      拎起包裹干粮,陆续向背手而立,静静注视他们的少年叩别行礼,这十五人前前后后,快速轻捷地消失在树林中。

      —— —— —— —— —— ——

      与此同时,太尉府后院。

      廖君盘隐在假山后,远远看着曾经熟悉的花木。
      不一样了。
      怎么会一样,岁岁年年去,风景旧物都有变。
      目光再次落到久无人居住的闺阁上。
      曾经在习完武后,从将军府的后门溜出,再从这里的侧门溜入,扒着窗台学蛐蛐叫,将萱儿哄出来,在院子玩。那两个贴身婢女总是害怕替小姐代劳的绣图被夫人看出来,好在徐夫人从来没有发现过。
      现在明白,未必是没有看出,但终究是没有责骂。
      有没有又如何?
      物非,人也非了。
      廖君盘闭闭眼。
      山上小师弟小心翼翼道来这个消息时,听在耳里还有些不真实。来阳龙城的路上,亲眼去看了她,又来了此处,却没有预先以为的那么痛。
      只是心里闷闷的,沉沉的。
      什么时候开始,想起萱儿,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了?家仇血恨,痛多了,麻木了吗?还是因为,她为了自己病了疯癫了是真的,却毕竟没有如同外面一样传言的死了,而是嫁作了人妇?那男子虽然小厮出身,待她却是真心真意。她如今旧恙已愈,过去的事在病榻缠绵里忘得七七八八,育了一双儿女,倒也安乐。
      这样就好了。
      长长呼了口气,最后扫了一眼庭院,听听四周无人,廖君盘掠出墙院子。
      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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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场五十里外的小镇,福来客栈。

      “小师弟,你答应了不跟着去。”廖君盘对身前忙活着的任何方道。
      “我记得。”任何方回答,不打算劝廖君盘让自己同行,只要目的地一样,分开走也不错,“这易容不怕蘸水,不过师兄你还是要好生蒙面。”
      “好。”顿了顿,疑惑地看看镜中自己渐渐变化的容貌,“为什么要化得这么……”
      俊俏美貌,绝世无双,甚至……阴阳莫辨。
      “嘿嘿,反正只是掩去真面目就好。”任何方手下不停,洋洋得意地笑着回答,“二师兄我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随你。”廖君盘嘴角抽搐,虽然大仇在前,却尽然感到一丝轻松。有些好笑,带了点纵容,无奈地阖上眼,放任任何方胡闹。
      他这个师弟啊……
      算了,反正没有人会看到。
      谁叫自己只会一些粗劣的易容呢?
      —— —— —— —— —— ——

      与此同时。
      阳龙城,北门。

      蜿蜒十里的骏马华盖浩浩荡荡铺陈而出。明黄色看不到头的队伍,分外华丽耀眼。
      五品以上官员,今日携家带眷,随同皇上一起,开始为期十六天的出猎。
      当初开国皇帝定下的春猎秋猎,本意是为了告诫子孙不得忘记弓马之术,省思先祖汗血开国之艰辛,勤恳守成。如今却更像是成了让皇上游乐,供臣子们钩心斗角,争风夺利的舞台。

      —— —— —— —— —— ——

      内城,隽华殿。

      “王爷,您这样拖着可不行,老身再去太医院问问罢。”
      “不必了,奶娘。我感觉好多了。”池徵雍躺在榻上,脸色青白,却依旧温声而语,止住一旁的妇人,指指床脚边两个小盆,“帮我把那几盆吊吊花和屋子外面的换换,也轮流让它们晒晒太阳。”
      “好……”
      —— —— —— —— —— ——

      “杨嬷嬷,雍儿他可好些了?”
      “唉,回娘娘,王爷他……”
      “……还是老样子吗?”衣着简单华贵的女子垂眼摸着左手上的指环,“毒发未亡,大幸了,却……可怜我儿,要受这种折磨,连老天都在警告我么……”合眼沉吟,良久,凤目一睁,道,“宫里,终究留不住他。”褪下戒指,递给一旁的妇人,吩咐,“将它送到谭家当铺,抵价一万零一百两白银。”
      “娘娘,要将王爷送去边关吗?”
      “虽苦寒,总比这里好。机不可失,如今只有太后在。否则,皇上和贵妃春猎回来,便是雍儿……”女子长叹,续而断然道,“你莫要担心我。只是往后,我不在跟前,雍儿娇惯,还请你多费心了。”
      “哪里的话,这是老身本分,何况王爷他哪里娇惯了……”妇人抹抹眼睛,“娘娘,您多保重,老身……这就去,去,办差了。”语音不由哽咽。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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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家天下,琅朝九十二年春,四月二十七日晚。
      皇家猎场,端北山。

      金顶猎帐前,篝火已起。
      帐外,明黄的猎旗,明黄的闱,在夜风中,看不真切。
      帐内,年过五十的男子一身明黄,惬意地靠坐在软垫上,目光溜到了一边年方二八的婢女身上。
      “皇上。”元妃瞥了一眼守在旁边的两个如花美婢,暗气自己韶华近老。斟了一杯酒,递向身边的男人,笑颜如花,软语莺啼,带了缠绵的暗示道,“让她们,下去吧。”
      “唔,好~~”皇上昏昏然答,一手爬上元妃的腰,凑过去。
      两个婢女领命退下。
      元妃忽然软软歪倒,不醒人事。
      “喝——”皇上半声大喊噎在喉咙里,对着忽然从帐顶落到面前的蒙面男子,手颤巍巍地想拨开虚虚架在脖子上冰凉的利铁,惊耸不定,手脚并用地往后移动。
      “十二年前,你猜疑忠良,抄了廖家满门,今日,我要叫你——”

      “咳,二师兄真笨,一剑捅了不就好了,有话对着尸体说不好么……”任何方趴在帐外,撑起下巴翻白眼,心里嘀咕。身前,是两个屹立不动的侍卫。任由任何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腿弯,纹丝不动。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知觉。

      男子尚未说完,从外面飘进来两条人影,扑向男子。两人武功不凡,顿时和蒙面男子缠斗到一处。男子处在下风,节节不支。但是他招招拼命,两人顾忌着皇上,倒也一时奈何不得他。
      “救,救驾!”皇上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里,扯开嗓子喉起来。
      帐外隐隐有人声浮动。

      “完蛋了,这次回去会有麻烦。二师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任何方哀怨地轻身而起,第一个冲进帐篷,在惊喜交加的皇上身上踢了一脚,皇上顿时瘫软在地。

      拔剑架开其中一个御前侍卫,任何方朝蒙面男子使了个眼色。
      虽然不知道为何对方会帮自己,廖君盘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一样是蒙面刺客,目标一样,即是同盟。边应付另一个的攻势,边向皇上那边挪步。未几,外面的嘈杂越来越响,廖君盘顾不得那个高手凌厉的攻势,不顾空门大露,反身一剑,顶入瘫软在地上的男人的咽喉。
      当朝昏君不甘地睁大双目,痉挛,咽气。
      廖君盘背后同时袭上一股锋利的冰凉。
      顺势前冲回剑避开来招,廖君盘心下却知道已经来不及,此次必定重伤,怕是难以逃出升天了。
      同归于尽也值了,只是小师弟,还有……

      却听得一声叮响,看到那个蒙面刺客替他架开来招。不由出招助他攻向来人。忙中瞥了一眼,帐角,另一个侍卫已经倒地不起。
      “走。”任何方喝道,剑花一挽,当胸拍出一掌,又跟着补上一剑。
      廖君盘双目大撑,咽下到了喉咙的一声惊呼,改为轻唤,“小师弟?!”
      虽然任何方改变了嗓音,他还是认出来了。早就应该知道师弟那么轻易答应不来,其中必定有鬼。刚才忙着打杀没有空暇看他的招式,现在合攻一人,顿时了然。
      只是师弟的剑招,什么时候多了几分凌厉?山上对招时候,从来不是如此的。
      心下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安稳。
      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点了下头。正要冲出帐门,却被任何方一个手势拦住。一脚勾起地上尸体,踢出门外,任何方这才一拉廖君盘,紧跟着冲出帐门。
      一阵箭雨刚刚落下,和下一轮之间有短短空隙。两人趁此施展轻功,毫不恋战,架开几下刀剑,一时已在林间掠出百来丈。
      —— —— —— —— —— ——

      营地里早就一片混乱,廖君盘边跑边疑惑地倾听,觉得那里乱得奇怪。
      “后面追的都是大内侍卫。”任何方道,却不是解释廖君盘的疑问。
      话音未落,已有不少人抢到他们身侧,渐渐成合围之势。
      “他们慢了,我大仇已报。”廖君盘微笑,执剑在手,毫无惧意,“你先走。”
      “呸。”任何方唾道,“用完就踢,不够义气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廖君盘哭笑不得,“还不快走!”
      “偏不。”
      于是一路斗嘴,跑出六七十里,廖君盘还是被任何方沾得紧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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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有精力聊天,还不如和我们切磋切磋。”声音落下,两人已被阻了去路。
      “一群笨蛋。”任何方不顾廖君盘责怪的怒目而视,痞痞地笑起来,“你们家主子现在命在旦夕,你们居然还有时间来抓毛贼。
      皇上不是已经死了吗?廖君盘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听到那些人斥骂。
      “黄毛小儿,休得胡言!”
      “谁胡说了,今天营地里热闹,我来找大哥时,听到七个人商量刺杀宰相呢。”
      领头两个互换眼色,其中一个开口鄙道,“以你微末功夫,都能偷听他们商议,不过是七个蹩脚货色,能成什么事?”
      这话却已经有些底气不足的试探之意了。
      任何方不答反笑,一手扯下廖君盘面纱。廖君盘未料他有此举,被他得手。一张绝色面容顿时露在林间月光下,凡是人,看到都不由窒息。

      当日廖君盘在镜中所见,和此刻显示的,不能同日而语。一是因为铜镜粗糙,再者,任何方下手时候挑的最合适晚上月下朦胧光线中的装容。他前世见过美女俊男无数,杂志海报,电视真人,一旦学了易容,哪有不发挥资料储存的道理。所以围攻之人虽久经训练,当下也没能无视面前无双容颜。

      任何方趁此机会,一剑递出,抢了去路,扯着廖君盘就走。
      廖君盘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任何方把他化作绝色居然是为了以色惑人,亏他当日还以为任何方一时兴起,纵容他胡闹,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扮作女红,成何体统……
      好笑的是他这个师弟古怪精灵,竟然会出这种主意。
      未觉耻辱,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任何方亲宠如弟,这事,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奇耻大辱,不如说是幼弟的恶作剧。另一方面,也可见他潜意识里,对于一时丢脸换得全身而退,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廖君盘想的并不是这些。他心中思量的的乃是,此事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而且,以后若再有类似需要,一定要任何方化他自己!
      —— —— —— —— —— ——

      领头的并没有被廖君盘的绝色摄去注意,却在任何方一招出来时面色一变。
      那一招,和少年刚才显露出来的实力绝不符合。
      任何方一边如惊鸿般掠远,一边畅笑道,“我大哥如此风采,我也得了他七八折的美貌,前辈们怎么好意思忍心出手!”
      廖君盘提气紧伴任何方,闻言差点一头栽倒,他万万想不到任何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任何方嘻哈哈看他一眼,身法更快,脚下不停,一边继续笑道,“反正那皇帝早晚会死,我等此番大仇已报,和庙堂再无瓜葛。我卖前辈们一个消息,前辈们还我俩一个人情,护主要紧,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领头一边抢步紧跟,一边心念电转。这少年武功不凡,他说的若是真话,宰相就危在旦夕。但也可能是虚虚实实之计策,或者刺杀宰相的事少年其实也掺和了一份。不管如何,当务之急,的确是护宰相安全。可是此时回马枪未必还来得及……一挥手,道,“兵分两路,你们回去,你们,跟我追。”

      当下三人随着领头的继续紧咬不放,其余人直奔营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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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无规矩的前辈,收了我人情,还不放我等一马,真是老不要脸……”任何方一边笑骂,一边折了个方向,施展轻功飞逃。原先向的是东南,此番却向东北而去。
      他武功已比廖君盘好出不少,开始那番是他故意藏拙,廖君盘要他先走,自然不会丢下他自己脱身而去。而现在虽然他边逃边骂,廖君盘尚得施展全力,只能专心运气,再不敢细听任何方胡言乱语。
      后面追的四人那个郁闷啊。想他们虽年纪大过任何方,被称一句前辈是没问题,但是老字又从何说起。至于不要脸,这这这……一想到如此骂人的话语出自仿佛刚才所见的那般绝色的口中,除了领头之人,余下三人多少有些气闷。
      这些人老辣是自然的,却也是人。被一个丑八怪骂,和被一个神仙般的人物骂,且不说有不有理,一般人都会觉得后者更让自己难堪,他们也不能例外。何况任何方把歪理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却又明明白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更是恼人。再说,前面两人武功上乘,他们无暇还嘴,又多憋了一口气。
      任何方边骂还边随手折了树枝等物往后击出,夹杂暗器飞铁。开始后面还还以颜色,奈何轻功已经占了全部内息流转,实在不能有效反击。任何方打向他们的东西占了掠走之势的便利,出手虽不是全力,算不上很快,加上他们飞奔的势头,来势也就凌厉了。而他们回击的东西,却要减去飞奔的速度,并没有什么效率。所以,不一会会,领头一人打个手势,他们也就不再回击,忍耐着任何方挑衅的举动,移动身形躲开树枝暗器,甚至对于没有什么准头的,连避也不避,专心追赶。
      如此,两帮人马直直向东北拼了四五百里的轻功。
      —— —— —— —— —— ——

      任何方忽然转向上一处土石坡,在山脚停了下来。廖君盘虽不知为何,但基于彻底的信赖,也止住步子。一扫任何方上下,确定他并无异状,专心调息,以备恶战。
      他可以死在这里,他的小师弟却是决不可以如此的。
      四人再度合围,畜势待发。
      任何方一抬手,喂了廖君盘一颗药丸,同时另一手一扬,一片灰色粉尘挥开来。
      那四人扑通扑通倒了两个,另一个半跪不起,只剩下领头那人退开三丈,还屹立不倒。
      “失魂散!”领头那人惊道,复又骂道,“蠢货,不知道闭气么!”
      没人回答他,因为剩下跪着的那人也倒了。
      任何方嘻嘻一笑,“前辈,不讲道理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人冷道,“你以为我是谁?”
      任何方哈哈一笑,“大内第一高手庭公公,无人不晓,在下怎么会这么想呢。”
      “怕了?哼,今日你们休想从我手上走脱一个。”
      任何方扯了廖君盘山上掠去,一边困惑道,“天下人人都知道公公,可是这和我怕不怕有什么关系?”

      那人当下跟上。他所以和任何方斗两句嘴,不过看他机灵美貌,动了心思想收为己用。至于怎么用,是不是认做干儿子,任何方十分明白,却没有兴趣探究,此处也就略过不提。

      他和宰相勾结,其实说不上谁是谁的主子,互相利用而已。皇帝对他们而言,是早晚要杀的,七八岁的幼帝更好控制。只不过时机不到罢了。所以任何方此番作为并不真招他怨恨,那一声惊怒“失魂引”与其是怒与属下无用,不如说是奇怪怎么有人能奢侈到把这江湖上一钱百两黄金的迷魂药天女散花般使出去,自己却没有消息。失魂引别说有没有钱买,有没有卖还难说。而任何方这一把散的,起码就是千两黄金。方才任何方一路骂来,虽然诨话不断,好歹一口一个前辈,不见脏字,只是歪理而已。

      不同于他,任何方却是铁了心要杀庭总管的。他考虑得很清楚,也明白这外戚、宦臣、皇帝之间的盘根错结。庭总管若是不跟上,回去自当忙于朝廷,因为宰相也死了,如此从此便再无相见之日——庭总管也活不了多久了,都是老头子一个啦。而就算认出了招式,明白人也不会无事找事寻他师父的麻烦。

      但若是庭总管不放他们,就得杀干净。
      因为,若不,往后,便是天大的麻烦。

      那三人其实不是没有闭气,而是因为任何方刚才折了树枝往后打的时候,上面都沾了两样东西,一样乃是无色无味,沾肤吸气即入的失魂引,另一样乃是同样见不出闻不到的腐骨消金粉,并且是巧巧在断枝叶柄切面处一抹。一柱香后,那些枝叶便会从头到尾消弭无踪。
      他手法拿捏精妙,折树枝时挑的是枯枝老叶的茎节之处,如此折了后断枝那里看上去和自然脱落并无不同。加上春季雨水茂盛,林间阴潮,就算有些腐蚀过了头,留了残败痕迹,也会和化雪后露出的腐土陈枝,新落的老叶败花混得不见踪迹。
      所以,若是以为这样便留了让对方追踪的痕迹,那是大错特错了。
      这原本,便是任何方叫他们几个轻视自己的布置之一。
      他开始没有在打向庭总管的东西上沾药,只因为怕被察觉。后来算计另外三个吃的份量已足,才在往庭总管身上招呼的那些也动了手脚,却也不指望有效果,不过觉得聊胜于无。
      那三人一路被骂,自以为气闷是受气的缘故,忙着追人,加上是一点一点中的毒,和温水里青蛙不觉得水热了沸腾了一样,难以发现其中另有蹊跷。等到察觉时,也就是倒下时。
      任何方自己早吃了解药。为了不让跟来的人疑心,不敢给廖君盘吃,故而廖君盘才会觉得内息有些不顺。失魂引挥发性极强,易融于水。刚才有一人跪撑不倒,任何方其实十分担心。他虽算到了这种情况,也做了准备,却不希望它发生。直到那人倒下,他才暗松了口气,将庭总管引向他和那十五人约好的地方。

      “服白丹。”任何方喝道,顿时,四周响起十五声吞咽,冒出十五条人影。
      “你以为,多几个帮手就能奈何得了我?”
      任何方对着庭总管,不语,低声对廖君盘道,“料理了那三个,莫要见血。”
      他话音刚落,庭总管冷冷一哼,先发制人,一招擒拿便朝任何方脖子直扣而去。
      任何方疾疾倒退,剑招大展,同时十五人阵形拢和,阻了庭总管攻势。
      —— —— —— —— —— ——

      廖君盘没有犹豫,提了长剑往来路而回,依次往他们眉心送了一剑。前两个剑入剑出,毫不迟疑。一瞥第三个人的脸,却神色大变,想了想,微一犹豫,连拍那人身上大穴,而后又取了三人腰带将他绑了,提了就走。
      他绑得结实,动作却也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伤了那人。
      回到任何方那里,廖君盘看到庭总管困在阵中,缠斗正酣。任何方仗着身法和对阵法的了若指掌,时不时攻上一剑。不求战功,一沾即走。那庭总管手上腿上已有几处轻伤,却不碍事。他慢慢摸出了些门道,出招愈见狠辣流畅,十五人渐渐有些吃力。
      “长盘诛星。”任何方重重攻出一招,喝。
      下一刻十五人已经变了阵形。
      八人结长盘,顺走。
      七人诛星,逆走。
      竟是一个重阵。

      廖君盘本欲提剑上去助阵,却怕因为自己碍了阵法手脚。欲打出暗器,却怕反伤了自己人。他想起此番行刺下来,若不是任何方,他莫说全身而退,杀不杀得皇帝都难讲,顿时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 —— —— —— —— ——

      大半个时辰后。
      那边,庭总管不知第几次重新被束缚了手脚。
      见多了宫里暗流,任何方对廖君盘那几分情愫顾虑也没有逃得过他眼。任何方一路折枝打人,他自然认为那样便是留了痕迹。算算那边后手差不多也到了,加上刚才瞟得廖君盘带了那人回来,不由暗里冷笑,更是有恃无恐,自信这鬼精灵的少年讨不了好处去。
      可每回他稍摸出些门道,正待以自损八百杀敌一千,来个硬破阵法时,而后仗了那人捏在手心,仗了随后即到的援兵,和这小子好好谈谈时,任何方便会又翻出另一个花样。他虽多年狐狸,大内第一高手这名头,也不是虚来的。江湖人阴狠毒辣的不是没见过,只是那些个被同道喝骂了多少会变色惭愧,或者恼羞成怒。像任何方这般无赖得理所当然的,偏偏歪理又能说得理直气壮的,还真是没有对过手。所以从头到尾这番下来,也不由生了几分烦躁,喝道,“你有本事好好和我对上十招。”
      “老前辈,怎么会欺负我这样的黄毛小儿呢。”任何方嘻嘻一笑,口气一样的理所当然,一句话就堵了对方。
      任何方以多困孤固然不合江湖规矩,但是庭总管以老对幼也失了立场。
      ——只是,要知道十五岁出来闯荡江湖的不是没有,这黄毛小儿四字,虽然相较庭总管而言也的确没错,但……还是有待斟酌。
      “老身倒要看看你能变出多少花样。”庭总管连出三招绝式,十五人不由微乱,见了危势。
      好在阵眼上一人挺剑搏命一击,另一人补了旁边空缺,堵了这小小一乱。
      两人均被伤。
      “节节棍。”任何方撒出一把青白粉末,喝。
      立马三人退阵,余下十二人脚下略动,又是一个新阵。
      “哼。”庭总管拂开漫天粉末,冷笑,带了几分得色。
      退下的三人并不闲着,完好的一人开始给伤势较重的一人包扎处理。
      廖君盘愣了愣,也上去帮忙。
      任何方又往庭总管身上攻去一剑,这次削下一片袖子来。
      只是,这样下去,或者十五人,或者阵法,总有耗光的时候。
      —— —— —— —— —— ——

      廖君盘想到这层,不免担忧,蹙了眉。而后发现完好的那人毫不慌张,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完毕,掏出一袋水,给两个受伤的喝了几口,助他们咽下药去,心里不由安定。
      小师弟应该有后招吧。
      再回头,却正好庭总管不敢置信地倒下去。
      —— —— —— —— —— ——

      “怎么可能……”
      “你是人啊,人不过那么点血,流多了,加上稍稍沾了些失魂散,当然就动不了了。”
      “你……在剑上萃毒?”庭总管恼的与其说是任何方萃毒,不如说是他竟能萃得自己毫无只觉。当下恼火里却也生出几分相惜,心道,这娃儿抓到手心,可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啊。
      至于控制他的法子,他大内多年,自有不少阴毒方法。不怕任何方不受管教,要知道,对庭总管而言,一样样试过来也是乐趣。
      “唉呀呀,什么啊,不过是一些有助于伤口的药罢了,称不上毒。”有助于伤口不愈合,麻痹神经感觉不到失血晕眩的药。
      任何方耸耸肩,提剑欲刺。
      “不可!”廖君盘急忙喊。
      “呵呵……”庭总管瞥了眼被廖君盘放到一边的那人,古怪地笑起来。
      “嗯?”任何方疑问。
      “你对他做了什么?”廖君盘向任何方投去歉意的一眼,问庭总管。
      “有求于人,应该礼貌些。”庭总管眯眼,“怎么,大美人看上我手下了?好说,只要你弟弟肯……”
      “放屁!”廖君盘怒道。
      “琼花散。”任何方已经搭上了那人的脉。
      有那十二人原地伺着,不怕庭总管突然发难。
      “不错。”庭总管道,“不愧是小美人,只是,还有极乐丹和巩青丸,诊不出来了罢。”
      “极乐丹和巩青丸一热一寒,毒和毒相抗,中间又有个温性的琼花散抵着,所以,虽然身中三大无药可解的皇家奇毒,却死不了。”任何方拍开那人穴道,他悠悠醒转,茫然睁眼。
      “大哥……”廖君盘再也忍不住,扑到那人面前。
      “你是廖家的……”庭总管满意道,多知道些对手底细,便是多了一张牌,自然开心,“好,好!这三种大内秘药,解药不是没有。只是我没有带在身上,你不用费心搜了。”
      说罢转头看向任何方,竟然是等他主动送上价码的仗势。
      —— —— —— —— —— ——

      任何方站到庭总管身前。
      年未志学的少年,和近了不惑的公公,静静对峙。
      一时四下无声。
      —— —— —— —— —— ——

      少年的目光沉静,神色如这月下的树林一般不可臆测。
      电光火石。
      任何方一剑刺在他眉心。
      庭总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声音已经发不出来,瞠目而亡。
      “小师弟!”廖君盘扑身抢上前去,惊怒道,“这——”
      “我有办法。”任何方避开廖君盘欲阻他出剑的一掌,淡淡答,身形挪移间,眼神深邃了一下。
      任何方这般突然发难也是无奈,若是提早泄了杀意,少不得再一番殊死争斗。狗急跳墙,何况大内第一高手。他的确有□□成的把握能毙命这老宦官于此,但是没有任何把握保得连带自己在内的十八人个个周全。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番因势利导。
      “能解就好,几成把握?”廖君盘却追问了句。他虽不精医术,却多少通些医理,从二师父那耳濡目染了些。这三种毒随便哪一种,二师父也未必能救,故有此疑。
      “十成。”任何方没有料到他问这个,眼神一敛,回答却没有停顿。
      “那……那就好。”廖君盘松了口气,一时竟然有些讷讷。
      他觉得该和任何方说些什么,而任何方已经转过了身去,吩咐手下,“收拾,回了。”
      自有人清理血迹何打斗痕迹,不求如原来一般,但求速速彻底毁得面目前非。
      另有人将三具尸体搬到一处,连带衣物用药粉化了去。
      化不了的铁剑令牌发簪之类,依种类质地索要了廖君盘他大哥身上的那些过来,统统沉到了另一边坡下,急急河流的上游水底——虽说搜到了也没什么……谁叫凡是人见了河边案发现场总是喜欢往下游找凶器。
      这条河,是任何方为何选了此处诛杀庭总管,且兼那十五人为何能刺了营地又能及时赶到并埋伏妥当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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