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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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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惨无人道的革新,天门寨的强盗们过上了崭新的日子,在老大贾小山的带领下,每天都辛勤的跑到田间劳动,用汗水浇灌着不知道是什么名贵品种的花朵。
贾小山搞来了好多花种,还带着人去深山里攀悬崖,爬峭壁,移植了很多见都没见过的花木。把聚义堂也改成了花房,弄得整天雾气蒸腾,一阵香一阵臭。他教了大堆养花的法子,都叫洪品方记下,一一传授给兄弟们。哪一株是珍稀的药材,哪一种能用作香料,哪一些该送去花市贩卖,连同将来要卖给哪家铺子,收多少银子也交代得巨细无遗。
洪品方捧着个账本跟着他到处乱转,一边点头听着,一边手不停的记着。原本只当这位小寨主是兴之所至,胡作非为,没想到他这么有头有尾有用场,生意经念得呱呱响,不愧是贾府出来的少爷。
众兄弟渐渐也收了悲戚之心,每天对着花花草草,好像人都变得和善起来了。
远在少林寺的狄切寄了一封书信回来,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先前作孽太多,下半辈子要吃斋念经,常伴佛前。洪品方拿着那封信看了几遍,怎么也想不起来狄切会写字,再看看贾小山笑得一脸阴险,于是明白,根本就是他伪造了这么一封信来哄人。
哄的不是别人,只有一个韦天赐。
在这个处处鸟语花香,欣欣向荣的天门山上,还有一个人顽抗到底,根本就不理新寨主的从良大计,说死说活还是要当强盗。
韦天赐爬到了天门山的顶峰上。顶峰有一个四面亭,小半个悬在悬崖外面,望出去摇摇欲坠,风光无限好。
韦天赐没有心情看风景,他正在辛苦的思索一些事情。
韦天赐之前很少用脑子考虑太多问题,所以想得头都痛了。天门寨就这么散了,老大就这么出家了,大家就这么改行当花农了。韦天赐在考虑是不是要换过一个山头,重新开始努力,向着成为一个江洋大盗的人生理想前行。
换个山头不难,难办的地方在于,贾小山大概还是会追过去,说不定还会再当一个寨主,然后拿第二个山寨来养鸡养鸭养猪赚银子。
韦天赐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大家之所以被贾小山这么为所欲为,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没人能打得过他。
贾小山虽然一直都在胡扯八道,有句话说得倒没错,他们这些人功夫太差。
所以,韦天赐专门跑到山顶上来,不是来吹风的,也不是来伤感的,他是来练功的。亭子前面的一片空地,是以前狄切练功的地方,每天大清早,在寨子里就能听见老大一声暴喝,四面的山跟着回响。韦天赐跟兄弟们一起看过老大练功,他鼓着满身的筋肉,把拳头打得虎虎生风,不知道有多威武。
韦天赐走到空地中间,扎好马步,一拳掏出,听不见丝毫响动。
自己的功夫比老大差得都很远,更何况贾小山。
贾小山打倒老大的那一拳,似乎也没什么声响,就那么轻飘飘的按着,人就飞出去了。韦天赐再出一拳头,脚步也挪移起来,借力打力,一拳追着一拳走。眼观鼻鼻观心,随后能凝神定气,神在物外。
贾小山走到峰顶的时候,韦天赐正在练刀。
一把大刀团团施展开,荡尽四下雾气。他额上带着汗,衣袂迎着风,虽然招数使得差劲,人倒显得飒爽,隐隐带着三分出尘之气。
贾小山摇着手里的信,想要叫他一声,发现他练得好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了。贾小山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到四面亭里坐下,看着他练。一趟刀法演了一遍又一遍,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贾小山定睛望着,不言不动,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笑得好像空山中悠悠飘来的风,清清淡淡,余韵不尽。
韦天赐埋头练功,到底没看见这一笑,也不知道,他还能有这样的笑。
到后来,韦天赐也练得乏了,一刀收势,笔直站住。贾小山一怔回神,举起两只手拍得啪啪响,大声赞道:“天赐,天赐,你认真练功的样子很好看啊!我发现你第一眼看起来很呆,第二眼看起来还是很呆,看久了就满顺眼的,而且越来越好看了。”
韦天赐累得弯着腰,正在大口喘气,突然听见他这么不伦不类根本就像是骂人一样的赞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韦天赐一跃起来,飞身到四面亭前,一刀撩出去。贾小山正举着书信给他看,被他大刀劈成了两半,片片碎纸四下散落。贾小山赤脚踩上石凳,凌空翻了个身,躲过去这一刀。刚刚在石桌上坐好,韦天赐挥刀再砍,贾小山跳起来再躲。两个人在四面亭里一追一逃,一怒一笑,翻翻滚滚折腾了好几转。
韦天赐不停的粗声喘气,贾小山看着心疼,扯起衣袖要给他擦擦额头的汗。
韦天赐大吼一声,还是挥刀砍他。“你不许跑,好好跟我打过!”“我不要!我又不讨厌你,为什么要揍你?”贾小山跳到亭子外头,回手捞住柱子,探头过来跟他笑。
韦天赐一刀斩在亭柱上,他用劲奇大,整个四面亭都跟着晃了晃。刀身砍进去三指宽,牢牢嵌住。韦天赐拔了一回,半分不动,他紧握着刀柄,额头上青筋起来,也不知道生着什么气,总之就是很生气!
贾小山伸手搭上刀身,缓缓推出来,叹了口气。老实人犟起来,更是拿他没办法,只能依着他的意思。
“我陪你练功就是了。”
两根手指捏着刀尖,往韦天赐身上倒撞过去,韦天赐用力抽刀,想要脱开他手掌。贾小山并不见用了多少力气,只是若有若无的搭着刀尖,人随刀起,大刀就在他身前三寸,不能进,不能退,更像是被他牵着刀势走。
韦天赐从亭里打到亭外,用尽了各种招式,始终不能从他手指间动上分毫。
“你不要这么用力,累过头了,手手脚脚都会很痛的。”贾小山两指一递一送,要把大刀从他手上卸下来。韦天赐偏不肯放手,两手硬是抓住刀柄,随着他一送的劲道,直直往前扑过去。
前头就是天门山最高的山崖,断崖千仞,云遮雾绕。
韦天赐忽然发现,半身都扑在悬崖外头,眼看就要往下掉。韦天赐还发现,自己倔头倔脑的一定要跟他打这一场,打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也只能往下掉。
“啊——”
惨叫只叫出来半声,背心衣裳被人提住了。贾小山把他拽回去,用力摁在地下。
“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一把破刀有什么要紧的,丢了就丢了吧,居然为了它去跳崖,你当自己就值一把破刀吗?不要忘了有我喜欢你,你的命就算原来不值钱,现在也很值钱了!很重要!”
“哈,哈哈。”韦天赐趴在悬崖边上,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只觉得大难不死,浑身止不住的抖,站也站不起来。
“不许再胡闹了!”贾小山敲敲他脊背,坐在他跟前,正经八百的说教起来。
“现在你的兄弟们都安置好了,你老大还写来一封信,他在少林寺也过得挺好的,虽然刚刚被你砍碎了,不过随时都能再写,不是,我是说你老大还会写来的,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你就不要再闹别扭了,乖乖跟我回去。我会对你很好,每天都看着你,关心你,疼惜你……当然,我是不会强迫你的,都要你心甘情愿的。”
“小山。”韦天赐忽然叫他。
“嗯?”难得他叫得这么亲切,贾小山眯着眼睛笑,等着他说话。
“你怎么总不穿鞋呢?”韦天赐趴在地上,偏头看着他的光脚丫,山路都是泥土碎石,他就这么光着脚上来。“我现下只有这一双鞋,穿坏了怎么办?”贾小山从怀里掏摸出来一双黑布鞋,还是他带去给他的那一双,根本就不合脚。
韦天赐嘿了一声,总也弄不清他几时是真的,几时是假的。
韦天赐也不想费劲弄清楚了,他爬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土,平心静气的跟他说话:“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