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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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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韦天赐伸长胳膊去捉他,要把他抓到手里狠狠敲一记再问个清楚明白。贾小山侧身让开,韦天赐抓了个空,手掌翻转仍是扣他手腕。贾小山再退一步,脚下更不停歇,抬眼的功夫已经离开数丈远。
“你给我站住!”
韦天赐大声喊着,跨步追上去,手上接连抢抓,奋力逮他。韦天赐正着追,贾小山倒着退,堪堪剩下尺许长一段距离,偏就抓不着。
“天赐,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给你走了。今天跟你打劫了一回,发现你做强盗的时候看起来最开心,原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强盗的。虽然我心里不知道多舍不得你,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应该阻碍你成为江洋大盗的大好前程。江湖险恶,生死难料,你此去要自己多多保重,我就不等你了。”
贾小山还是看着他笑,一大篇话真真假假的说出来,倒有十分的伤感。
“你说什么胡话?给我站住,让我先揍你一顿!”
韦天赐快要给他气炸了,手上还是抓空,干脆抽刀出来照着他身侧便砍,看他往哪里躲。贾小山身形一晃,一手按在刀背上,整个人凑到跟前来,仰头望着韦天赐。
韦天赐气得紫涨着脸,不住粗喘,恶狠狠的瞪着他。
贾小山伸手出来,给他揉揉胸口顺顺气,再摸到脸上,按平眉心结起的竖纹。韦天赐用力把他抱到怀里,哑声道:“你再骗着我玩,我真的要生气了。”
“没有骗你。”贾小山说。
声息闷在胸前,轻轻一句,语意却重得不能再重。
贾小山推着韦天赐站开,慢慢拉下他两只胳膊,牵着他的手把大刀收回鞘中。
“天赐,你去做个快活的强盗吧,我会努力忘掉你的,也用不了多久就记不得了。我们这就分开啦,山长水远,就不期后会了。”
“贾小山!”
韦天赐还想怒吼,声音通通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贾小山按着他的腕脉,真气流转,早已经封住他几道大穴。韦天赐手也抬不起,腿也迈不动,连话都说不出。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下一片糊涂,全然弄不清他是为了什么,要做什么。
他还是笑,眼睛弯起来,好像两弯黑黑的小月牙。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望着自己。还是不同的,眼神完全不同了,无波无澜仿佛一潭止水。更像是不见了魂魄,只剩一个壳子站在面前,神情间空荡荡全无一物。
“小山。”
韦天赐喉咙嘶嘶作声,叫不出。
贾小山点点头,像是听见了。跟着摇摇头,像是不想听到。最后凑上来吻了一下他的嘴巴,没有一点缠绵的意思,柔柔的,凉凉的,干干净净的亲昵。
他转过身,两只光脚慢慢迈出去,落地已经离开好远,转瞬就不见了。
只剩下韦天赐独个站着,动不了,想不明。仿佛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深黑深黑的无底洞,不停的往下坠,伸开手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抓。韦天赐紧闭上眼睛,再大大睁开,瞪着贾小山走掉的方向,眼底好像火烧一样,又干又涩。
没有功夫难过,没有功夫生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韦天赐用力凝神定气,只想早一刻冲开穴道,拔脚追上去。
贾小山这个混蛋,他明明就是很不对劲,还要拿一堆话来骗自己,鬼扯什么做强盗最开心,唯一做成的一次还不是因为有他一起打劫。居然说得出这么烂的借口,可见他连编假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韦天赐越想越心乱,冲关过穴总是不成功,差点走火入魔。
幸好他只顾着大练外功,内力本来就没有多少,也没怎么伤到。好几个时辰过去,贾小山都不知道跑了多远了,他还是一动不能动的戳在原地,心里面恨得要死,早知道应该去找个山洞闭关多练练内功。
正在一筹莫展的关头,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摇慢拖,晃晃悠悠的走到跟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脊背站住。
“韦公子。”
听见这个声音,韦天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贾礼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凑过来看他,衣袖轻抚,体贴的给他扫了扫肩头的灰土,顺便摸了一把脸。“多日不见,韦公子还是这么有趣。让我猜猜看,韦公子这是在扮木头人?可真像呢。”
有趣个鬼!快点把你的手拿开啊!
韦天赐在心里面骂,偏偏出不了声,只能乖乖的被贾礼戳来掐去,气得不停瞪眼。这笔烂帐还是要记给贾小山这混蛋,等着挨揍吧!
“这条巷子虽然僻静,转过去就是大街,人来人往,要是有人趁着韦公子扮得专注,前来动手动脚占了便宜去,可怎生是好?”贾礼好诚恳的在那边自言自语,然后转到韦天赐前面来,捏起他的下巴,笑得像是狐狸一样奸诈。“不如先让我来占上一占,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你也不会太吃亏,搞不好还有得赚对不对?”
什么什么啊?
一个贾小山还不够,为什么贾三少爷也这么不正常?
眼看着他低下头来,两片红红的唇就要凑到脸上,韦天赐大喝一声,双掌用力推出去,跟着腾身向后,锵一声撤出大刀。贾礼没想到他突然发作,给推出去好几步,跌撞站住。韦天赐左右看看自己手臂,穴道竟然冲开了。
当下正色喝道:“三少爷,小山丢了,你不要再这么没正形的玩闹,你要是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快点跟我说,你要是不知道就别耽搁我的功夫,我还得去找他。”
贾礼缓手合拢折扇,抬头看他,嘴角歪歪的挂起一抹笑。
“小山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舍不得他。你先前还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现在想着他了?要不要试试跟我处一段时日,你一定会想着我的。”
“不会!”
韦天赐喊得并不响,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贾礼听得一怔,转眼仍是笑道:“他可是不要你了,他有心要走,谁也找不着。”
“不会!”
仍是这两个字。
韦天赐收了刀,大步向前走去,坦荡荡从贾礼身边经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我知道他肯定是有事才跑掉的,我一定会找到他。”
在柳园的时候,贾小山说死说活的骗自己陪着他,现在真的有事了,倒想要把自己撇开。韦天赐堂堂大盗,可以共打劫也可以共患难,怎么能被他这么小瞧!贾小山这混蛋,看不起人,一定要找到他狠狠的揍一顿!
“韦公子——”
贾礼在身后叫他,韦天赐理都不理,想想还是先到海边看看大船上有没有人,如果他开船跑了,搞不好还得再打劫一艘船去追。
“韦公子。”
贾礼追到他身边来了,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一起跑,一边弯起眉眼笑。“你顶顶有趣的地方,就是这么一股直来直去的傻劲,我好像有一点明白小山为什么喜欢你了。”
明明是骂人的话,怎么给他说的好像夸奖一样?
韦天赐懒得跟他计较,还是先找到贾小山比较重要,从镇上出来沿着海岸跑了两三里,找不到那艘船。
暮色已降,海天之间一片灰蒙,一艘船一艘船的看过来,总也不是。眼前只余下潮水一波波涌来流去,远处更觉深黯,果然是走了。韦天赐站到浅水中,呆立了一阵,贾礼竟也陪着他站着,拢着袖,许久没有说话。
韦天赐一掌拍到水中,溅起一头一脸的水花,醒了神,跟着掉头跑回镇上。
从码头到集市,看见贾家字号就闯进去,挨门挨户的搜个遍,反正强盗的营生也历练过了,破门而入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是这沥海全镇都问不出他的下落,就沿路回去柳园,跑得了贾小山,跑不了贾府一大个家业。
韦天赐闷头寻人,从干货铺子出来再到贾家的别院,抬脚踹门,伙计们赶出来看见贾礼,也不敢拦着。韦天赐喝开众人进去,贾礼笑呵呵的跟在后面,倒像是乐意看见他这么为非作歹的。
夜黑月凉,院落里灯影疏落,只有他们所经之处不停扰攘。
隐约听见身后一声轻咳,贾礼这才收了笑,肃然回身。贾仁正站在院中,跟他点了点头。贾礼于是了然,上前去揽住韦天赐的脖颈,拖着他往外走。
“韦公子,踹了这半夜门也累了吧,且停手歇歇。”
韦天赐还没找到人,哪肯乖乖跟着他走,一脚向后踩,臂肘跟着用力撞过去。贾礼拧身躲开,还是给打到一点,揉着肋侧叫痛,手底下倒不肯放。韦天赐索性抽刀要砍他个七零八落,大刀出鞘三分,旁边有人挨上来,一手按回去。
贾仁也站到他身侧,挟住了他右臂。
“大少爷?”
韦天赐看见贾仁,终于停手不打,急急抓着他问道:“大少爷,是不是找到了?”
贾仁跟他点点头,沉声道:“跟着走。”
韦天赐只觉得周身一轻,绷了许久的一股劲终于松缓下来。两位少爷一边挤一个,提着他胳膊往前跑,黑夜里看不清去处,心中却是安乐,马上就能见到贾小山这混蛋,马上就能揪着他敲上一记。
贾礼看见韦天赐一脸欣喜,倒渐渐收拢了笑意,跟着扬声喊道:“小山!小山你看到了,是韦公子一意孤行硬要找你,不能怪做兄长的多事!”
“唉?”
韦天赐赶忙抬头,四面乱看了一遍,空荡荡一片夜色,哪有贾小山的人影。这个三少爷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忽然转头望过来,一脸严肃的跟他说话。
“韦公子,你们从柳园出来有多少时日了?”
他这一句明知故问,却说得沉稳平缓,大异寻常。韦天赐不由得一怔,仔细算道:“我出来就没有回去,总有两三个月了。小山,小山也有不少时日了吧。”
“……转眼又是秋天了。”
贾礼话中有话,不肯说全了。韦天赐用力去想,秋天,秋天,去年秋天是在天门山上,贾小山领着大家开垦花田,然后,他忽然就病倒了,被贾仁带回了柳园。可是那不是用来骗自己的吗?脉息也是作假的啊?
难道……
韦天赐想到这里,竟然不敢再往下去想,心里面冰凉一片。
“小山,他真的?是真的?”
贾仁一手轻拍在他肩上,算作劝慰。韦天赐转头怔怔望着他,他这是承认了?小山是真的有很重的病,真的要死了?贾礼在他身旁叹了口气,韦天赐都不想听他说话了,那些话还是一句一句的跑到耳朵里面来。
“小山还没出世的时候,五娘就给他算过,说这孩子是跟老天借来的性命,不能长久。五娘原本是方外门派的弟子,精于术数,本事神通,数年间出尽了各种法门,终于还是没能逆天改命。”
“与天借命,不过一轮。”
贾小山是这么说过,后来都以为他是骗人。他那一句句竟然都是真的。
这个混蛋假话说得太多,真话也好像假话一样,害得自己都没有相信他,还问他是不是真的要死。混蛋,真是混蛋。
“……柳园是照着五娘的意思起的,是个躲天眼的阵势,多少能为他延命。小山在柳园中平平安安活过了十二岁,咱们都以为他能逃得性命,谁知道去年出去了一趟,回来人就不成了,一冬都没能醒过来……”
韦天赐听着贾礼的话,脑袋里面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断断续续的回想起许多情形。他望着自己笑,他浑身都冰冰凉的,脉息时有时无,他跟自己说“我就要死了,你陪我一阵好不好?”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没有什么救命的办法吗?”韦天赐嘶声问道。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了,他是不是又要突然倒掉,然后再也不醒。韦天赐怕得厉害,又觉得满腔都是愤懑,说也说不出。什么天命什么术数,这些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怎么就能不给人活。
“五娘早早就不在了,如今要救小山,只有这一个人。”
韦天赐抬起头来,贾礼正遥遥指着前路,三人已经出了沥海镇,穿过夜风中缓缓起伏的芦苇滩,前头是海岸边一片开阔地面,月华照射,如水银泻地一般盈盈光亮。
当中站着两个身影,一个身姿摇曳的女人,一个敦实宽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