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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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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回山,在山脚下就有弟兄远远的看见,欢呼一声,齐齐涌上前。
贾小山盘踞在韦天赐背上不下来,跟兄弟们挨个招手,虽然名字都叫不上,还热心的看着人家嘘寒问暖。一群人围着他们寨主寨主的叫个不停,韦天赐拽开他的胳膊,把他丢下地,自己站到一边去。
洪品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韦天赐身边,摸着胡子笑。
韦天赐瞪眼看他,要说,自己手上的铁链还有关在柳园的这段时日,都有这个死老头子的功劳。洪品方还在不知死活的跟他表功:“天赐啊,你看你跟寨主现在这么和和美美形影不离的,还不谢谢我?”
“我谢你个鬼!”
韦天赐一刀抽出,劈头盖脸就给他砍下去。
洪品方抱头逃命,直奔贾小山身前,哭喊道:“寨主救我,韦天赐这小混蛋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啊!”
贾小山哈哈大笑,顺手抢了洪品方的算盘,看着他两个逃逃杀杀。兄弟们也都在一边助威鼓劲,要不是寨主严令从良,早开了盘口赌赌看。韦天赐手上带着铁链,跑不出贾小山身周丈许,洪品方也傻兮兮的不知道躲远一点,两个人就在那里转圈跑。
倒是贾小山看晕啦,拿起算盘一人敲一下脑袋,责令不许跟自己兄弟打架。
韦天赐气哼哼的收刀,洪品方凑到贾小山跟前狗腿,要陪着他四下转转,巡查一下天门山的种花大业经营得如何了。
贾小山抖起十足的威风,一边牵着韦天赐,一边跟着洪品方,赤足踏田埂,穿行在成片成片的花田里,满目艳的红、鲜的黄、嫩的粉、翠的绿,单看颜色就醉人一般,一株株细细品来,更是生得各色风情。
洪品方捧着账本,一一汇报生意往来,收成几何。
贾小山有听没有记,忙着俯身看花。韦天赐捂着鼻子跟着,花香这么浓,还不如柳树叶子好闻。
洪品方看他们兴趣缺缺,于是把账本收起来,想到另一桩事情要跟贾小山说道说道。
“寨主啊,你传授的养花功夫真是不得了,不光山下的大客排着号要咱们的花,就连出家人都动了凡心,问起这花是谁种的。”
“出家人?”贾小山随口问道。
“两个中年道士,数日前从咱们山头过,说是赤霞门人。说话的那个姓宋,为人十分和气,跟着的那个瘦长且黑,面色就有些不善。那宋道长问咱们的花种打哪里来的,谁教下的养花法子。他说这里面有几株仙品,是海上仙山才有的,陆地上等闲见不着。”
道士,又是道士。
韦天赐盯着贾小山,听见“赤霞门人”四个字,他像是顿了一顿,手里的花也放开了。
“还说了什么?”贾小山拍拍手站起身,仍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宋道长说他也是惜花之人,想要见见养花人,切磋则个。一个兄弟走了嘴,报出寨主的名号,我心想寨主并不愿意多见生人,拦着没让往下说,把两位道长请走了。只是贾府的门面大,只怕仍是会找过去……”
“走。”贾小山拉住韦天赐,转身便跑。
“唉?”韦天赐虽然觉得他有古怪,想不到他说走就走,跑得风快。洪品方在后面大叫寨主,贾小山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管拖着韦天赐跑出花田,疾奔下山。
“小山?”
韦天赐大声喊他。
他跑得可真快,韦天赐全副轻功都施展出来了,还是险些跟不上。
这些时日,韦天赐只当他病弱,功力也大大打折,原来他还能跑这么快。一时间涌起满心的疑虑,伸手捉住他腕子,双手用力,硬是要他停一停。
“小山。”
韦天赐这回叫得轻。
贾小山扯扯他的手,急道:“天赐,快点,五哥还在柳园。虽说柳园是有奇门遁甲的阵法围住,就怕瞒不过那些个臭道士,万一给他们找进去,说不定会害到五哥。”
“为什么?那两位道长跟你有什么仇怨?”
“这要问他们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他们,谁知道他们非要找我做什么。好死不死的,五哥还给我下了障眼法,替我躺着,我们快点回去看看他。”
贾小山拉着韦天赐要走,他像是扎了根,怎么也不挪动。
“天赐,你怎么了?”
贾小山也觉得奇怪,回头来看,韦天赐并没有生气,一张脸甚至没有什么神情,平平如常,像是再没有什么事情挂怀。
“你的脉息。”韦天赐平声说道。
方才两手捉住他,不经意搭上他的脉,内息汩汩流转,绵绵不绝,并没有一分一毫油尽灯枯的迹象。扮了这么久,终于露了破绽。
韦天赐曾说过他功夫高,一定可以把脉息变没有。
居然是真的。
“我不跟你回去啦,你既然没事,也不用我陪着你了。”韦天赐慢慢拽开贾小山的手,给他放回身侧,拉起自己手腕上的精钢铁链,手指微一用力,喀一声从锁头断开。细细一根小矬子,挫了数月,到底给他挫开了。
“天赐。”贾小山颤声叫道。抬了手,怔在半空里,竟不知道如何捉他回去。
“快去看你五哥吧。”
韦天赐丢开铁链,摆摆手,大步往回走。
虽然又给他彻头彻尾的骗了,韦天赐还是没有生气,一点也不生气。他这么费尽心机的,总是想要自己留在身边,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想再知道了。只当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忘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了。梦里再真切,再痴缠,抵不过到头一场空。贾小山这三个字,只管丢在脑后,从此江湖万里远,还是好好做他的强盗是正经。
那三个字定定立在身后,倒也没有追上来。
正是黄昏时候,斜阳晚山,两道长长的人影落在身前,走得远了,渐渐只剩下独自一道,终于离分。
韦天赐是来打劫的。
自从天门寨的强盗集体从良,天门山上鲜花朵朵开,矢志不渝的大盗韦天赐黯然神伤,最终决定离开那块伤心地。屡次打劫不成,更有许多不幸遭遇,大盗韦天赐痛定思痛,只怕是陆上的营生跟自己八字不合,运势相克。
于是转投水道,要在这浩浩江湖之间重新劫过,东山再起。
眼前这条河东流钱塘,也算是水运要道,岸边泊着大大小小数十艘船只,不断上落。
韦天赐暮间前来,先行望风。这一艘船小且雕花垂帐,大约是游船;那一艘虽大,却破旧,船主不像是有财宝可以被劫;再后面一艘大船看去十分结实,吃水也深,定是往来货运船只,只是货物未销钱财自然也还没有。
看来看去,看去看来,好不容易认定了一艘海船,船身奢而不华,吃水不深不浅,想来是要往下游入货,带的金银实在不少,很适合打劫。
这等大户的船上,搞不好会有很多硬手护航。韦天赐躲起来练了半天功,做好十足准备,一直等到月黑风高,提着大刀走去岸边。堤岸到夜间也静了,没有白日来来往往的人群,只剩下垂柳轻摇,映着溶溶月色。
一丝柳叶香气散在夜风里,悠悠然,潜入鼻端。
韦天赐打了个喷嚏,捶捶头,这么紧要的当口怎么想起这么晦气的事情,真是该死。
挥挥大刀,再不去理会什么柳柳叶叶,一脚踏上岸边,腾空跃上大船。落地听响,踩出极重的一声,跟着放声道:“船上的人听着,打劫了!这艘船自今日起就归我韦天赐名下,有不服的,尽管出来同我打过!”
这段话可又像了一个人了。
韦天赐呸呸两下,话说出口也收不回,于是将大刀耍得风响,锵一声定在甲板上。“再不出来的,大爷就进去送你们归西!”
没有动静。
这艘船上的人不知道是都不在还是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韦大盗连番威吓,不见收效,只好屈尊挪步,恶狠狠提着大刀上前去,一刀劈开船舱两扇门,先以声势夺人。
舱门破处,现出一室一几,几上点一盏铜灯,有一位姑娘正探身起来,拿着银簪挑灯芯。强盗上船,破门而入,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一样,还是那么娇娇弱弱的坐回去。
她旁边的两个人也像是无知无觉,分坐在几案两旁,正低头对弈。
一盘棋黑白交错,似乎正战至酣处。左边那人目光如炬,盯着棋盘瞬也不瞬,右边那人提着一只黑子,轻巧落下。
韦天赐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室的风雅景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倒是那姑娘看他呆得久了,衣袖掩着口,低低的笑了一声。右边那个人跟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韦天赐面前,牵住他的手。
“天赐,你来啦。”
“……”
左边那个人点头为礼,道:“韦小兄弟。”
“……”
韦天赐好想把脚下的甲板砸出一个大洞,然后噗通一声掉到水里遁走。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到贾家大少爷,四小姐,还有贾小山这个明明应该从此不见的混蛋!老天爷,虽说山不转水转可也未免转得太巧了点,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也未免逢得太快了点吧!
韦天赐默默的收起大刀,拉开贾小山的手,退后一步。
“天赐。”贾小山还想来蹭他。
“不要动!”
韦天赐大喝一声,趁着他被吓一跳的功夫,拔身倒翻出去,径直跃向船外。连番轻身功夫施展出来,能逃多远是多远!
人在半空,腰上忽然一沉,贾小山笑眯眯站在船头,捞住了他的腰带,手腕翻转,借力使力将他拽了回来,端端正正摆在面前。韦天赐一刀挥出,贾小山展开手臂扑上来,只管给他砍。
大刀半途中硬生生收住,两手高擎着砍不下来。
贾小山已然牢牢抱在腰上,紧贴着乱蹭一气,撒欢一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的,你一定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这样都给你找到了。”
“不是!我是来打劫的!”
“你回回打劫都劫到我这里来,根本就是想要劫我这个人嘛,还非要找借口。天赐,你的个性还是这么别扭,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别扭,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的是自己好不好?
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啊。韦天赐问天天不语,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额头上,跟着稀稀落落的飘洒下来,转瞬间越下越大,想来老天爷也看他可怜了。
贾仁叫他们进去船舱避雨,贾小山答应着,把韦天赐高举的两只手一一拿下来,分别握住,摇了摇。
“这一回,你要一直陪我到死哦。”
韦天赐听得心里面一凉,手腕跟着一凉,抬起来看看,果不其然,一副乌黢黢的铁链拷了上来,看着比前一副更要结实许多。
“走吧。”
贾小山志得意满,甩着手,颠颠的蹦回船舱。韦天赐无可奈何,听着铁链当啷响,一步一拖的跟上。
贾仁看见两个人手腕上的链子,皱起眉头,骂贾小山调皮。贾小山跟他大哥撒赖,说根本就没有带着钥匙,想解开也不成。贾智给韦天赐斟了茶,斯斯文文的送到他面前,随口道:“剁掉一只手也就解开了。”
“啊?”
韦天赐被她唬得不轻,贾四小姐倒红了脸,满面娇羞的躲回去。
“四姐,你不许再吓他。天赐,不怕不怕。”贾小山摸着韦天赐的胸口,给他顺气。
这个罪魁祸首跑来扮什么好人啊,韦天赐瞪他几眼,埋头喝茶,不过就是一个链子,没有钥匙,还不能再把它挫开?
“天赐我忘了跟你说,这一根链子是用乌金玄铁锻造的,挫一辈子也不要想挫开。”
贾小山笑得很天真。韦天赐看得很绝望。老天爷,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了他什么,真要报应这一生一世不成?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连绵雨幕,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