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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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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又死了人。
捕头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是剑伤,梅花淤痕,深半厘,长半寸,正好伤在死者的太阳穴上,没有任何血迹。确切地说,要不是太阳穴附近梅花状的淤血,从表面上看,这只不过是擦破点皮的剑伤罢了。然而,在这弥漫着异样的腐尸味儿的停尸房内,面对用裹尸布包裹好的十七具尸体,谁的心也无法平静下来。
或许,只有凶手自己才能静下心来,仔细地欣赏他的杰作。
死的人名叫卢七,宏泰钱庄的伙计,今年二十有三。当日下午,钱庄里来往的人并不多,掌柜出了远门,庄里只剩下卢七一人。掌柜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两本帐要卢七算完,卢七偷了两天的懒,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手中的算珠不停地拨动着,一面催着自己快点干完好打烊,一面又提心吊胆生怕算错,要是算错了半分,丢了的那笔帐可就要算到他的头上,如果是那样的话,卢七可真是要去服砒霜了。他念叨着数,头上渐渐汗水涔涔。
突然,卢七感到一丝凉风在耳边划过,就像缝衣针擦过一样,他顺势用手去摸,但是除了摸到太阳穴上几颗红肿的青春痘以外,没有任何异常。可能只是幻觉罢了,卢七暗暗想,继续算着手中的帐目。一个时辰过后,已近黄昏,临安城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卢七现在已经很累了,脖子疼得几乎动不了,他看了看门外,捶了捶自己的脖子,慢慢走到门口,将门关上,插好门闩,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他点了根蜡烛,立在案上,一下子照亮了一片。看来卢七今晚是非睡在钱庄不可了,还有一本帐没有算完呢,他一面心里埋怨自己偷了懒遭了殃,一面呷了口茶慰劳自己。可是茶到了嘴边他就惊呆了,柜台上挂了一面用来看贼的铜镜,现在正好映着卢七的脸,他吃惊地发现镜中自己的太阳穴上一片殷红,俨然开出了一朵艳艳的梅花,紫红色的,就像街上年轻姑娘们的胭脂。卢七感到自己的脸阵阵发热,还以为自己害羞了,可是当他伸手擦拭那片印迹时,他却发现他根本擦不掉,那朵梅花是那么热,顽强地屹在那里。卢七的心猛地一沉,原来那种热不是因为害羞,现在他的整个脑袋都开始发起热来!
卢七倒下了,倒在高高的柜台里面,他再也没能站起来,柜台是那么高,钱庄的门已经被自己插好,外面的人是看不到仰面躺着的他的。卢七终于开始害怕起来了,脑袋的炽热教他生不如死,他仿佛可以听到血液在他的脑袋里横冲直撞的声音,血色弥漫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也喊不出来,喉咙像是被猪油糊住了一样,发不出声。另一袭恐惧又来了,卢七感觉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凉透,和脑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手脚也废了,僵硬得根本不听他的话。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卢七觉得自己好像只剩下了一个脑袋,一颗滚烫的脑袋,确切地说,他的身子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死了,而脑袋,仍在热情地活着。
卢七哭了,无声无息地哭了,他想起了自己所有的悲惨和委屈,他看到了死去的亲娘的样子;酗酒赌博的痞子爹;阴毒的婶婶;青梅竹马的恬恬姐;骄傲美貌的掌柜女儿;凶神恶煞的总镖头;他被亲爹用酒罐子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被婶婶关到地窖里要被闷死的样子;因为多看了她一眼被傲慢的掌柜女儿给了一耳光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这些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屈辱和悲惨现在都放大了三倍出现在卢七的眼前,他的心正在滴血,他开始对整个世界失望,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卢七是那么的害怕,死神的脚步渐渐近了,那么急促的脚步!他的脑袋已经胀得不象话了,血液近乎浓稠盘踞在头部,企图冲破他的头颅。现在卢七正在乞求死神快点到来,是的,不会太长了,痛苦已经够了,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卢七的脑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他便断了气,灵魂从他的躯体里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捕头在联想死者卢七在生命最后的三个时辰的情景。验尸者说过,太阳穴深半厘的地方是穴位至弱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咽喉要道,要是把这段封死,血液会集中于头部,这也就是身子凉透而脑袋滚烫的原因。凶手正是用了这种方法,连续让十七个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死去,没有一丝还击的余地。然而又是什么人,什么剑,能够精确地切断那脉神经,造成绝伦的死亡过程。除非,除非那凶手早已是冷血之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是说什么都不会把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用在同类身上的,哪怕是对自己的敌人也不忍心——那种缓慢死亡感觉实在让人生不如死,在漫长的三个时辰,死者会感到人世间所有隐涩的东西,寂寞,无助,孤立,自卑,嫉妒,屈辱……这一切,足以让一个人的灵魂绝望,永不超生。
捕头揭开卢七头上的裹尸布,那朵艳艳的梅花映入眼帘,死了几个时辰了,那朵梅花依旧是那般艳丽,就像盘踞在死者身上的魂。捕头叹了口气,又将白色的布盖回卢七的脸上。
捕头这半个月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本来肥胖的肚子也塌了下去,嘴上接二连三地冒了好几个大泡——他做了半辈子的捕头,眼看年近五十,就该退到一边当个庄园的小吏含饴弄孙了,捕头决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任何差池,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完自己该做的,而现在的难题等于是让他晚节不保,上头接连下来好几个官文,语气横直,四周的百姓也浮躁地很,如果三日之内再找不到真凶,再接二连三地死人的话,捕头心想,那他的后半生可就算完了。
他又叹了口气,离开了停尸房。
在他走后,一位着黑色长袍的高大男子避开衙差的视线,进入了停尸房,他用剑鞘拨开死者头上的布,仔细地端详了那张苍白的脸,鲜艳的梅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笑了笑,又用剑鞘把白布重新盖好。
真是个不错的杀手,江南此行,值得。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