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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旧痕(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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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脸色比雪还苍白,看着我拼命的摇头,“昱,你…你…”
“我怎么会知道的,是么?”揩去他的泪痕,我轻轻的推开他半步,站了起来,“赵小公子,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可以扮的这么像,但是刘侍中当年金殿上冷冷一声喝,便是群臣也震慑于那份因忠直而生的威仪,你却连看我的眼睛都不敢…”
“昱…”
“至于陛下…”我转过头,看着坐在上方脸色苍白神情却倔傲的孩子,微微的笑了笑,“我本来打算装也要装着不知道下去,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和陛下您都是”
憷颌紧抿着嘴一个字也没有说,赵瑞岚却一下子扑倒我的脚边,“昱,原谅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没怪你…”我把他从地上轻轻的拉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赵小公子,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我只是不想见你。”
其实并不想回忆三年前那场恶梦,但既然不能再逃避,血淋淋的撕开来也好。
庭之,三年前,我没有保护好惜之。
三年后,我究竟干了什么呢,庭之…
如果我曾早一点回来,早一点回来…
一如三年前,我如果,如果有好好的保护他…
三年前…
恍惚之间,那场血腥的噩梦总在呼吸和抬头低头的瞬间清晰的像刻在眼前一样…
小沈说惜之和赵小魔头同时失踪后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莫恩回来后的两个时辰以后,赵小魔头就水淋淋被守城的士兵发现,回到了营帐里。
惜之却还是没有回来。
醒过来的赵小魔头像着了魔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浑浑噩噩的,无论我们怎么问他,他就是不张嘴。甚至他低着头,一直回避我的视线…
第二天凌晨,我掀开营帐的时候,却发现他直挺挺的跪在我的门前…
那一天,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刚刚露出曦光的天色和黑夜也没多大区别。官船势如破竹,船帆鼓满了风向利剑一样插进倭寇巢穴的心脏。
我在海面上,看着人和人厮杀,然后硝烟四起,然后有船缓缓的下沉,心底好像空空一个洞,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知觉也没有,只是机械的看。
冲锋,陷落,回船,在冲锋,在陷落,再回船。
很快,五艘官船就围拢起来,像一个峰口的马蹄,将敌方最主要的三艘大船和剩下的数只小艇围在中间,但对方在这样的失利面前,却一点也不见慌乱,反而很闲适,就在船抵定船的霎那,一个少年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一跃而上船头,遥遥的从对面望着我
少年黑发如墨,风吹起,恍惚似一片黑云般遮天蔽月,他紫色的瞳眸妖娆冷厉,其中有深不可测的黑暗和冰冷,轻轻的冷笑,仿佛也似开在地狱的修罗花一样妖艳摄人——让我想起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墨瞳,果然外表紫色的眼瞳深处,遮掩着的,只是漆黑如墨。
而他脚下,跪着臣服得红色头发的,身后黑压压的人,硝烟仍在,有小艇不断地被击沉,人临死的嚎叫,海面冰冷的波涛,艳丽的血和青色的烟….唯独这个少年安静的伫立在船头,冷冷的,安静的,闲适而不为所动,那幅画面,很美,很妖,也很,嗜血…
我永远也忘不了。
身边忽然有人失控的高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为什么是你?”
是赵小魔头的声音,这是他回来后发出的第一声尖叫,破碎的好像一只啼鸟被射穿了胸膛的声音,最后因被人撷住而湮灭。
我定了定神,才肯定得道,“你才是真正的赤樱…?!”
曾经在月下自称墨瞳的少年微微一笑,十分清淡幽雅,“赤樱是他,而他是我法器,”他的手指了指跪着的红发赤樱,旋即便收回来轻轻在胸口十指交叉了一下,“苏先生,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得要和我们作对呢?”
我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得看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一片朦胧的血红,不答反问,“你考不考虑现在投降呢?”
“投降?”少年微微的低了低头,“苏大人,您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红发的“赤樱”忽然站起来,轻轻的拍了拍手,两个扎着臼发莴人打扮得人推推搡搡的将两个人推到船头,因为晨曦的光微弱暗淡,其中一个莴人还将火把猛地往前一送,将那两个双手被反绑,嘴里塞着布团的一男一女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那个男的看着竟然有十分面善之感,他被推到最前面,因眼前骤然照亮了强光而不适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因为那个莴人吆喝着指指点点,他的视线很自然的落到我们这里,落在我的身上…微微的一怔后,他忽的猛然激动的挣扎起来,那个手持火把的莴人便上前一把扯掉他口中塞着的布团,男人踉跄了一下,而后顾不得一切似得抬起头,嘶哑的对着我大叫:
“小茳,你是小茳么…我…我是你大哥阿…”
我愣了愣,一时看着那个大喊大叫的男人做不得声,看着他几乎急得要跳起来,却被几个人牢牢的摁着,只能侧着身子昂着头急吼,“小茳…我是大哥阿…他们说你脑子完全好了,还当了大官,我本来还不敢相信…可是小茳,这是真的,对不对,你…你现在果然是当了大官了…小茳,你快救救大哥,快救救你嫂子…快救命啊…”
天色就在这个时候渐渐明亮起来,那男人的脸虽然有点扭曲,五官却被照的清清楚楚,看久了我终于发现,原来所谓的面善,是对面人长了一张和苏小茳——也就是我的脸6,7分相似的脸。他说了几句话后便猛然又被人堵上了嘴…
我默然了一阵,转头看向船头的黑发少年,“你想怎么样…”
“苏大人,听说,他们是您的至亲,不过当年你脑子不好使得时候,好像他们对你也不是很好…”回答我的不是黑发的少年,而是红发的赤樱,他微微撩拨了一下头发,“你那天教育我的那番话,我听着很有意思,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打算亲身示范一下你那天感人的说教呢?你想救他们么?想我把他们还给你么?”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特别的感情,可是,那份嘲讽和戏弄外露的几乎张狂。
这并非完全意料之外,却又和所估最坏的局面完全不同的情况让我沉默,因为完全没有料到,因为本来以为,对方要用以胁迫的话,也会用…惜之。
这样看来,难道惜之虽然目前下落不明,却并没有落到他们的手里么?
知道不管怎么回答都有可能被人在脖子上套上圈套收紧吊死…我甚至来不及分心去想为什么苏小茳的家人忽然就这么冒了出来,还被送到了赤樱的手上,只能镇定的道,“如果你想用我亲人的性命来逼我就范,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否认这具身体,也就是“我”是苏小茳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我的否认只会让他们更可乘机,攻击的更彻底,我看了一眼被绑的两人——那是苏小茳的亲人,再看了一样赤樱,声音很冷静,“如果要用有容城的安危去换小茳家人的性命,我想不孝和大义之间,苏某只能选后者…”
赤樱讥屑一笑,“苏大人好会挑大义凛然的高帽子带阿,不过,如果主人说他也没什么兴趣为难大人,只是希望大人你一个人到我们相隔距离的中心来,我的主人就会把他们还给大人…”
白痴也知道那肯定是圈套,我还没有回答,对面的少年墨瞳忽然又笑了笑,很淡然的微笑,衬着他苍白的脸和墨黑的发却显出一种森森的魔魅,“怎么,苏大人难道心里其实巴不得自己的亲人死?只是叫你走近一点来接人,有这么可怕?凭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要挟大人你,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还要留着他们干吗?…”
心里猛然一刺,他的话里,分明还藏着别的意思。
拳头握了握,转回头看着身后众人,“从现在开始,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们就听沈将军的指挥……”转回头,命令人立刻备船,步子才跨出去一步,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
转过头,我看到的是面色仍然苍白,嘴角却微微抿着显出一股坚毅的人,“莫恩?!”
莫恩轻轻的按了按我的手臂,他身后站着赵小魔头,看我看向他,赵小魔头的脸便又低下去,回避了我的视线。
莫恩什么也没说,按了一按我的手便即退回去,忽然朗声道,“所有士军听令,从此刻起,直到苏大人安然回来之前,沈将军就是统帅,在这条船上的士兵则听我号令,所有人不得妄动一分…”
我心里震动了一下,莫恩,在为我压军!
掉头去看船舷上两人的脸色,究竟谁才是莫恩真正的徒弟?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微微朝小沈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这里有莫恩压阵便好!几步跨到船弦边,接过兵士的缆绳,几个人脱力而放,小船两三下就落进水里…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红色的影子蹿了上来,弄得整艘小船都晃了一晃…
竟然是楚冰块的红毛猫…
他一蹿过来,就趴在船角落里蜷曲了身体,懒洋洋的一动不动了,我看着它,心里竟然第一次觉得异乎寻常地温暖…
划着双桨,小船一点点接近敌方的距离,我按照他们所说,在两军相距距离的中心位置停下,“苏昱在这里了,还请赐还小茳的兄嫂…”
用了不同的两个名字,尽管别人也许并听不出来,自己却明白。
“苏大人,早说过,你实在不如早早解甲归田,要不然就是应该好好的留在骊安做你的‘宠臣’,你看,我说你不识自保,不辩全局,早晚一条死路!你怎么就不信呢?”
我也冷冷的一笑,“是,苏昱的确不是个聪明人,不过,即使你现在要抓苏昱要杀要剐都好,彭栎军中,自有真正的能人指挥若定…”
船舷上的少年闻言,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片刻后,却还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笑了笑,“苏大人,我说的可不是这个阿…”
就在他摇头的刹那,从他身后走出来又一个微笑的人,青色的衣袍,儒雅的微笑,翩翩君子半无懈可击的风度,“苏太常,苏公子,许久不见了…”
“你?”这一次,轮到我的血色全部倒退失尽,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在赤樱的船上,竟然会看见这么一个人,“文青昶?!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