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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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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巳时初刻,街头巷尾尽是往来喧闹的人。走南闯北的汉子们坐在茶馆搭在街外面的棚子下端着碗豪气十足地喝着茶,说书的先生脸一拉拍一下惊堂木把个瞌睡的小厮吓得肩膀一震,弯着眉眼说笑的小姑娘们掩着口嬉闹,推了送货小车的脚夫低头踏着小快步穿梭在巷子里,偶尔掀掀眼皮甩一甩额上的汗,立着写字的书生间或红着脸朗声念一句字正腔圆的“扇——面——”,墙角的乞丐三五个围坐在一起窃窃说着谁家的和谁的闲话。
这头卜记云吞铺的谢大娘一边吆喝着“热乎乎烫了口的云吞嘞”一边麻利地擦着那张早磨得掉漆的八仙桌,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儿,直往来来去去的路人身上瞅。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卜记”二字斑驳得难以认清,好事的邻人总要指指戳戳地说上几句:“挂着‘卜记’的牌子做什么呐……”“谢家掌柜的也从没露过个侧脸儿喂……”“大晌午的占着街角的买什么云吞唷……”
那边“恒顺当铺”的小二倚着门框拿个鸡毛掸子懒懒地扯着嗓子唱一句“恒——顺哎,当——铺——”,恨不能把声音拉长到三里地之外去了。当铺里掌柜的的算盘噼里啪啦叫得欢快,险些把门口那小二哥的唱词搅混了去。
紫云纹勾着纱缀的边角,青灰色的外袍立襟严严实实地把半截白皙的颈子裹在了里面,只有握着剑的右手隐隐从长袖里现出来一些。冷冷的眉目冷冷的唇角,一如喧闹街角卷过的那一缕冷冷的西风。
将近正午,日头也只是挂在南边儿挺远的地方,斜斜地照在兀自繁华的京城。
余恕漠然地拨开一团团的人,侧身路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唉呀这不是余公子嘛,我正说呢,今儿个得了空回府上啊?”是西街柳婶,摆了个摊在路边卖些便宜的首饰,似乎正闲着,竟主动迎上来搭讪。
“柳婶,近来可好?”淡淡地应着。
“我们这些个小民,哪还说得上好不好的,无非混个饱暖罢了……余公子啊,这些个是前天新进的簪子,我记得小姐喜欢素些的,这几支雕花梨木的,公子您看?”说着便忙不迭地挑出几支长短不一的簪子摆开来。
余恕微微俯身,仔细瞧了瞧,确实做工精细,虽是木的没有金银的耀眼,却也纤巧可爱。
“这支紫云纹的吧。”
“好哎。公子眼光真是不错,这支啊,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样式呢……”
宫里传出来的?紫云纹?余恕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瞧我,余公子可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嘛……”柳婶见他笑了,以为自己说得过了叫他听得好笑,忙收了口。她哪知道,紫云纹是先皇赐予余家的祥纹,除了余家的人,没几个用得起呢。
“这簪子样子不错,只是太素了些……”
“是是是,我这也只进了这一支啊。”柳婶忙一叠声地应了下来。
余恕只是笑笑,付了钱便告谢离开了。
拐过西街时抬眼看见了“璃锦轩”,脑中忽地浮现那一对尖尖的黛色,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黑靴,心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地跳了下。
大门上仍是悬着那块曾祖父亲笔题的“余府”的牌匾,苍劲有力的笔画把两个简单的字挥洒得神采十足,即使隔了那么久也能从这两个字里读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余恕拉起门环叩了叩门,不消片刻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来了来了!”
小环拉开门——真应了她的名字,余恕每次见她之前都得叩一叩这锈成暗绿色的门环——笑声银铃般,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少爷回来啦?瞧您,进自个儿家的门还敲个什么劲啊,喊我一声不就得了嘛。”
余恕朝她笑笑:“你这丫头,嘴巴真是……”
“哎呀,小环又说错了。少爷快别跟我这磨了,小姐正在绣房里呢,刚还念叨您呐。”小女子笑嘻嘻地抢过话茬儿来自顾自地说着。
余恕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淘气。”
绕过堂屋到了后院,看着花花草草的都凋得只剩了枝干,昨夜里下的薄露也都干成了枯叶上的点点印迹,余恕不禁想起上次回来时曳着细瓣儿的金菊。
院子西边靠着厢房的便是絮儿的闺房了,从前整天闹着要去街上玩的小丫头如今也已年近二八,怀了一心的少女闺思反而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除了跟小环偶尔说说玩笑,便只是倚着窗儿念几句缠绵的诗。
余恕攥紧了手心里的簪子,迈步进屋。
“哥哥。”余絮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
“嗳。”
“我……嗯,近几日正学着做些针线活计。”
“哦?絮儿真是愈发的巧了呢。”说着便走过去,从桌上拾起那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针脚细密,似是藏了不少心事在里面。荷包捏上去瘪瘪的,绸缎滑腻。
“还没填起来呢。”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是……是……当然是香草了……还有……鸳鸯,只是样子好看罢了。”饶是极力掩饰,姑娘家的心事还是都写在了脸上。
“絮儿用的什么胭脂?红得这般好看呢。”忍不住调笑。
小姑娘果然抬起手来慌忙地摸了摸熟透了的双颊,即刻便敛了容嗔道:“哥哥你坏。又取笑我!”
“好了好了,余大小姐,我的好妹妹,哥哥给你赔不是了。看看这个,可喜欢?”说罢抖抖袖子,摊开手掌露出那支梨木簪子。
“好漂亮……送我的?哥哥你果真对我最好了。”眉眼弯弯,小姑娘的笑意浮上双颊,惹得两腮竟更红了。
看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余恕压抑了几日的心绪也渐渐明朗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发,也勾了嘴角笑起来。
“哥,等我绣好了这只荷包,也给你绣一只吧?”
“那我一定天天挂着。”
“好。”
“……”
“那……这只,又是送给谁的?我的好妹妹,不枉我白疼你,什么人都比哥哥来得重要了呢?”
“……我……哎呀!”小姑娘说不过,竟动起手来,低着头使着劲儿把余恕往门外推去。余恕知她害臊,也不再追问,由着她将自己推了出去。
“咣”的一声关了房门,絮儿背靠着门生怕她哥哥再推门进来似的,低着头使手指细细地绞着那帕子,绞得那么认真。
余恕望着门笑,偏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不闹你了。你虽说是个姑娘家,也别见天儿地憋在屋子里啊,时常出来走动走动吧,兴许哪天还能遇到个谁谁谁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