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师偃苘》纸上旧月

3、三

　　如果是自己中暗器的话或者还好一点，小风这样想着，几乎要哭出来了，脸色简直比夏缬还要灰败。他把身上所有用的上的药都用上了，吸毒血吸到舌头麻了，可还是没有用，没有用。
　　璎珞骨上的毒有着七正七反的毒素，每一种都是匪夷所思的剧毒，沾一点都要命的，若不是几种毒相生相克减缓了发作，夏缬此刻已然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偏偏打到的还是血脉最繁的脊椎，带有倒钩毒刺的暗器牢牢钉在了夏缬骨节的缝隙中，小风甚至不敢将璎珞骨起出来，只能将暗器含在嘴里吸出毒质。
　　小风喘了口气，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忙咬破了舌尖，一股血腥味直冲上自己的顶门，好歹是稍稍清楚些了。眼前的夏缬算是稍好些了，脸色虽说还是青灰，但没有再黑下去了。小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还得支持下去。此地是官道边不远的一处林子，似乎还安全。小风迟疑了片刻，起身跑去林外的一股细流灌了些水，又奔了回来，喂给了夏缬。
　　“要命，你小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水啊？”
　　小风一惊回头，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了一个红衣女孩，秀气明丽，脸上却有些病容。只见她插着腰皱眉道：“这里的地气特别，地泉里生着一种小虫。附近的人喝惯了不会有事，若是外地人喝了不免上吐下泻，这倒也罢了，受了伤的人喝下可就不妥了。”
　　小风心下不信，看着夏缬又不敢冒险，犹疑了片刻，还是将水泼了，转身对女孩道：“多谢姑娘点醒了。却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干净的水源？我这朋友……”
　　女孩眯着眼睛朝夏缬瞅了瞅，道：“我一般只带些白芷水解渴的，倒也干净。分你们一些吧。只怕女孩子喝的玩意儿，你们喝不惯。”说着摸出了一个水壶给小风。
　　小风虽觉得这女孩出现的奇怪，但人家好意又不能不领，红着脸道了声谢，忙将水灌进夏缬的口里。
　　女孩笑了笑，挑一棵遮日头的树底坐下，另外拿出瓶水喝了起来。待得小风将水灌完了，才抿了抿嘴道：“能交个朋友吗？我叫轻儿。”
　　小风怔了片刻，抬头道：“最好不要吧。你也看到了，我们有麻烦。”
　　轻儿想了想，“那么我替你们挡了麻烦，你们是不是就可以做我的朋友呢？”
　　小风侧目，盯了轻儿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最好不要。”
　　轻儿一脸苦恼，道：“那么……同路总可以吧。你一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看你那朋友，他要是醒着，一定比你好说话。”
　　小风这次却没理他，只是忽然急急抱紧了夏缬，颤声道：“小夏，小夏，你……你这是怎么了？我在这里，你……你不要出事啊！”夏缬此刻却一反刚才的昏睡，发出了低切哀绝的呻吟声，身子也在不断地挣扎滚动，嘴唇里渗出青灰色的液体来。“毒性不是稳住了吗？”
　　轻儿哼了一声，“白芷水把毒逼出来了啊。让他忍着一些吧。”
　　“你……”小风惊道，想骂却骂不下去了，只得顿在那里。果然夏缬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青灰色的汁水，脸色好看不少，只是微微喘着气，神色也稍稍平静了许多。“风……”
　　轻儿淡淡道：“不要说话，否则璎珞骨会越陷越深的。”
　　小风忽然扭头，狠狠道：“你是故意的是吧？从出现，说这里的水源有问题开始——都是设计好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轻儿一脸无辜地道：“我不过是想交朋友罢了，对你们又没什么恶意……”
　　小风跺了跺脚，却还是忍住了，低头柔声对夏缬道：“小夏你不要说话了……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轻儿哼了一声，“当然不会有事的啊……只要把璎珞骨起出来就成。璎珞骨分三门，风珩会的这种传自当年的北艳楼主，机关在骨尾三分，有一点微凹的地方摁下毒刺收起，便可以拿出来了。”
　　小风此刻想不领情也没法子了，救人要紧，只得按着轻儿的指点摸到了那机关所在，用力摁下，似是毫无反应，不免疑心起来，试探着颤了颤手指，那璎珞骨似是松了些，当下一咬牙腕间一甩，便听见夏缬低低哼了一声，璎珞骨已然被拉出体外。一束血箭随着璎珞骨喷洒而出。
　　一块干净的白布适时递到手边，小风不暇细想，往伤口处洒了药粉，便用那白布裹上。却听轻儿悠悠道：“现下便是不怎么妨事了，解药到了前面市镇你便能配出来吧……”
　　“你……”小风惊呼，“你怎么知道……”
　　轻儿微微一笑：“我猜的……前面市镇还有里许地，如果你们不想去卸药铺的门板的话，最好快些上路了。”
　　小风眉头挑了挑，恨恨道：“我们是不是甩不脱你了？”
　　轻儿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地微笑：“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小风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昏睡着的夏缬，俯身抱起他，呆了一呆，扭头对轻儿道：“那么……抱歉，帮忙抱一下？”
　　轻儿一脸奸计得售的笑容，接过了夏缬，待得小风跳上马，再把人递过。
　　小风眨了眨眼睛，也异常灿烂地笑了笑，“多谢了，轻儿姑娘，咱们再见了！”说着打马一奔，一面将长长的马鞭一甩，正钩住了剩下两匹马的缰绳，奋力一拉便让马疾步赶上了，照样一手拉三绳，纵马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轻儿没有一点着急恼怒的样子，仿佛被小风甩掉根本不在她的话下……又或者，这只是个欲擒故纵的小小游戏——赢家是谁要到最后才会知道。

　　夏缬睁开眼睛，喃喃道：“真奇怪，我怎么还没死？”
　　小风没个好气地看着怀里的同伴，“我还没死呢，你怎么死得了？真是乱七八糟，乖乖睡会儿，我们赶路呢。”
　　夏缬呵呵笑了，扭了扭头，“这阵子赶路倒还从来没那么舒服过……”一看眼前小风脸色不豫，忙转口道，“以这脚程，衡山不久就可以到了。不知道觅师她老人家会不会收我们啊？”
　　小风哼了一声，“夏永寒夏大侠的遗孤，有那么大来头你还担什么心？倒是我，没亲没故的，最多只能算作风珩会一个逃跑的下人罢了……”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怔怔不语了。夏缬微微有些奇怪，却听小风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轻儿的小姑娘？唔……江湖中有什么世家啊门派啊里面有叫轻儿的？”
　　夏缬愣了愣，“你知道我对江湖不熟的。”
　　小风甩了甩头，假装不经心地笑笑，道：“我随便问的。你的伤……就是她帮忙治的。”
　　“那么厉害？莫非是哪个医术世家的？”夏缬诧异道，“我本以为是你……”
　　小风摇了摇头，“我不过帮你暂时止住了毒性，要另外配解药才行，可时间等不及，你的身子还不能移动。是她用药帮你把毒逼出了大半来。医术世家……恐怕还没那么单纯，她还知道当年北艳楼主所传的璎珞骨内的机关。璎珞骨下骨支离，如今的璎珞骨声名虽是不好，当年北艳楼所传却还是心存仁厚，为防伤及无辜，才在暗器里设计了从伤口中取出的机关。但这机关我也只是耳闻，恐怕具体状况连用它的风珩会也不完全清楚，但这女孩……”
　　夏缬掀了掀眼帘，刚才一时的精神头一会儿又没了，有气无力地道：“麻烦死了，瞎猜个什么呀，去问她自己就是了吗！咦，对了，她人呢？”
　　小风道：“我把她甩在后面了？”
　　夏缬一怔，“喂，怎么搞的？你就那么忘恩负义？”
　　小风耸了耸肩道：“反正她救的又不是我，我又不欠她什么……”
　　夏缬哼了一声，习惯性伸手想敲他的脑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罢，在一面恶狠狠瞪着小风，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狼吞虎咽似的。
　　小风招架不住，忙陪笑道：“我甩她不就为了不忘恩负义嘛……你也知道，风珩会那么一帮子人辍在后面，我又怎么好把她一个无关的人拖下水呢？”
　　夏缬面色稍缓，“这便饶你一次……”话还没说完，已然眼皮打架，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小风苦笑半声，催马朝前赶去。

　　到了前面市镇，两人才发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本来还可以卖马的，现在连马市都关门了……”小风无奈地抱怨道。
　　“找间破庙什么的解决一夜吧。”夏缬倒也豁达。
　　“可还要配药啊……难不成去抢药铺吧……”
　　“也无不可？不过好像过意不去的样子。呃……要不……你打欠条吧……”
　　“天！什么跟什么嘛……”
　　……
　　等两人找到破庙也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色也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两半块饼也终于被体力严重透支的两人分了吃得干净。小风忽然发觉那个叫轻儿的姑娘说得还真有道理，自己今天恐怕真得去卸药铺的门板了。还不免抱怨两句，连块黑巾都找不到，连当小贼还得当基本装备都不齐全的小贼，这年头日子真难过。
　　药铺倒是进镇的时候已经先找过了，如今摸黑跑去，也不困难。还不至于卸门板那么嚣张，小风翻墙进了后院，撬开了门锁，找到了药柜。整墙的药柜药香弥漫，小风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这些味道。他似是随意地打开抽屉，捏出需要的药量——却是没有丝毫差错。
　　“真是厉害！”忽然背后有人说话，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小风吃了一惊，猛一回头，“谁……是你？你怎么……”他说着，手忙脚乱地把差点弄散的药再收拾好。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轻儿小姐。
　　轻儿呵呵一笑：“怎么，是到得晚了还是……没有银子了？”
　　小风哼了一声，道：“是没银子了，你支援点？”
　　轻儿居然爽快地点头，跟着又摇头，道：“不好……银子给了你们，你们又跑了。要不……你们和我一起走，我请客如何？”
　　小风哀哀叹了一声：“你就非得粘着我们？你又不认识我们……连我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轻儿微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风珩会全力追杀的人物啊，就算他们极力隐秘也瞒不了多久吧！”
　　小风无奈地点头，忽然听见边上西厢房里传出人声：“怎么好像有说话的声音？难不成进贼了吧？阿四，醒醒，去看看啊！别被偷了什么要紧东西！”
　　轻儿闻言，仿佛也很紧张的样子，扮了一个鬼脸就闪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小风忙将药收起包好，想走却已然来不及了，提着大扫帚的药铺学徒奔了出来，“嘿，果然有贼诶！”说着便一扫帚挥了下来。
　　苦也！小风暗里惨呼一声，以落荒而逃之势冲出房门，背上还是挨到了那么几下。好容易将墙翻过了，抬头又看见罪魁祸首轻儿大小姐正坐在隔壁人家的墙头，笑嘻嘻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