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失落》睡姬

1、另一种失落

　　烟雨菲菲，又是初春季节，欲暖还寒时候。
　　手中长钩，渗着清冷的气息；银光一闪，映出的不再是往昔的必懵懂少年

　　总记得小时候，姐姐爱倚着晚窗，捧着一本英雄传记，用催眠曲般的声音诵读；而我在旁边听。
　　书中的内容我并不记得，只是沉醉于那柔和的声调。“灭神的英雄”，“异界的旅人”“布拉涅特斯号”徐徐吐出，反复地，意义于我却不比晚祷时漫不经心掠过的章句更多。
　　一直我以为，故事中描述的不过是虚幻的形象，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的人物，恰如昨夜的一枕黄粱。
　　“只有单纯如姐姐这样的人，才会相信他们的存在。”我不屑地望着一幅陶醉状的姐姐。在我眼中，单纯与白痴同义。
　　“忘记前人恩惠的人，比禽兽还不如。”姐姐的眼睛在笑，从中我竟读出一丝孤高的讥讽。
　　我开始怀疑，她那和善的外表下，是否埋藏着毒素，有如罂栗的花朵，温柔中带着罪恶。
　　但无可否认，由此刻起，我讨厌她－－却说不上理由。
　　因此，稍后她离开魔法大学，成为所谓“神的魔女”，我也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认为理所当然。
　　而我的生活，也因为姐姐的离开而有所改变。

　　这是魔法大学上层的决定。
　　因为姐姐的离开，令他们失去了一个天才。而同样身为天才的我，便愈加受到珍爱。
　　当然，这与他们担心我也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也不无关系。
　　于是，有很有荣幸地－－据说，这的确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我成为当代最伟大的魔法师瑞尔的弟子。
　　正如我所想，瑞尔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花花老者。即使他脸上还残留着稚气的笑容，可我认为里面虚假的成分更多一些。只是那双湛蓝得丝尘不染的眼睛，多少让我惊讶－－一个人能够在历尽种种磨难后，还操持此般纯洁吗？
　　那时，瑞尔说出一句叫我终生难忘的话：“这孩子身上混杂着种种气息，恐怕会走向极端。”
　　我赞同他的说法。因为在那时，我已感到疯狂地蛆虫在吞噬我的灵魂。
　　假如我在那里便读出那意味着我达不到的他那种高度，我的一生可能便会改变。
　　但很遗憾，我把它当作赞美来接受。

　　尽管如此，我还是成了瑞尔最优秀的弟子。
　　即使这使我多了许多麻烦－－那主要是来自于妒忌我而自身无能的同辈上－－但这对我来说，不算得上什么，连一点快意与不快也没有－－毕竟他们怎样也与我无关。
　　但也算得上奇怪吧。对于如此脾气差的我，瑞尔居然很容忍。
　　我不明白，那或许是因为对于他来说，我是同样无能？或者是，我的天赋异禀犹如宝石般吸引他？
　　而也在这一时期，我得知我所认为是传说的人物其实都是真实存在过。而瑞尔亦曾伴随他们冒险。
　　从此，我痴迷其中。

　　这是一种病态的行为。
　　假如我只是憧憬着成为那般的英雄人物，尚属正常；但我目光与心绪却执着于那四位风流天纵的船客上－－我喜欢称他们为船客，甚至爱屋及乌地痴迷上他们的敌人，他们的时代，以及早已远去的神。
　　很多时候，对着苍天，我总是感叹，我生得太迟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那样的英雄人物，让我也成为英雄。
　　我有时会问瑞尔，他喜欢战斗还是和平，他会回答和平；但是，当我问他喜欢与艾文他们一起冒险，还是平静地进行教导我们这些学生，他沉默半晌，说“我永远忘记不了那段时光。”
　　“为什么你喜欢和平，却又喜欢那样总是有战争的时代呢？”
　　瑞尔更沉默了：“那个时代对我来说，并不是只有战争啊……”
　　模糊地回答，然后又督促我完成课业。

　　而我的迷惑，却没有随着我的能力提升有所有减少。
　　思想的阳光，从来未照耀过我阴翳的心灵。
　　而在瑞尔逝去的春天，连最后一扇能够涌出活水的清泉，亦离我而去了。
　　对于世界来说，那刻它失去了最强的魔法师，但这魔法师叫会有人能够取代，那或许就是－－我；而对于历史来说，那刻失去的，却是永远没有办法再代那人取代的，见证了神的时代的最后一人。

　　后来，成为我导师的人，总是说我，太沉醉在瑞尔中了。
　　他错了，瑞尔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象征，唯一能够些许吐露我心声的人。
　　我着重的，却是更久远，久远之前的人们。
　　很快，我就离开这个新导师，原因源于他，已经没有什么本领能够教导我了。
　　我相信，我离去时，他一定很惊讶－－他的学生竟然在几招间让他落败。
　　错愕的表情，没有在那脸上留多久，就消失了－－因为他永远也不会露出任何表情了，化为风中烟尘。
　　如此以来，有好几个自认为强大的魔法师有同一下场－－如此不自量的他们，其实只是为了博得一个成为以为最强大的魔法师的师父的美名而已－－而他们不知道，那个未来最强的人，其实现在已经最强了－－他们只是出席他的一场游戏。
　　当然，这游戏，除了玩家，没有别人知道。

　　星斗阑珊，于无人处，我时常遐想。
　　想像的终点，却不知不觉落在神的身上。
　　或许，由于我对前人的崇拜，转向对神的崇拜吧；或许，只有神，才能让我达到自己的企图吧。
　　而有一点得到确定的，是正因为我这种不知由来的思想，让我对人世生起及端的厌恶。
　　玩弄人命于手间，大概也是由于这种原因。
　　“你心中有一个恶魔，你知道吗？”瑞尔在生的时候，总是这样问我，然后又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恶魔，只是，你更偏向于把他表现出来吧。”
　　我被他那浓浓的无奈气味感染了，但我不知道如此解脱。
　　或许，成为像他那样纯洁的人，便能看开一切吧。
　　于是，我埋首于层层书卷中，希望从中找出让人心灵纯粹的字句，那怕只言片语也好。
　　但是，不能。
　　比较喜欢，古典真的太纯洁了，纯洁得，在破碎的纸张中，也能够看得出比世俗更明媚的光芒。但我终究不能描绘些那神的时代；或许，那浮光掠影般的朦胧，正好修饰了那天真的梦。
　　而现实的真切，却叫我喘不过气来。
　　人们总是呈现出一种精神缺氧的状态，只会让欲望促使，把权力拿到手，过着色声犬马的生活，甚至为此不异发志战争，唤醒人类的杀戮本能，引燃漫天星火。
　　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敬畏。他们的思想未见得比赤条条来到人世时增加多少。
　　有这种想法，未必是因为我具有某种高尚的情操，或许仅仅是因为我比他们更缺氧吧。

　　但我也要生活的，而爱好驱使，我选择了作为暗杀者。
　　只要谁出得了钱，谁就是我的雇主。
　　有些可笑的人，在临死前，会提出用更多的钱买回他们生命的要求。
　　愚蠢的人们－－每次工作完，他都会这样想－－人类的生命怎么会是金钱能够买卖的？－－不过，身为暗杀者，我没有再说什么。
　　而许多次，我从客人口中，知道了姐姐的行迹。
　　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联络了神；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引发了种种非人能够达到的神迹。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毕竟，她可是比我更天才的天才……
　　只是，终于有那样一天了：我接到了要杀死她的任务。
　　且不说她那些神迹为多少人带来幸运了，但她的存在引起某些人不满，已经是事实。而杀害她的借口，也是那么冠丽堂皇－－公然向人的权力挑战，复辟旧制度……
　　反对她的人，以革命者的姿态来继承灭神者的遗志。但，当所谓的权力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时，那真的是权吗？
　　姐姐，你所想守护的，是神权，还是信仰？
　　我接受定单时，默问。而我也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答案，因为杀人时，是不需要那么哆嗦的。
　　魔女魔女……神的魔女……
　　对于人类给你的这个称谓，我只读到讥讽。

　　而久别重逢，我终于见到许久不见的姐姐。
　　步过那满是泥泞的小路，踏上那废弃的神庙时，我很奇怪，我竟然心生一种朝圣者的心情。
　　没有人迹的树林焕化它别致的美丽，没有经过人工雕饰的石堆却也有人性地耸立－－却没有介意我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或许，对于这片土地来说，人类的确不算什么。
　　而庙旁，姐姐却早在等待我的到来。
　　面对略带惊讶的我，姐姐笑了笑－－那笑容依然带有往昔那种讥讽：“真可惜，本来我打算让你来得精彩一些，但引起无谓的杀生，却不是我兴趣所在。”
　　“呵，是吗？可是那恰恰是我的兴趣啊。”我回答，“听说，你现在成为神的传言者了。只有单纯如姐姐的人才会相信他们的存在啊。”旧话重提，但意义已经不同了。
　　“忘记前人的恩惠的人，连禽兽也不如。”
　　姐姐是有意的吗？连回答也如同旧日。或者，只有现在，我才明白她的深意？
　　为什么已经不是少年的我还能在瞬间感受到她的力量？
　　那种在过往日子曾叫我痴迷的声音依然令我沉醉痴迷？
　　我苦苦的追寻竟然会在她无声的语言间就能找到答案？
　　那浩翰的书卷追寻的意义是只是那只言片语的意义吗？
　　…………
　　结果，我输了……
　　当染血的便从她心脏处抽出时，她依然面带笑容，孤傲地讥讽着－－是胜者才会呈现的姿态。
　　望着她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我竟无意识的拾起她的锡杖，耳边又想起瑞尔那句难忘的话：
　　“这孩子身上混杂着种种气息，恐怕会走向极端。”
　　瑞尔瑞尔，你是说我，本来应该有纯真的心灵的吗？
　　瑞尔瑞尔，你是说我，我太过在意，所以一无所有？
　　瑞尔瑞尔，为什么你那里不明确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瑞尔瑞尔，为什么你会让我用魔法干起杀戮的事而不闻不问？
　　因为，首先迷失的是我？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与姐姐曾经伸出的手？所以……
　　因为，……首先迷失的，是这个时代？是这个时代，需要杀手，而不是圣者？
　　所以，你什么都不说，因为不说，可以让我活得更简单一些？顺应这个时代的要求，杀戮－－
　　还是…………
　　神啊，……你不存在的今天，我竟然无数次想起你的名字。即使本来你就如看鱼塘的鱼般地看着人类……
　　………………

　　烟雨菲菲，手中长钩，银光一闪，
　　……生硬地插在地上……
　　四野，了无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