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3、第二章 宜主

　　晚饭比料想还要过得快，我回房不过三刻钟，媛媛也紧跟着进来了。我见她眉心依旧，自知发生了何事，便也不多言只得伺候了她卸妆沐浴。褪了衣物，她缓缓下入水中。

　　香气氤氲中，只余一支纯银镂花珍珠簪子挽住如墨绸般的发丝。我为她轻轻的捏着香肩，见她犹自苦闷，双目无神，眸光迷离，不禁道：“娘娘，王爷不过来也不打紧，这屋子您一个人住着也习惯了，若非生生进来一个男人怕您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住呢。”

　　我知她没能留得住王爷过来而独自伤心，每回便是如此。

　　谁知她竟悠悠然道：“王爷，待会便会过来的。”

　　饶是白雾太过浓厚，让我也不觉真切，竟呆呆地问了句：“什么？”

　　她不曾答话，依旧如戏台上没有生气的木偶。我见她如此，想要问的话只得活生生往肚里咽下。沐浴完毕，用绢巾将头发柔干，直到服侍她穿好素色亵衣，她才忽然开口道：“文君……”

　　我“恩”了声，收拾着镜台前散落的首饰。

　　“王爷要纳妾了……”

　　“咚”地一声，一双翡翠镂花镶金镯子从手里跌落在镜台上，好在这台子是梨花木所制，不及其他木材硬实。我小心地拿起来，细细看了，幸好了无痕迹。橘黄的烛火照得明黄色的铜镜也刺着眼睛微痛，我别开眼不去看那镜中的一双沉寂。

　　“媛媛，莫想太多。王爷或许是一时贪新鲜，哪里来的女人怎及得上你花容月貌。即便王爷这时喜欢，不过多久看腻了也会丢在一旁的。”直呼其名本是我俩夜里说体己话所用，她见此忍了多时的泪水才汨汨流下。

　　“若王爷真真在乎美貌倒也好了，他也不会置我三年不理。再说他身边的美人何其之多，你我便是首当其冲的，只怕是……怕是他心里早就有人了。”她的泪滴在我手上，火辣辣地疼。

　　她定是想起新婚那夜，王爷醉躺在桌上时不断呼喊的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已经成为她这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抹去她的泪水，我道：“莫哭了，待会王爷来了见你如此，岂不是失了雅兴。”

　　她这才止住眼泪，双颊似有绯红，面带娇羞道：“就你笑话我。”

　　我撤下房内用的红烛，换上了大红色的龙凤累金蜡烛，支支皆有手臂般粗，印的房内通明一片。又以胭脂掩盖她稍稍冷白的脸，我道：“这才有个妻子的摸样。”

　　她羞得作势要打我，这时凤儿的声音却在外间道：“娘娘，王爷要来了。”我连忙退了出来。末了，对她作了个鬼脸。她知我意思，却羞得无可奈何。

　　出了房门却刚好瞧见元衍自西苑过来，我急忙行了个礼。他随意摆了摆手，我欲走他却忽然道：“宜主……”

　　此时凤儿已经退下，偌大地庭院里只听得夜风吹过梧桐满树，花朵便簌簌地落了一地。

　　我站住身，却不回头。“王爷何意？”

　　他笑，夜色里眸光似繁星般明硕。“本王说你像宜主……若真要找出个人来喻作你，那么本王认为是赵宜主。”他目光灼灼，“美艳而聪慧，普天下难为女子有你如此心智。”

　　气血轰地一下涌上脑门。我捏紧了衣袖，克制自己不做声。

　　我自小在王府长大，至此已经十三年。元衍一直待我很好，我是他收养的一个弃婴，如今身为府里的总管，已是他对我天大的恩德，我虽是不能再求得更多，只是他今晚这番说辞未免太过侮辱人了。

　　我怒极反笑，道：“王爷错看奴婢了，奴婢无盐之姿亦无环肥燕瘦之态，岂敢污了赵皇后名讳。”

　　他亦笑，有些不可言语的无奈。施施然道：“‘可怜飞燕倚新妆’，文君何必自毁，这些年你也长大了，越来越有大人的风范，脸……也越长越俏了。”

　　我未曾料到他这番言辞，只得道：“王爷廖赞，文君自知不如。”顿了顿，方又道：“王爷真要娶上次那个妓女么？”

　　恰巧一朵粉色梧桐落在我肩上，我用手抚了去。思绪却随着晚风回到了那一日……

　　媛媛听说王爷回了府，遣了我去问一声晚上要不要留宿与她的云亦轩。虽然明知王爷不会过去，但心中终究留了一丝期翼。

　　彼时正值正午，王爷所居的西苑无一人职守。我甫一踏进院里，自王爷所居的西厢就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叠着一声地娇息。我推门而入，却见一柔弱女子云鬓偏坠，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春情。王爷怀搂着她，忽然抬头见我，大惊失色。

　　“文君……你如何来了。”他一边找衣衫，一边慌乱问我。

　　我登时便已明了，难怪时常正午经过西苑都瞧不见有一人职守。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全府上下皆知媛媛不受宠，反而王爷在自己厢房日日寻欢。

　　全府的人，自刚才之时之余我与媛媛被蒙在鼓里么？

　　瞧一眼那床上女子，眼角含情却颇具挑衅的望着我。她五官甚是精致，如美玉雕琢一般。不过，我瞧不得她眼里的娇艳，于是道：“王爷在这里吃饱了，想必也无意去王妃那儿了罢。不过，还烦请王爷告知我该如何回禀才是，免得奴婢挨骂。”

　　元衍甫要说话，却见那床上女子巧笑盈盈地过来，道：“这便是王爷那名动天下的王妃娘娘罢，饶有无双美色又如何，自己的夫君还不是日日夜夜睡在别人的床上。”

　　“啪！……”寂静的西厢内，这一声响划破了之前淫靡之色。

　　“我与王爷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那女子摸着自己的小脸，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半响才道：“你敢打我！”她搂着元衍的手臂，不依不休地道：“王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这个女人她……”元衍一把甩开她的手，“好了！再闹下去也不怕丢人。”

　　他看着我，“文君，就回王妃说本王在书房看书，今晚不过去了。”

　　走了厢房甚远，还依稀听得那女子娇吟地声音道：“嫣儿虽出身青楼，却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元衍似是在哄她，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本王最疼你了。”

　　似是还在回忆里牵扯，却不料元衍忽然道：“文君，她不是妓/女，她只是歌姬，是个清官。”

　　我“嗤”地一笑，道：“还是个妓女。”

　　他面色尤有尴尬之色，却不愿对我怒言相向。自小便是如此，无论我犯下多大罪错，对他再以下犯上，他只会一笑置之，丝毫不会迁怒于我。尤为这些年越加明显。在我心中，早当他是我慈父，虽然他也只年长我十岁。

　　“文君，婚期定在这月十五，你身为王府总管早做准备。本王……”他向我逼近两步，眼里星光点点，似寒光照的我无处遁形，“……要明媒正娶嫣儿。”

　　他转身欲离去，我忽然道：“王爷，记得你答应奴婢的，王妃一时无子嗣，王府一日无二妃。”

　　他的背影隐没在云亦轩朱红色的窗格后面，直到那烛火熄灭，原本倒映在窗上胸武伟岸的背影也渐渐消失，我忽的笑了。

　　明媒正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