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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眼前道路无经纬 ...


  •   午后的康河岸畔分外热闹,望岳楼前更是人来人往。

      望岳楼是风雨楼新近开张一间的酒楼,取“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之意,毗邻康桥,装饰得富丽堂皇。

      康河左侧的大道名曰“凤仪”,乃京畿要道,直通玄武门,多为达官贵人经行之地。

      此刻,凤仪道上正缓步走来两个衣着华丽青年男子,看样子似乎是一对主仆。那主人年岁尚轻,不过二十上下,一派祥和儒雅的神韵。“楚风。”他回过头,对身后窄袖劲装的年轻仆从笑道,“前边那间朱漆的酒楼便是望岳楼,咱们进去喝一杯,怎样?”

      “殿下今天好兴致。”

      “十三娘子新开的酒楼,我怎能不去捧场?”

      两人正说着话,便已经到了酒楼的正门。

      酒保一见来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呦!这不是四殿——”这酒保亦是个机灵人,话到嘴边,但见对方眉头微皱,便连忙改口道,“四爷!原来是四爷您大驾光临!”这位年轻斯文的公子,正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杨朗。

      杨朗微微笑道:“楼上还有雅座么?”

      酒保的脸笑得像一朵花:“有!自然有!方才十三姨早已经吩咐过小的,让我留心您老人家。呵呵,咱们这望岳楼开张了快一个月,您咋这会儿才来?您老人家今儿个要是再不来,十三姨只道小的招待不周,非生剥了我的皮不可!”说罢,回头对一个小厮喝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领四爷上楼?记住,是靠东边最好的雅座。”

      杨朗主仆正要上楼,突然从右侧摇摇晃晃撞过来一个人,楚风左脚刚好搁在楼地上,重心不稳,免不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什么人!”楚风欲待发火,转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身酒气的浪人,胸中的怒火不由往下压了压,对杨朗道,“四爷,您没事罢?”

      杨朗摇摇头,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浪人。

      眼前这浪人的年纪并不大,顶多二十余岁,满脸的胡子拉扎掩盖了他原来的相貌,显得委琐而邋遢。不过,你若是仔细看他的眉眼,可以发现他的模样其实不错,甚至称得上清秀妍丽。只是,一身衣服实在太过破烂,大补丁接着小补丁,上面又满是油污,根本辨不清原来到色泽,整一个街头乞丐的行头。

      他仿佛喝了许多酒,浑身都透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更糟糕的是,他的脸上、手上满是污垢,看起来,将近有几个月没有好好清洗过了。

      这年轻人的左脚有些跛,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左手缺了三根指头,残留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把满是油渍的破纸扇,一边漫不经心地摇着,一边连连打着哈欠,神色间尽是一股惫懒的痞子气。

      酒保的脸登时阴沉了下来,厉声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冲撞了四爷,还不快快赔罪!”

      浪人翻翻眼珠子,又瞅了一眼杨朗,不由吃吃一笑。杨朗突然发现,这年轻人的笑容是极美的,甚至可以用“娇媚”这个词来形容。

      “我说,”浪人懒洋洋地道,“我好好的在走路,又没碰着他半分,为何要我赔罪?”

      酒保怒道:“你没事情跑到咱们门口来做什么?”

      “这就奇了。”浪人嬉皮笑脸道,“你这大门敞开着,不让人进,难道……”他瞥了一眼杨朗,“是让狗进的不成?”

      “放肆!”一旁的楚风实在是怒不可遏,不由上前一步,抬手就要给那浪人掌嘴。

      “住手!”杨朗沉声喝止,目光却依旧锁定在那浪人的脸上。

      “不必计较。”杨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而温和,“上楼罢。”说罢,深深睇了浪人一眼,便径直朝楼上走去。

      酒保恭恭敬敬地送杨朗上楼,末了,转过身用一种极为轻蔑的眼神望着浪人,鼻子里哼哼唧唧地说道:“幸好四爷是菩萨心肠,不与你这种泼皮无赖一般见识。喂!你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你道咱们望岳楼是甚么地方?这里来来往往的可都是大人物!”

      那浪人仿佛并不在意酒保的呵斥,只是懒懒地摇晃着手中的油纸破扇,道:“听人说你们望岳楼有一百三十年陈的碧云酿,可是真的?”

      酒保道:“有便如何?一两银子一两酒,你买得起么?”

      浪人一听却是哈哈大笑,抬脚便要上楼。

      酒保喝道:“你这贼乞儿,来咱们望岳楼寻什么开心!”

      浪人转过身,嘻嘻一笑:“你卖酒,我买酒,怎是寻开心?”

      “就你这幅尊容?”酒保见那浪人衣衫褴褛的模样,心中已经大为不快,又望望浪人残缺的左手,不由哂笑道,“就你这废了的手还想碰咱们望岳楼的酒杯?呵!你若能掏出五十两银子,我便把这望岳楼里所有的碧云酿全都给了你。”

      浪人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用折扇柄敲了一记酒保的头,右手望空一甩,一锭黄澄澄的黄金便应声落地。

      “十两黄金,折合一百四十两白银。”那浪人一边朝楼上走去,一边朗声道,“不用找零了,你把所有的碧云酿抬上楼来便是!”

      ******

      杨朗和楚风坐在靠窗的楼梯口,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楚风眼尖,只瞅着那锭黄金觉得眼熟,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不由得惊呼起身。

      杨朗一把抓住楚风,摇摇头,示意他噤声,然后继续神闲气定地低头喝茶。

      那浪人却是一步三摇地走上楼来,嬉皮笑脸地朝杨朗这边望了一眼,径自大摇大摆地走到右边的角落里,大声喊道:“喂!酒保!快些上酒!”

      楚风低声道:“爷!那钱……”

      杨朗微微一笑:“我早就看到了。他刚才故意撞了你一下,顺手摸走了你怀里的钱袋。”

      楚风攥紧拳头,怒道:“这厮!”但见杨朗神色怡然,仿佛没那么回事,便硬生生将胸中的怒气压了下去,只是狠狠瞪了那浪人一眼。谁料那浪人的脸皮竟是如此之厚,只管挤眉弄眼地看着楚风和杨朗,脸上似笑非笑,甚是得意。

      “爷!我过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楚风。”杨朗摇摇头,声音依旧平和,“你这暴燥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他抿了一口茶,用指尖敲打着桌面,淡笑若菊,“疯癫公子的名号,楚风可有耳闻?”

      楚风略略寻思了一番:“江湖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属下愚鲁,不大记得清了。”

      杨朗道:“三剑定生死,羞煞杜中郎,四年前的这桩旧事,楚风应该还有些印象吧。这疯癫公子姓段名浪,十六岁时剑挑长庆帮,可谓名震江淮,然而经此一役后,此人却销声匿迹。他无门无派,家世出生也显为人知,大约是个孤儿,有人道他乃冷月山庄庄主谢峰的门徒,可惜并无丝毫凭证。”

      楚风奇道:“爷怎么会突然想到此人?”

      杨朗微微含笑:“那段浪之所以被人称为‘疯癫公子’,主要是他性情怪诞,放浪形骸,整日衣冠不整,形同乞丐,行事又疯疯颠颠。他平生最好之物,第一是喝酒,第二是赌钱,第三么……呵呵,据说此人红颜知己遍及天下,亦不知是真是假。”杨朗朝右边的角落里瞥了一眼,继续道,“只可惜,他左脚微跛,左手只有两根指头,是个残废之人。”

      楚风一惊:“难道是?”

      杨朗低头喝了口茶:“或许。”

      ******

      杨朗这边正喝着茶,楼下却传来阵阵马蹄之声。接着,是马的嘶鸣,以及,人的喧哗。

      杨朗神色一动,手中的茶杯亦随之放下。

      “爷。”楚风压低了声音,“好像是……”

      杨朗点点头:“这小爷倒有闲情。”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向来温润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的篾意。

      不一会儿,那酒保便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他朝杨朗这边望了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脸上的神情甚是尴尬。

      “四爷。”他满脸堆笑,却又欲言又止。

      杨朗的笑容极是和蔼可亲:“有甚么事么?来福,但说无妨。”

      那酒保一楞:“难得四爷还记得奴才的名字。”他望着杨朗和煦的笑容,终于支支吾吾道,“四爷,小、小的该死,只、只是刚刚……”

      杨朗释然一笑:“方才来的,可是南安小侯爷?”

      来福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

      杨朗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悠悠地道:“怎么?侯爷吩咐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总不至于是来请我同席喝酒的吧!”

      来福的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四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小侯爷今儿个不知怎么想了,偏偏要这临街靠窗的雅座,小的告诉他已经有客人了,侯爷却发起脾气来,扬言要拆了咱们望岳楼。四爷,您也知道的,这位小祖宗可是吃罪不起的主子呀!要使惹恼了他,咱这颗脑袋只怕是保不住了……四爷!您心肠好,脾气也好,从来不和咱们做下人的计较,四爷!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能不能……”酒保向前凑了凑,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处,“央您……换个座?”

      来福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却是杨朗身边的楚风拍案而起。

      楚风铁青着脸,剑眉倒竖,怒道:“大胆的狗奴才!你怕得罪了南安侯!就不怕得罪咱们四爷!”

      来福颤声道:“这位爷!您这是哪里的话呀!借小的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对四爷不敬啊!只是、只是……”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杨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酒保,又喝了口茶,沉吟了半晌,复而微微一笑,喃喃道:“让个座……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那来福如闻大赦,立刻双膝跪地,不住磕头道:“四爷您真是心胸宽广有涵养,体恤奴才们的难处。”

      楚风却急红了眼:“爷!那南安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您怎能一味任着他骑到您头上来?您可是堂堂……”

      “楚风!”杨朗的声音登时阴了下来,目光如电般地扫过楚风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不由叹了口气,道:“莫争匹夫之勇。”他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酒保来福,依旧和蔼地微笑,“小侯爷可知道我在这儿?”

      来福道:“小的哪里敢乱说话。小的只是说楼上的位置被人占了,可没敢提四爷的名字。四爷以前吩咐的事,小的我一一都记着呢。”

      杨朗微微颔首,笑道:“你做事很谨慎,这很好。”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那酒保,道,“这个,且赏了你吧。”

      来福一楞,忙摆手道:“小的不敢。”

      杨朗笑道:“莫非是嫌少了?”

      来福不敢再多言语,便低下头捡起银子,手上掂了掂,少说也有十两。他心头一热,只是依旧有些忐忑,声音竟也发了抖:“谢爷的赏。”

      杨朗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楚风道:“咱们坐到后面去罢。”

      他的语气是极平静的,甚至还带着笑意,仿佛刚喝完酒,心情甚好的样子。但是,若此刻琅琊公主杨姿在身边,定然会从四哥温柔的目光中读到一丝肃杀的寒意,那是隐忍压抑了很久的人都会积存的怨毒。

      *******

      楼梯口很快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就见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侍从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少年缓步走上楼来。那少年长得极是漂亮,皂袍高靴,珠簪别顶,粉嫩的脸颊仿佛是雪作的骨肉,当真是冰肌玉肤,明眸善睐,皓齿流芳,丽质天成。尤其是眉心一点殷红的观音痣,使原本就明艳无双的脸更加生动活泼,只是这少年的长相太过阴柔,婉转间神如秋水,目若含情,似娇非嗔,却是娇柔有余,而略显英气不足。

      杨朗此时坐在左边靠墙的屏风之后,低垂的竹帘挡住了他的身影,外边的人看不见他,他却能将外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走上来的这个美丽少年杨朗自然是认得的,朋友虽然谈不上,但相识十年,倒是真的,来人正是当年南陈的永明太子、现下大清国的南安小侯爷陈商。

      但见陈商款款落座,眉宇间却是怒气冲冲,一干侍从分两排站立身后,个个腰悬长剑,表情肃穆,气势甚是唬人。

      杨朗心中一愣,心中暗道:看这架势又要出事,也不知这回是哪一个不知好歹的冲撞这位小爷了,回去到老爷子那里一告状,只怕大家都要遭殃。

      “爷。”只见陈商身边一个紫衣的青年俯下身子,柔声道,“您先别生气。那江若蓝再高傲,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是爷的终究是爷的。”

      陈商一双桃花大眼微微流转,鼻子里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阿星以为我是在为那不知好歹的江若蓝生气?”他的声音是不屑的,阴狠的神情与他柔美的外表极不相称,“爷我看得上他,可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容他说个‘不’字?”陈商的脸上露出轻浮的笑,伸手捏了捏紫衣青年的下颌,戏谑道,“说起来,那姓江的哪有我家阿星半分漂亮,若不是他老是让我不痛快,我才懒得同他周旋。”

      坐在屏风后边的杨朗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楚风却是低低地含混地咒骂了一句:“不要脸!”

      陈商身边的这位紫衣青年,杨朗见过几次,颇有些印象,知道他姓萧,名疏星,是陈商自小带在身边的,现在是南安侯府的大总管,亦是陈商的入幕之宾。陈商喜好男风,大清朝中无人不知,只是谁也不敢干涉。世人皆知:南安侯陈商,可是当今天子驾下的第一红人,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去过问这位小爷的私事。

      陈商是南朝陈氏的后裔。按照惯例,亡国之后,理应拘禁,可是杨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对陈商向来优待得很。陈商自幼出入宫掖,与五位皇子同席读书,无论闯了什么大祸,杨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遮着掩着就遮着掩着,实在交待不过去了,也只是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惩戒,以平众怒。结果,这位小祖宗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一味任性妄为,整个燕京城内几乎没人能整治他。

      况且,除却当今的皇帝陛下,陈商还有两大靠山。

      春华殿正三品女官欧阳雪华虽然并非后妃之尊,但由于育有一女,平日里为人又甚是端正谦和,故而深得人心,在宫中可谓是德高望重。春华夫人与南陈的昭清皇后欧阳丽华乃至亲骨肉,是陈商嫡亲的姨母,自然对这位外甥疼爱有加,几乎是视若己出。

      秦王杨显是杨诺的次子,为已故的文成皇后刘心雨所出,地位不亚于太子杨克。五位皇子中,杨诺最器重的便是这位秦王殿下。杨显在十一岁上便封了亲王,是众多兄弟中受封最早的一个,足见杨诺对其的偏爱。

      今年春天,杨显正式接手掌管御影堂,意味着杨显直接掌控了兵部,已然凌驾于东宫太子之上。此事表面上虽然是神威大将军叶栉风极力坚持的结果,但朝中之人无不心知肚明:若没有皇帝的默许,仅凭叶栉风一人,杨显决不是太子的对手。甚至可以说,在储位之争中,杨诺是完全站在次子杨显这一边的。

      秦王与南安侯的交情匪浅。杨显同陈商自幼便称兄道弟,关系竟比自家兄弟还要亲厚几分。秦王之势如日中天,陈商有这位二哥作保,京城之内谁还敢动他半毫?

      “可恶——”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将杨朗飞驰的思绪拉回到眼下。

      发火的人,是此刻正坐在窗口的南安侯陈商。

      接着,是桌椅俱裂、杯盘倾覆于地的巨大声响。

      杨朗只觉得右手微微一抖,半杯茶便洒到了桌面上。

      “出了甚么事?”他淡淡问道,眼睛瞟向屏风之外。

      “不清楚。”楚风亦向外探着脑袋,压低声音道“不知那柳凉生方才上楼来同南安侯说了些什么,便惹得侯爷连桌子都掀了。”

      “哦?柳凉生?”杨朗低低沉吟,沉静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一个青年身上。

      那人面容堪称英俊,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挺直的背脊,只是神情中总含着一丝淡淡的忧郁。杨朗只见了他侧影便认得,此人正是南安侯府的侍卫总领柳凉生。

      柳凉生是陈商的贴身侍卫,早在陈商身为南陈太子时,便已经是陈商的伴读。十年前,南陈被灭,柳凉生亦随陈商北上,入籍南安侯府,一直跟随在陈商身侧,是陈商最为得力的属下之一。当然,他同陈商之间的关系亦非清白,其中暧昧,人尽皆知。除却保护陈商之外,亦供侍寝之用。只是,陈商是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从不知餍足。像柳凉生、萧疏星这等家奴,陈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里会放在心上?

      杨朗只是略微有些好奇:那柳凉生平日里寸步不离陈商,今天不知哪里得罪了陈商,竟让这位小爷发这么大的火。

      “可叹!一个大好男儿竟被这样作践!”一旁的楚风长叹一声,兀自愤愤不平。

      杨朗不语。其实,柳凉生此人,杨朗是颇为看重的。

      柳凉生功夫不错,平常少言寡语,做事仔细,又忠心耿耿,确实是可用之材。杨朗曾经萌生过招贤的念头,而且他想当然地认为,柳凉生被陈商如此羞辱,心中定然大为不满。只要自己有诚意,柳凉生自然肯转投自己的麾下。

      但是,杨朗错了。

      去年在三元节上,杨朗曾向杨诺提过,想用名剑天阙、名驹百里,向陈商讨一名侍卫,便是柳凉生。只是,陈商虽然对名驹百里垂涎已久,但柳凉生是他用惯了的,到底不同于别人。然而最让杨朗奇怪的是,柳凉生本人竟坚决不同意。此事终究还是作罢。世人却盛传四皇子与南安侯争抢一名男宠,弄得杨朗哭笑不得。

      “人各有志。”杨朗对楚风微微一笑,“如何强求?”

      “爷。您消消气,这事怪不得阿凉。”这会儿说话的人应该是萧疏星,“今天接走江若蓝的人既然认识阿凉,肯定是有些来头的。阿凉这样做也是为爷您着想,所以才息事宁人。”

      陈商“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管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凉生。

      地上尽是狼藉的杯盘和肆意流淌的茶水和酒水。

      柳凉生的额角有一道新划的血痕,应该是被方才飞溅的碎瓷片所伤,此刻正往下淌着血。他竟也不擦,任着殷红的血划过脸颊,落在肩上,污了雪白的衫子。

      陈商缓步来到柳凉生面前,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柳凉生一动不动地跪着,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也不瞧陈商,只是怔怔地望着地面。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商的表情是冰冷的,艳若桃李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温暖的气息。

      柳凉生垂着眼:“属下办事不力。”

      陈商呵呵一笑,雪白的脸,乌黑的眼,衬着眉心的一点殷红,总让人陶醉,但看在萧疏星等人的眼里,却是阵阵的寒意。

      “办事不力!办事不力!你永远只有这句话么!你做过什么让爷称心的事了?”陈商发狠般地说道,抡起巴掌手便狠狠扇了柳凉生五六个耳光,“一个戏子都对付不了!你这不是丢爷的脸么?”

      柳凉生的嘴角很快渗出血来,鬓发亦有些散乱。

      他抬头望着陈商,依旧笔挺地跪着,不语,只是眼神中隐约滚动着淡淡的哀伤。

      陈商终于住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背过身,握紧了拳,眼中闪着暴虐的光芒。

      “好个江若蓝,竟来同爷玩阴的?”他抬手一掌砸在近旁的扶栏上,唇畔浮着冷冷的笑,“他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下贱的戏子倒想装清高、立牌坊了!呵!我陈商看上的东西还想翻了天不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

      “阿星。”陈商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敛,“去查查今天请江若蓝游湖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疏星低头诺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跪在一旁的柳凉生。

      陈商白皙如玉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青瓷的酒杯,眼角眉梢尽是妖娆,语气却甚是狠绝:“我倒要看看,那江若蓝找了谁作靠山。哼!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定叫他好看!”他将酒杯狠狠掼在地上,“胆敢跟我抢,那家伙活得不耐烦了?”

      “爷。”萧疏星向前近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道,“您今儿个不是还要到御影堂去给秦王殿下接风么?”

      陈商扫了一眼萧疏星,嘴角扯了一个讽笑:“阿星,你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说甚么?怎么?连你也同我唱反调了?还是——”他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低头不语的柳凉生,“在替他说话?”

      “属下不敢!”萧疏星压低声音道,“属下只是觉得阿凉方才所言亦有些道理。侯爷您千金之躯,怎能为一个低贱的戏子屈尊去那种腌臜之地?何况王爷上次也说了,让爷您稍微收收心、避避嫌,若眼前是个陷阱,难道您也不留个神?况且,您要是被人逮住了把柄,王爷那边也不好交待。您不为自个儿想想,也得为王爷想想,现在这时候……”

      陈商挥挥手,示意萧疏星不必再说了,脸色却凝重起来,稍许,他瞥了瞥柳凉生,眼神已不再像方才一般严酷。

      “起来吧。”陈商眯着一双桃花大眼,淡淡道,“我何时让你跪着的?你若是有阿星一半的机灵,也不必天天惹我生气了。”

      柳凉生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缓缓站起身,轻轻道了一句:“属下知错。”

      陈商嗤笑了一声,道:“过来。”

      柳凉生慢慢走到陈商面前,却依旧低着头。

      陈商一皱眉,伸手抚上柳凉生的额角,指尖轻轻掠过对方带着血痕的肌肤,眼中流露的却是猥亵的神色。

      柳凉生的面色微微有些窘迫,身子不经意地稍稍向后挪了半步,尽量拉开同陈商之间的距离。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向周围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此时的场合、此时的境遇,以及这样的举动,简直比扇他几个耳光都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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