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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尚武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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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萧言一天天倒数中过去了,终于到了燕南军凯旋的日子。这支军队是燕秦抵挡外侵的主要精锐。至林天策朝起燕秦的外交策略就是:合唐商,战隋阳。五十年来,燕秦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消耗着这位南方强大对手的军事力量。在燕南军统帅尉迟芜在任第五年,隋阳先皇驾崩,新皇谋害太子,即位后难以服众。众皇子起兵造反,国生内乱。尉迟芜抓住战机,上奏萧言再增十万兵士。历时一年,大败隋军。这次大胜虽说不足打垮隋阳军,也大伤其元气。统帅尉迟芜自然是居功至伟。
燕秦国法规定为表彰军队功绩,皇上要在皇宫主持“尚武天祭”。这一天皇上要领嫡系亲族,率文武百官祭天尉军。各军兵丁,赏赐两个月军饷,叫“贺双响”,百姓减赋免税,诣在举国同庆。这是除去新年大典“韶和天祭”难得的皇室大臣齐聚一堂。这日三更天更点刚打,各宫中的宫内内侍就已经起身,给各自的主子,准备大典袍褂,整理殿堂,做着各种大典前的准备,皇室宗亲上要面君,下要视臣,皇家贵族礼袍配饰要大气又不能越制,所有这些宫女内侍就格外地上心。
沁星殿的宫女内侍通宵未眠,将服饰沐汤都准备好,又检查了一遍,就怕皇上梳洗不及误了大典的时辰。小童明了今日皇上断然不肯久卧,未待天亮便赶到沁星殿。果不其然,当她通报后进殿时,萧言已经沐浴完毕。宫女们正在给她换上深蓝色的礼袍,这袍子要一年一换,是以燕秦最大河流汉水以西的御织社上贡的顶级质料为原料,再送设在天祭坛的皇家天织阁,以三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精心缝制足足一年而成。萧言身为国君,当循位于礼法顶端的君王制。为了体现皇权高贵神圣,袍通体深蓝,前后绣龙凤呈祥,袖着素朴厚重的线条,领仿玉琮古纹,每一颗线扣钮绊都精不可言。整套礼袍加上玉饰金丝足有十几斤重,好在萧言从小习武,厚重的衣袍加在身上无谓大碍,宫内其他弱柳扶风的女眷就苦不堪言了。
萧言张开双臂,让宫女绕着自己前前后后地系袍穿带,忙碌又不敢马虎,自己反倒不用动作,由着她们打理就行。衣袍服饰都整理完毕,萧言并未起身前往庆典大殿。她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侍立一旁的小童见宫女按照萧言的命令细致反复地梳理她那已经一丝不乱的黑亮长发,一点一点地完善那已经完美搭配的头饰,低头心想:女为悦己者容啊,就算身为皇上也不能例外。
“小童,你看如何”萧言的一声询问,打断了小童的出神。萧言从来不会就自己的形象外貌向小童小衣发问。但今天,她需要旁人的意见。
小童察觉出萧言语气中难得的小心翼翼,微微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萧言已经站在她身前。小童不禁愣住了,她虽为皇上贴身亲随,但毕竟礼法所限,平日也不敢直视细观皇上脸庞,眼前的萧言肤色莹白如雪,巧薄的嘴唇俊挺的鼻梁透着勃勃英气又不失女子秀美,华贵的深蓝礼袍更是称出眉宇间的神采奕奕,牵得小童心中一动,脸色都微微一红。她赶紧轻轻摇头,以赶走内心怪异感觉。
萧言见她摇头,脸都僵住了,失落非常地道:“不好吗那怎么办……”
小童见萧言误会了,慌忙解释道: “不是的,非常好,太好了!臣刚刚觉得皇上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就摇摇头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糟糕,胡诌是越来越没谱了。
再看萧言听到小童说好,已经满心欢喜,完全忽略了小童的胡言乱语。她最后一次转身看了看铜镜,起身前往庆典大殿。仪仗队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见萧言出殿,行礼后牵过御骑飒雪。为了体现敬天体军,除了特别恩典的功勋老臣,包括皇上在内所有的皇家子弟文武大臣皆得骑马,不得乘轿。萧言跨上飒雪,率着辇队向庆典大殿而去。多出十几斤压在飒雪身上,萧言轻轻地拍拍爱马的脑袋,算作抱歉。没办法,谁让礼制如此呢。萧言坐直身子,调整好表情,从离开寝殿的这一刻起,就要格外注意言语行为了,维护皇室形象也是礼制所要求。礼袍真的很重,举手投足间都不方便,正好也不能乱动,萧言保持着庄重地表情,一心只希望能够快快走完这段路程。她知道,也是根据礼制,燕南军统帅必已等候在大殿之外了。萧言想到这里第一次感谢起这个让她厌烦不已的礼法制度。
来到大殿庆和殿脚下,殿前广场东西两侧已经旌旗漫天.燕秦的绣有图腾太阳鸦的玄黑军旗随风猎猎,给气氛庄严而又喜庆的大典浓添上一笔肃穆雄壮之色.百官依次立候在皇辇御道的两侧,一声不能出,静静地迎接皇上的驾到.身着大红色礼袍的礼仪官们甩开了礼鞭,击在殿前高阶的汉白玉上.萧言慢慢地登上庆和殿高高的阶梯,身后是一片百官跪地行礼的声音,萧言知道那位凯旋的功臣就跪在她的身后,而此时,她断断不能回头看一眼.
萧言在御椅上就座,那些要在大典上指挥引导的各级官员提前向皇上行过叩拜大礼,在接下来的仪式中他们就能免礼而专心于工作了.随着大殿殿檐下乐队乐器的奏响,大典正式开始.百官率先进殿,行礼就座.仪式就在这一丝不苟中,庄严而又缓慢地进行着.待今日主角尉迟芜在尚武韶乐中最后一个登殿时,朝阳已经高升,透过朱窗朝进殿内,洒满缓缓而行的尉迟芜前后,萧言神色平静,端坐直视,却不知是否阳光着实刺目,还是韶乐太过激昂,眼里已有些湿润.
百官们在座位上微微躬身,视线略抬,尊敬,崇拜,好奇,当然还有被掩饰了的嫉妒,各种情绪扭在一起贴在芜的身上.她丝毫没有顾及,只是低头慢行,有些晕晕乎乎地盯着光可鉴人的殿石地上自己的轮廓.庆和殿的这段路,可能是她这六年来梦境中最漫长的距离.南边苦战多年,终于等来进宫面君这一天.只是殿外尚武韶乐撞击着思绪,无法集中精神,已经不清楚心里想着的是边关将领的皑皑白骨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梦中之人.
坐在众官员最外围的有两位女都尉.年纪还相当的轻,看来是刚刚晋升.在男尊女卑的军队中,尉迟芜简直是所有女将领的偶像.关于她相貌的传闻是越传越邪乎.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能亲眼一睹她的真面目,两位小将踮高了两股,伸直了脖子.终于在前面众脑袋的缝隙中看到了芜的一侧身影.其中一个很疑惑地低声问道身旁伙伴:“小如,是不是我没看清啊,不是说她身高九尺,腰壮如钟吗,怎么好象是个纤细美女”
另一个女孩依然随着前面的视野缝隙晃动着脑袋:“啊!我看到她样子了,什么好象,就是一个美女.不像啊,不像啊.她要换上文殊袍,再拿上一册书,简直就是博学鸿司里的博士嘛!我叫你不要信那些谣言,身高九尺,那是年画里的门神,你快把你按腰壮如钟订的铜像退了吧,把借我的银子还我.”
“那你好好记住她的相貌,回去画给我……”两位小将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坐在她们身前的上司实在听不下去了,轻轻一咳嗽,两个人吓得登时噤声,只把眼珠转着追视尉迟芜的背影。
芜走到臣阶台前,行礼跪下,和萧言相离不过十步。在南方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芜时常猜想着萧言的变化:不知萧言在干什么,不知萧言长到多高了,不知萧言还是那么爱吃螃蟹吗,不知萧言……唯一不用猜的,就是她与萧言重逢后的第一次对话,那一定是:“参见吾皇”“爱卿平身”……而这两句话提醒着她,自己和萧言的距离远不止这十步.
待芜行完礼后,萧言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近距离打量了,她恨不得一眼将芜尽收眼底.以前当她听说芜治兵有方威信很高,忧虑芜会不会变得非常粗犷,紧接着就联想起自己亲卫队队长满脸络腮胡子,总是动不动就“老子我老子我”吆喝的雷胡子,吓得不敢再想下去.后来又有奏章说南方百姓很爱戴芜,又害怕她会不会是胖胖的整天笑呵呵,本能联想到笑面虎一般的文森,厌恶的不愿意再想下去.现在看到芜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所有的担心都没有了.芜身着曼丝青袍,一如以往的淡雅,身为燕秦军统帅居然还透着以前当侍读时的书卷气,看来六年的军旅没有改变芜的气质,只是在眉宇间添上了一丝坚毅与成熟.萧言在安心之余,又心疼不已,芜皮肤比以前稍黑,身型消瘦了不少,可以想象以这样文秀的外表来统帅大军有多么地艰难.
“尉迟爱卿,”萧言觉得很变扭,但也只得这样勉强叫道, “奏报上说你于战中负伤.....”立在萧言身旁的礼仪官,听萧言如此说道,大吃一惊,捏着声音说: “皇上,我军乘照天命......”萧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道: “伤势如何,今可痊愈”
芜谦恭以对: “承蒙皇上关心,小伤而已,现以痊愈.”心中一暖,捷报中于旮那处随笔一句,萧言也牢记心中.
萧言这才安心,道:“还是让太医诊治一下,宫中药品齐全,好好调理,想来也不是难事.”千言奏章,只有那一句,她仔细看了.
礼仪官不敢直言皇上说错了,只得继续重复: “皇上,该说我军乘照天命......”
萧言视他为虚无,只管问道:“爱卿军务可交待妥当?能在王城多留一些时日吗?”问完,竟满心紧张,芜身为军中统帅,如果硬是要走,只怕身为皇上也不好久留。
好在芜回道:“回皇上,臣会在王城憩留,并不急走,明日臣会将军中事务整理上疏给皇上。”这次回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彼此都需要时间。
萧言松了一口气,内心愉悦非常,礼仪官还在绝望地喃喃:“皇上,我军乘照天命.....”好,最关心的问题都有了想要的答案,下面就规规矩矩地进行大典吧。萧言站起,朗声说道:“我军乘照天命,奉旨讨伐,骁勇果敢,忠诚坚毅,今大胜隋阳,实乃天之所归,朕心甚慰,亦甚感激......”
一篇礼词被萧言诵得慷慨激昂,听者皆觉振奋非常,芜的脸上却并无得意或是大喜之色.两军交战,统帅运筹帷幄于千里,冷静往往比勇猛还要重要,芜本来就是内敛清淡的性格,统军多年,更是习惯情不外露.此时内心纵使波涛汹涌,在旁人看来也是瞧不出一丝波澜.芜心中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难以言状,只是堵得心里难受,牵得背部一阵剧痛,内心的纠结加之身体的痛楚,被萧言的声音一催.险些落下泪来.
殿下广场上排立着两百名随芜面君的功勋将士,身上的甲衣被阳光一照,熠熠生光闪亮耀眼.将士们都是苦战多年,九死一生,今日凯旋面君是身为军人的他们最高的荣耀,雄壮粗犷之气伴着狂喜洋溢在一张张脸上.芜明白,这些将士都以将身家性命托付与她,无论是对死者的追封还是给生者的赏赐,全部要靠自己去争取.而刚刚的软弱之感让她甚感不安.萧言,倘若有一天你我对峙,是不是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就能让我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