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遍插茱萸少一人 ...
-
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
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桂月初旬，逍遥王妃澹台梦昏迷中忽然分娩，这个早诞的孩子，把王府内外忙得人仰马翻，连一向都不愿来王府的秦思思，都衣不解带地在霜月阁里边照顾了澹台梦一个月。
靖边王府里，张灯结彩，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连皇帝都下旨恭喜靖边王列龙川的弄璋之喜，京都里边的官员，自然都绞尽脑汁地筹备各色礼物，来靖边王府贺喜。
今天，正值重阳，也是孩子的满月之庆。
靖边王列龙川和两位王妃在客厅里边分别应酬男宾女客，前来的人实在太多，列龙川特意请栾汨罗过来，陪着两位王妃款待平日往来甚密的官员，栾汨罗的女儿逸夕已经快周岁了，小丫头长得
粉嫩如花，特别喜欢笑，露出满口细如米珠般的乳牙。
逸夕对母亲极为依恋，栾汨罗只好抱着她过来，秦谦自然也跟着过来。
对于父亲列龙川，秦谦已经无所谓释不释怀了，他忽然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实在是浪费时间，列龙川总有办法让他想发泄想抱怨都找不到借口，就像这次弟弟列云枫喜得贵子，母亲秦思思早就王府帮忙了，列龙川只是邀请他的妻子汨罗，这是出于公公对长媳的看重，对他，连个话儿都没有传。
然而这样，反令秦谦很是坦然，更没有什么理由抱怨，他和枫儿是至亲兄弟，生子这样的大事，他怎么能不前往贺喜？
只是，秦谦不愿意和当朝官宦往来应酬，径直去了霜月阁，列龙川也不勉强，让沐天涯和沐珥叔侄跟着过去。
霜月阁在王府花园中最低湿阴冷之处，四面环水，花木森森，本是夏季纳凉听戏的去处，因为澹台梦的缘故，列龙川已经找人重新修葺，在霜月阁外的水面上，装架了硕大的水车，昼夜往霜月阁上浇注池水，以保证阁内的阴冷温度。
离得霜月阁近了，彻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过来，饶是秦谦这般身体强健的人，也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忽然，秦谦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大哥，是卫离。
一别西风又一年。
自从上次易容改装成倭国武士，陪着卫离揭穿了倭国的阴谋，事成之后，卫离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和他道别，这就是卫离喜欢的方式，来或者去，人心随意，不去刻意追寻。
回过头，果然是卫离，穿着寻常的浅蓝色衣裳，还是那般干练飒爽的打扮。
两个人并肩而行，卫离手里拎着一个竹篮，神清气爽地：“我在前厅见到大嫂了，也见到了妞儿，果然是小美人胚子，一个娃儿孤单了些，大哥什么时候再添丁啊？”
提到女儿，秦谦忍俊不住地浮上了笑意：“你可是当了姑姑的人，又没有送见面礼给夕儿？”
卫离笑道：“你们家什么东西没有，还能稀罕我什么？等妞儿长大了，送我做徒弟吧。”
淡淡一笑，秦谦忽然话题一转：“我听王爷说，你和天涯曾经换过庚帖……”
话点到一句，秦谦便不说了，他还是从表弟林瑜那里听来，好像卫离幼年被她的父亲扈四海拜求给列龙川抚养时，正好遇到了带着侄儿沐珥浪迹天涯沐天涯，当时这对叔侄已经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等将沐天涯救活过来，细问之下，居然是妻子沐紫珊的同族侄儿，是天山沐家的人，沐天涯的父母已经病死，现在的天山沐家已然七零八落，他们叔侄被族人赶出了家门，父亲生前，曾经和沐天涯提过沐紫珊这个姑姑，走投无路的沐天涯带着侄儿沐珥，本是要投靠姑姑沐紫珊和姑爹列龙川，不期望在此遇上。
当时正好恭颐皇后薄骊被废黜，囚居于冷宫之中，又遭遇了慈懿皇太后的毒手，幸遇一个姓廖的侍卫，一直对薄骊忠心耿耿，不惜杀死自己的妻子，伪装成薄骊被杀后的尸体，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冷宫，这个廖侍卫收拾了自家的细软，也防火烧了自己的家，假装事成后服毒自尽，效忠与慈懿皇太后的样子，带着皇后薄骊潜逃。
薄骊当时也是走投无路，在她心中，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但是任何人又都可能是她的一棵救命稻草，她当时还不管完全信任廖侍卫，就在离开京都之前，冒着天大的风险，给列龙川写了一封信，求列龙川搭救于她。
这封信写好后，薄骊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送，便央求廖侍卫去一趟，廖侍卫对薄骊言听计从，真的将信送到了靖边王府，很可惜，当时列龙川并不在府上，而是在京城外的一处山谷之中，照顾着侄儿沐天涯，并收了卫离为徒。
这处山谷，距离无奈何庐不远，秦思思也知晓这个地方，却始终不肯过去探望。
等列龙川回府，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他看到薄骊来信的时候，按照时间推算，薄骊和廖侍卫应该离开京城很远了。
当时的皇帝年少气盛，还有着对自己身世的疑惑和猜忌，所以被薄骊迷惑，对于薄骊暗中的行为并不知晓，当中又有慈懿皇太后挑拨离间，他真正的生母慈惠皇太后又不能言明真相。
逼得皇帝废掉薄骊，已经挑战到了皇帝忍耐极限，为了此事，差点儿闹出逼宫事件，只是当时情势比较微妙，力挺薄骊的慈懿皇太后也感觉到来自薄骊的威胁，发现出身寒微没有娘家势力的皇后，越来越不好掌控，故而和慈惠皇太后联手，两宫皇太后一起向皇帝施压，才迫使皇帝不得不暂时妥协，废掉薄骊。
虽然当时有些证据呈给皇帝，奈何皇帝念及旧情，半信半疑，现在薄骊忽然莫名其妙地丧身火海，已经令皇帝怒不可遏，皇宫内苑，硝烟渐起，故而得知薄骊潜逃出宫的消息，列龙川也没有
立即上报。
思考再三，列龙川找徒儿卫离商议，他打算要卫离跟踪薄骊的行踪，并见机行事，接近薄骊，秘密监视她的一切动向。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沐天涯和卫离混得很熟，列龙川也觉得两个孩子看上去相处不错，有意为他们联姻，还换了庚帖，合了生辰八字，只是时间未来得及，没有互相交换聘礼。也是考虑到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不知道长大以后，各自有什么异数。
卫离自幼就显得杀伐决断，行事大胆，沐天涯性子比较内敛憨厚，可是小男孩的自尊心总让他想证明给卫离看，自己也是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
当列龙川和卫离商谈之事时，沐天涯跑来偷听，并且义无反顾地冲进去，自告奋勇要承担这个任务，沐天涯的理由也很能打动人，他说卫离看上去太聪明太干练，容易露出破绽，自己却是大智若愚的那种，怎么看都不想骗子，所以自己去，胜算更大，而且怎么说，自己都是男孩子，做这种潜伏追踪的危险事情，应该更适合一些。
沐天涯的话，很有道理，列龙川果然被他打动了，沐天涯的优点便是沉稳憨厚，他的缺点亦是如此，列龙川担心他无法应对突然发生的情况。
反复斟酌之后，列龙川还真的选择了沐天涯，他带着侄儿沐珥流浪了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不用刻意伪装，所以列龙川要沐天涯依旧扮作四处流浪的弃儿，去追寻薄骊和廖侍卫的踪迹，还在襁褓的沐珥，也被沐天涯坚持着带走，他觉得自己绝对可以照顾好这个侄儿，而且他也舍不得把侄儿让别人照顾。
沐天涯带着侄儿沐珥一路追寻，还真的让他找到了廖侍卫和薄骊的行踪，原来廖侍卫带着薄骊，投靠了兆梦山庄的林照，自己改名叫做廖五峰，留在了童城，和兆梦山庄彼此呼应。沐天涯还趁机混入了兆梦山庄，成了林照的入室弟子。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跟踪潜伏，一晃就是十来年，薄骊也忍了十来年，直到广平郡王孟而修失败
后，才终于浮上水面。
前尘往事，历历如昨。
卫离对秦谦提到的话题，不置可否，只是浅笑。
秦谦也付之一笑：“万事随缘吧，我现在很幸福，父母在堂，妻女在旁，还有你这样的朋友在江湖遥望，小离，我也想很快看到你的幸福。”
卫离笑道：“孩子还是姓秦？”
点点头，秦谦的神情但是坦然：“秦逸夕，很好听的名字吧？所谓姓氏，也不过如是，女儿终是我的女儿，他也终是我的父亲。我姓秦也好，姓列也好，还不是一样受他的规矩管束，不管怎样，都脱不开老爷子的手掌心。”
说到最后两句，秦谦忽然失声而笑。
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令秦谦看上去豁然俊朗，卫离也失笑：“大哥什么时候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秦谦笑道：“枫儿说的，摊上这样的父亲，他是不敢不聪明，我也是不能不释然，不然就是自讨苦吃，师徒如父子，既然我认识你这么久，看到你，也就看到他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转过抄手游廊，进了霜月阁，秦思思在外间和衣而卧，看情形真的是累坏了，连秦谦和卫离进来都不知道。
霜月阁里边，森冷如冰窖一般。
辛莲和鹣鲽迎了出来，自从澹台梦回到王府之后，她们两个就一直在澹台梦的身边服侍，因为澹台梦躺着不能动弹，屋子里边的空气又是潮冷阴湿，她们得不断为澹台梦翻身，用特制的药酒擦拭，不然时间长了会长褥疮，而且不用药酒的话，澹台梦就算有天醒了，也会落得风湿之症。
辛莲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不过神态气色还是不错：“大少爷，卫姑娘，小王爷在里边呢，你们先坐下，鹣鲽，倒茶过来。”
鹣鲽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卫离道：“我们进去看看，你们也别忙了。”
她和秦谦一先一后进了里边，里边的空气和湿度更重，澹台梦还是躺在一块冰床之上，四周也磊着冰块，列云枫拉着澹台梦的手，坐在旁边。
氤氲的冰雾弥漫，映着澹台梦嫣红如花的脸庞，松开澹台梦的手，列云枫站了起来：“哥，卫姐姐。”
卫离笑道：“我在你师父那里看到小哥儿了，想不到武功天下第一的澹台先生，照料着孩子也精心之极。”
霜月阁太潮冷了，那孩子又是早产下来，身体虚弱，所以就被带到澹台玄那里，澹台玄曾经把萧玉轩、林瑜、贝小熙他们拉扯长大，照顾孩子颇有经验，他现在的内力已经恢复，因为澹台梦的缘故，一直滞留在王府里边。
卫离来了霜月阁，不询问澹台梦的情况，却先提到澹台玄，列云枫心领神会，笑道：“昨天圣上还来过，特意来看看这个孩子，师父抱着过去给圣上看，圣上既欣慰又伤感，还下旨让这小子世袭王爵之位，爹爹再三推辞都不行，这道旨意已经供奉在祠堂里边了。”
听他们两个人说话，秦谦忽然有所领悟，过去打了列云枫一拳：“混账，你瞒着别人也就算了，居然连我也瞒着？是不是很久没有揍你，你也忘了还有我这个哥哥？”
列云枫笑道：“我哪里敢瞒着哥哥，是你猜不到，爹爹知道，姑姑知道，连汨罗姐姐都知道，卫姐姐才过来几次，和我说过几句话，她也能知道……”
心情豁然开朗起来，秦谦笑骂道：“枫儿，你的意思是说大哥最笨？哼，我看你师父是不知道吧？”
童城一事，令皇帝对澹台梦改变了看法，也不再打算用政治联姻来逼迫列云枫，只是他们夫妻并不觉得可以从此松懈，居然将计就计用了这么个苦肉之计，果然也起了作用，现在澹台梦生的孩子被封为世袭的王爷，在母以子贵的封建袭承制度里，这也是对澹台梦身份地位的肯定。
只是他不知道，澹台梦究竟是何时醒过来，既然连澹台玄都不知道，估计印无忧和萧玉轩他们，更不知道了。
仔细想想也是，如果澹台梦真的昏沉如死，又没有神仙鬼怪相助，怎么和列云枫同赴巫山？还能一索得男，岂不是无稽鬼谈？
列云枫居然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太厚道，他若知道了，就不能坦然处之。”
哼了一声，秦谦道：“对啊，他没有你睁眼说谎都面不改色的本事，我就奇怪，怎么爹爹也由着你胡来？欺君之罪啊，不过你也不是头一次犯了。”
有些得意地笑，列云枫道：“爹爹是觉得，这个法子固然有点儿不折手段，却还有可取之处，下下之策也是策，所以姑且试之。如今，心想事成，这也算独辟蹊径，不算欺世骗人。”
转头看看冰床上边的澹台梦，秦谦心情很是复杂，有惊喜也有无奈，有感慨更有顿悟，他们小夫妻走到今天，也是机心算尽，为了日后的天上地久，如今暂且吃些苦，也有所值。
看样子，列云枫不准备在孩子满月喜庆上让澹台梦醒转，在此服侍的两个人，辛莲和鹣鲽，应该也知道情况，她们的胆子也够大，近朱者赤，跟着列云枫和澹台梦的人，的确需要非比寻常的胆识。
卫离道：“遍插茱萸少一人，来过此处后，该有人心中又添一番痛楚，枫儿，也许这件事情，有人永远都不会也不可能知道，只是你师父，怕最后瞒不住。”
走近冰床，握着澹台梦的手，列云枫笑道：“师父说，我们家这个小子，生下来就太娇惯了，等过了满月，他就要带回藏龙山去养，等到梦儿醒过来，我们两个一起去接孩子回来。等到我们家小子会叫外祖父叫师祖了，我们再去藏龙山，师父已经乐不可支了，还有心思和我算什么旧
账？”
卫离点头：“说得不错，人世间太多的事情，真的不需要认真计较，枫儿，你也该过去前边酬谢一些客人，这也是大家公子的礼数，这里有姑姑和两位姑娘照应着，我们过去了，梦儿也能休息休息。”
用力握着澹台梦的手，列云枫柔声道：“我去前厅看看就回来，不会要你等太久。明年的重阳，我们一起登高煮酒，也许到了今年的除夕，我们就可以一起燃放烟花。”
似有似无的笑容，浮在澹台梦嘴角，她嫣红的面庞，也充盈着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第93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