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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我换了副容貌,悠悠然坐船,行了四五天的水路到了京城。
      一下船,便有王府的轿子候着了,我绕过他们,不快不慢地往前走,那几个仆从默默地抬着轿子跟在我身后。
      从码头出来,便看到好几个客商围着一名落魄的说书人,饶有兴致地听着。
      “嗐,你是不晓得哟,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漂亮,要不是头上真有狐狸耳朵,谁看得出来她是狐狸精哦。”说书人摸着山羊胡,见我也走过来听,说得更加起劲,“在朝堂上也不跪,就拿一双狐媚眼睛勾搭皇上,当然啦,皇上什么美人没见过,就颐贵妃,便是脸上多了道疤,也漂亮极了,当年还没入宫的时候,我还……”
      “颐贵妃不是被废了么?”我轻飘飘地打断他,他怔了怔,“是呀,可惜了,谁叫她是秦相的女儿呢,那狐狸精一口咬定周岁宴那晚大皇子殿下遇袭之事是秦相指使的,皇上那么宝贝大皇子,一怒之下直接将秦相一家投入天牢,养尊处优那么多年,那一家子怎么可能受得了,有个小侍女还真就供出了点儿什么东西,大约便是秦相这几年对熙王爷做了点儿龌龊事儿吧,啧,这些事儿哟,谁能说得清呢。”他摇摇头,满脸感叹。
      “诶,那狐狸精呢?”一个客商问道,“关在哪儿?我还没见过狐狸精呢。”
      “朝廷重犯懂不懂,能让你看见?”说书人轻蔑地“哧”了一声,道:“我听说啊,这狐狸精是卫龙营抓来的,还有几只没成形的小狐狸也一并抓来了,啧啧,不是在卫龙营的审狱关着,就是在天牢吧。”
      “和秦相他们一道儿处死么?那我还能赶得上呢。”另一个客商道,“我记得榜文上写了后日就处斩了吧。”
      “嗐,谁晓得。皇上啊,是真怒了,全天下的发罪榜,你说哪个官儿没点腌臜,也就这么几天功夫,秦相的老底儿都快被掀光了,罪状一条条列着,也不挑日子了,赶紧砍头了了吧。”说书人挥挥手,“这事儿也不好多说,你们可别到处讲哦。”
      “得了吧,全天下都在讲,有什么说不得的。”客商们一哄而散。
      说书人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我弯下腰将一把碎银子扔到他身前的破布上,一言不发转身上了王府的轿子。

      这回却不是从那扇小小偏门进去了。
      我下了轿子,一个侍女笑脸盈盈地迎上来,向我行了礼道:“王爷已经候着了,请公子随我来。”
      七拐八弯地侍女引我进了个熟悉的房间,熙王以惯常的没骨头似的懒散模样坐在书桌前,见我进来便笑眯眯地指了指那几把凳子,“随便坐吧。”
      这房间还是一样的春意盎然,我淡淡扫了一眼,道:“王爷倒真是一往情深,坐卧起居都留着六夫人的影子,这纪念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熙王摸摸笔筒上□□半露的少女浮雕,“眼力不错,这屋子里所有春宫图中的女子都是扶瑶,你倒是第一个说出口的。”
      扶瑶正是六夫人的闺名。
      “想必六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感念不已的。”我道。
      “哈,她那性子,要是知道了恐怕早就一巴掌扇上来了,头一次见面就被当成浪荡子,那一巴掌我到现在还记着呢。”熙王撇撇嘴,凝视着笔筒上眉目含春的少女,“还好屏之脾性上随我,要不然那么刚硬总是要吃亏的。”
      “的确,世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爷想必很欣慰。”我顺着他的话头道。
      “什么呀,那个傻小子,不知是为了哪个美人,现下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呢。”熙王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这个爹真是操碎了心。”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唱做俱佳的表演,过了片刻才道:“哦?不知世子得的什么病?”
      “没什么大事,身子骨弱了点罢了。”熙王叹了口气,“我都说了美人未必领情,真是,白白浪费了心血。”
      “王府里最不缺的便是能人异士、奇珍异草,想必世子很快便能康复,王爷不必太过担心。”我淡淡道。
      “屏之的身体倒的确不必我操心。”熙王叹道。
      刚刚那个说自己操碎了心的是哪位啊,我在心里腹诽。
      “不过……”他一副苦恼模样,道:“沉溺美色实在不好啊。”
      “世子年纪尚小,这一点倒用不着忧虑。”我道。
      “也是啊,以后多给他介绍几位名门千金好了。”熙王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说:“诶呀,多谢公子了,不瞒公子,本王这几日一直在为犬子忧心呢。”
      “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王爷多多行善积德,造福天下,才是为世子实实在在着想。”我道。
      “恩,确是如此。”熙王想了想,“正巧行猎时曾猎到几只畜生,看着有趣便还养着,若是公子有意,不如送与公子,带回家乡放生,也算本王功德一件。”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我心中松了口气,这时方觉出手心一片潮腻,我看着熙王轻浮的神情,一字一字道:“如此甚好。”
      这一圈试探绕下来,我着实有些吃不消了,推却熙王看似盛意拳拳的挽留,我正要告辞,忽然听他道:“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我注视着窗外盛放的木棉花一朵朵坠落下来,“天晚了,就不打扰了。

      出了熙王府,我寻人打听了一下,找了间客栈住下。
      进了房,我走到窗边,正巧看见一队官兵从楼下过,肩上金色的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眯了眯眼,关上窗。
      在桌边喝了口茶,一转身便看到摆摊的说书老头在床上大咧咧躺着。
      “符老爷子。”我打了个招呼。
      “嘿,知道是我还给我这玩意?”符老头儿翘着腿,把那把碎银子掷到我桌上。
      “不是你说的,为了帮我连工钱都没拿到,直接被赶出了王府么?”我也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跟熙王碰过头了?”符老头儿问道。
      我敛下笑意,点了点头。
      “唉,救出那几只小狐狸,你就赶紧走,越远越好,熙王指不定还有什么馊主意呢,留在京城多一天就是多一分危险。”老头儿摸着胡子道。
      “这个我自然晓得。”我淡淡道。
      “你……”符老爷子觑着我的脸色,踌躇着问道:“你恨吗?”
      “恨谁?”我又抿了一口茶。
      “熙王啊,他们设计那么多,先是让八月看见你虚弱时的怪异形状,诱使秦相为了能落实熙王府蓄养妖孽的大不敬罪名,在周岁宴上与其女里应外合,惊吓了大皇子,好让皇上能大搜全城,谁料你被王府藏得好好的。秦相不甘之下也是昏了头,买通了不知哪儿来的小妖意欲栽赃熙王府,熙王却反将一军,拿了伪造的书信称秦相与天狐族来往,恳请皇上派兵剿灭天狐族,捉拿狐妖以正视听,你说皇上本来就偏向熙王,自然同意,你们天狐族啊,便遭了这无妄之灾咯。”老头儿掰着手指,条条列出,长吁短叹的模样却没有分毫怜悯同情之意。
      我冷冷一笑,“这一段我清楚得很,我也知道在王府最后的那几日喝的药是您开的,奈何桥的药方失传已久,倒没想到老爷子你还记得。”
      “呃……”符老爷子怔了怔,脸色有些窘迫,“你怎么晓得?”
      我拿手指沾了茶水,在左脸颊处抹了几下,淡色的花枝渐渐显现出来,即便我变幻其他容貌,这花枝也藏不去,故而我只得用粗浅的易容之术遮盖。我擦去水珠,道:“既然与我先祖相熟,符老爷子,这纹样你该很熟吧?“
      “玲珑……“老头儿霍得坐了起来,“你继承了玲珑?”
      “天狐族沈氏一支只剩下我,我不继承还有谁呢。”我摊了摊手,无所谓的样子。
      “我无话可说。”符老头儿沉默半晌,慢吞吞地道,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我却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熙王喜怒无常,若是受他为难,这个可以帮你一把。”
      我接过瓶子,纤细的瓶身上,细细雕饰着道家符咒的纹样,我稍稍打开嗅了一嗅,挑眉看他:“忘川水?”
      “只此一瓶,小心着点儿用。”老头儿打开门,大咧咧离开了。
      我将瓶盖塞紧,放好。若要恨,该恨的也只有我自己,我很清楚。

      三日后,熙王邀我赴宴。
      五日后,我赶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京城,自周岁宴之事后,京城守备严密许多,进出都有卫龙营的官兵检查。
      来时王府派人来接,因而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离开的时候却有些麻烦。
      面无表情的官兵撩开马车帘子,我跳下马车,垂首好似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昏暗的车厢里,几个简陋的行囊堆在角落,一名少女怀里抱着一只小猫,怯生生地躲避着官兵们冷冰冰的目光。
      “这猫儿是怎么回事?”官兵放下帘子,硬声问道。
      “啊,这个……”我搓搓手,露出一个讨好的畏缩笑容,“大爷,你知道的,小姑娘家,就是喜欢这种小玩意儿,我都劝过了,不过,嗐,家里什么都没了,小姑娘硬是要带着猫儿走,您看,我也没办法不是?”
      官兵审视了我一番,皱着眉似乎还有疑虑。我忙抖抖索索地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颜色颇旧的小锦囊,赔着笑塞进了他手里。
      掂了掂那锦囊的分量,官兵斜挑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过去吧,算你们有点见识,晓得拖几天再出京,要不也是拦下了关进大牢的命。”
      看样子,他确是把我们当成了京中被贬谪官员的家眷,我心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颤颤巍巍地爬上马车,忙不迭驾车离开了城门。

      一连跑出好几里,我才松了马缰,挺直了脊背,任马儿放慢步子,慢悠悠地在官道上小跑。
      车里头,碧碧忐忑不安地轻声问道:“鸳湖,会有人追来吗?”
      “不会。”我微笑着安抚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换回了原来的样貌,天色已晚,官道上偶尔行人,也是匆匆而过,约莫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辆破旧的马车。
      我进了车厢,碧碧已撑不住,一双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惨碧惨碧,渗人的慌。猫咪从她怀里挣出来,幻回了狐狸的模样,蹲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碧碧。
      我忙把住她的腕子,送些灵力给她,我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在她跳动的脉搏下,还有另一个脉象,尽管微弱且时断时续,我却清楚,碧碧怀了身孕。
      咬紧了牙关,我自然明白这个甚而不满半月的胎儿是怎么回事。我帮着碧碧稳定了狐珠,柔声道:“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我没事。“碧碧低低道,”鸳湖……“她像是才安下心来,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却哽咽着只喊得出我的名字,“鸳湖,鸳湖,鸳湖……”
      我只得沉默地将她搂进怀里,我无法为族人报仇,甚至无法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讨一个公道,天狐族近百名族人只剩下将近十个,我现下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余下的族人。
      一年后,扬其镇。
      马蹄踏碎了小镇深夜的静谧,骑手一脸肃容,在一间不起眼的店铺前下了马,一扔缰绳,也不管累得直吐白沫的马匹,上前粗鲁地敲起了门。
      没敲两下,门板就被移开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沉着脸,站在门槛后道:“你们王府的人怎么一点儿教养都没有,大半夜的,动静这么大,吵死人了!“
      那骑手显然也是习惯了的,潦草地行了个礼,“之霁姑娘,世子他……”
      “我知道,你们世子又犯毛病了不是?”少女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也难为你们,总是跟着我们到处跑了。”
      “谢姑娘体谅,那这次的信……”
      “不好意思,我们典主说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信他是不会再写了。”少女往门边一靠,懒懒道。
      骑手沉默以对,直戳戳地立在少女面前,大有你不给我便不走的架势。
      少女见状,有些恼怒地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来,扔给骑手,道:“把这个给你们世子喝了,以后就再不用来了,转告熙王,开了这个瓶子,就再也别派些苍蝇盯着我们了。“
      说罢,便关了门,任骑手怎么敲也不作回应。
      骑手看了看手中的瓷瓶,纤细圆润的瓶身上,优美细致的纹样蜿蜒盘绕,他皱紧了眉,矗立半晌,眼见面前挂着“玲珑典“牌子的店铺渐渐消失,只得翻身上马,如同来时一般,马蹄翻飞,离开了这个已被惊扰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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