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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曾经,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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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戏[/size]
灯笼起,鼓点起。
戏,开了。
“呦~~~这可是什么风呀,把不二爷您给吹来了?”戏楼的管事儿谄媚地奉承。
来者浅笑,“前些日子上海那儿事儿忙,现在可不就给张叔你捧场来了么。”得体的拢惑。
“您看您这说的,咱北平这儿可缺不了您哪~”管事笑得脸上的肉也耸动。
来者见约也就二十又一、二的年纪。
笔挺西装,俨然一派租界人的打扮。
栗发,蓝眸。
嘴角上扬,笑不及眉。
他名不二周助,日租界的领事。
[……眼见得生灵涂炭……]
楼下脆生生的声传了来。
不二放下抿了一口的茶,“这虞姬可唱换人了啊。”
“是啊,不二爷。您前些日子可都没来不是。
这孩子原来是唱小生的。
他第一次亮相,斜门儿的撞上东街戏楼的人来砸场。
说他身板弱,娘们似的,哄他下台哩!”
管事的故意停了停,见不二起了兴,这才说了下去:
“结果那孩子也犟,径自下台换了身打扮上来,
一出贵妃醉酒那可真是唱的天上人间啊~
这不,东街几个人没声了,这孩子也算是唱红了。”
“叫什么名?”
“回不二爷,他名字也倒怪,叫越前。”
“越前?”
“是啊,不二爷。姓越,单名前。不过,大伙儿也是听堇姐那样唤他,就这么说的。”
不二又端起端起杯,瞥向楼下戏台。
楼下的虞姬扮相刹是漂亮,上扬的眉梢,
有着帝王身边女子的柔媚,有着那陪着项羽也多年、辗转沙场的豪气。
“是堇姐带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过?”
管事的又神神秘秘起来,
“不二爷,这事也就告儿您呢,越儿是堇姐两年前在城外荒地里捡来的。
这孩子可奇着呢!刚捡回来那会儿穿的稀奇古怪的,满口说得都是洋文,
对了!好像会说几句您那儿的话,可就是不会说中国话。
堇姐带他回来啊也不许大伙儿对外面说。
这不,连对不二爷您不也得瞒着么。
她自个儿教了他两年,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就让他出来唱戏了。”
“这戏不都是从小学的么?”
“可不,不然怎么说他奇呢!”管事的赶紧附和。
“行了,我知道了。张叔,你先去忙吧。给我带个信儿给那越老板,说我要他晚上到我府上一聚。”
管事的应了声,就撩开帘子出去,才跨一步却是被门外的一张花脸吓了跳。
“呦喝~你这臭小子,杵这儿吓我呢?”
那小生的花脸隐约透着股霸气,镶着明黄边的戏袍,活脱脱一西楚霸王。
不过那声儿还夹着丁点儿稚气,焦急的紧,
“爹!你怎么应了人家了呢?越儿他那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开唱来还没见他给哪位客赏过脸呢!”
“你宠他,那你去说啊?”管事的剜了他一眼。
“呦,那可不敢。被不二爷那两蓝眼珠子一瞪,嘿,身子骨都发冷~”
“那不就是了!你敢情儿还想让你爹去啊?
胳膊肘朝外拐!得了您呐!
那厢人家那虞姬可是都唱上了,你这霸王还不给我去盯场去!”管事的猛推了把小生,厉声道。
“那爹~越儿他……”小生一步一回头的问。
“你还不快去!不二爷那儿有瑾姐顶着不是!误了场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生心理落了实,也就赶紧去了。
管事儿看那小生已没了踪影便整整衣襟,
“哎,也是个怪灵巧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他低喃了一声也便去了。
[……大王……]
……
[……那就有劳爱妃了……]
戏,仍在。
叫好的,捧场的。全为了那出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可又何尝不是那虞姬,别了楚霸王。
………………
…………
“咔啦~”纸门推移。
不二轻抿琉璃杯中的酒,是清酒,在皎洁明月下泛着粼粼的光。
他身着蓝底暗纹的浴衣,闲适的很。
刚才进来的少妇,则是一袭对襟宽袖收腰的旗袍,
长发致密的绾了个发髻,刨花胶定了型,显得很干练。
她径直走到不二对面坐下。
两人沉默着,同望向清冷的月光。
“来了。”过了许久,一人才带着醉意开了口。
“失望么?来的不是越儿。”
“呵呵~本就是想邀堇姐你。他,怕也不是会来的性子。”
被换作堇姐的少妇随意的换了个姿势,
眯眼瞧向在五彩透明的杯子里扭曲了模样的儿时玩伴,笑骂道
“喝~你这和他一面都没见上的人,倒是比手把手教了他两年的姑奶奶我和他熟的多么~”;
不二笑而不答。
见他不答,少妇稍叹了口气,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还在帮日本军队做事?”
“只是暂时寻个差事罢了。”
少妇却怒了,
“暂时寻个差事?
你说说你自个儿,凭你,法兰西、英吉利,你放着哪个不是能谋份差事的地儿?
你倒好,非帮着那些个丧心病狂的!
你那好弟弟裕太可是为了气你这个哥哥去了德意志了!
那是好人能待的地方么?啊?外一……”
“不会。堇姐,他不会。
何况,我只是在北平这等人,等到了,我自然是两边一起要接走的。”
“等人?”
“嗯。”
“谁?”
“呵呵~一个很久很久以后的人。”
“你又痴人说梦话了。”
“不,堇姐。我已经等到了。”
月色清冽,人已散。
……………………
………………
“喂,小鬼!你当真不去?”堇姐斜倚在门上。
被唤作小鬼的,是一个极漂亮的少年,
一身白袍,墨绿发丝,金眸,上扬的眉梢——是那日唱虞姬的“越儿”。
褪去了戏装的华贵,清新的像阵风。
他自顾自得逗弄怀中的猫,也不回话。
“周助好歹是我的旧时,你算是给我卖个面子,见一面也不成?”
少年依旧不语,那分明是拒绝了。
“那瞎伯不是说你寻的人就到了么?兴许……”
“不可能。”少年突然出声打断,“他不会是那个人。”
“叩……叩叩”传来敲门的声响。
那堇姐打开门拴,瞥了眼门外的人,突然就改口了:
“唉……罢了罢了,我也不逼你,但这天天来递名片的伙计,你也自个儿打发吧。” 打开门就走了。
而本来候在门外、一个着制服的男子跨了进来。
“越老板,这是我家主人的名片,邀您至府上一叙。”
“……”
“你还打算这样困自己多久。”着制服的男人摘下了帽子——竟是栗发、蓝眸。
“怎么?不二家的大少爷怎么来这儿来当跑腿的了?”少年不加掩饰的讽刺。
“越儿,我只是在邀你。”
“我不知道你在称呼谁。”
“越儿。”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叫谁!”
少年消瘦的身形如剪纸,悬在窗口,一丝恍惚,一丝悄然。
“唉~~”蓝眸的俊美青年些许纵容的轻叹。
“呐~~,如果我说,龙马……呢?”
如果,我说……龙马呢?
悬在窗前的剪影猛得颤动,少年转身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青年熟悉的上扬嘴角。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如果,五十年后的幸福碎裂,
那,也许,我们还有五十年之前。
……………………
………………
(龙马篇)
越前龙马,男,18岁。
职业网球手兼哥本哈根大学化学系在校生。
一个人向自己反复重复自己的身份也许很荒谬。
但当你一日醒来,却察觉到周围已全然不是那般后……“自我介绍”就有着别样的现实意义。
[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18岁的他,成了12岁的少年被捡回戏楼。
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他究竟是怕的。
面对仿佛熟悉的人,说着曾经不熟悉的话。
说话,学戏,画眉……
他拼了命一样的学,因为如果是梦,他宁愿醒不过来。
如果醒不过来,是不是就不用看到他宠溺的笑容心痛?
如果醒不过来,是不是就不用接受他只是在欺我骗我负我?
若是如此,宁愿葬身梦海。
…………………………
……
戏楼的人待他很好。
全然就像自己12岁前在美国的日子。
恩……当然,如果那个臭老头可以忽略不计的话。
时间过的很快,二年后,他执意登台。
初次登台就差点被人砸了场,但幸好当初称霸网坛的霸气还在。
他唱不得武生?
那好,一个花旦他自可以唱得轰轰烈烈。
名声来了,他竟也不期而至。
名为不二周助的梦魇,他终究脱离不开。
……………………
…………
曾记得他登台前,捡他回来的女人拉他去测字,
拆得一个“暗”字。
“暗”,日加日,阳火盛,日内有音。
那瞎伯逗乐,说怕他是有情人要找上门来了,却一语成诫。
盯场的时候他就瞧见了,蓝眸、褐发千年不变的逸然笑容,
他怕得想吐。
[不是一样的人!再一样的名字,再一样的脸,他们不是一个人!!]
他强迫般的暗示自己。
那日的戏,他终还是唱了。
那个男人却纠缠上来,他撕他的名片、他不卖他的情,那个男人却无一丝丝的怒气。
就仿佛像五十年后、最初的他那样的爱他,怜他。
那日他竟亲自来了,来质问他的胆怯。
明明不是一样的人,明明不拥有同样的回忆,为什么还要顶着这幅熟悉的令他发指的皮囊再来纠缠?
心中起了怒意。
“不要那样称呼我!”他大声呵斥。
“越儿。”他步步紧逼。
“不要那样叫我!”他被逼得近乎崩溃。
转过身去,不去看,也不去想。
不是一样的人!
爱恋、憎恶、报复……如果不是对那个拥有完整的回忆的他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呐~~,如果我说,龙马……呢?”那个男人突然这样说道。
他知道!原来他全部都知道!
五十年后的愁、五十年后的苦……竟全然敌不过这一句轻轻的呼唤。
他禁不住潸然泪下,扑进他怀里。
那个那恨了许久、又挨了爱了许久的男人,这时还是在笑:
“哎呀呀~~~~怎么哭了。我可是什么都不清楚啊。”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轻拭去他的泪。他也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人,还是这样爱戏弄人。
男人对他轻语:
“负了这么久的爱,你要怎么还我呢?”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才明白,原来一切一切,只要他还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