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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蝶狩·那個人(二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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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私人的角度来说,蝶狩的含义是:把蝴蝶的翅膀折去,永久地埋在幽暗的墓茔……
哀只是暂时,更久更久的是……
之一
那个人刚从战场回来。
那是一场可怕的战争,他失去了他的战友。
是的,除了他与另一个战士,没有人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而他们战胜了。
他们的对手为此付出更深更重的代价——至少在200年内,那片土地不可能得到恢复。
焦岩与血河,无时无刻不见证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无论对已死者或将生者,这都将是一片地狱——本来,它便是地狱。
可,即便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能够活着回来的那个人却不以此感到光荣,或悲哀。
他在和平来临的最初的日子里,只觉得丧失了所有的喜感与痛感,懵懂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随后,他仅存的战友接到一个新任务,离开了。
于是,那片和平的土地只剩下他一人。
那个人独处的时候,开始思考他也应该如他离去的战友般,做些什么。
可眼下,并没有什么任务交付给他,每次请求,都只得到“你好好休息”之类的答复。
即使素来都颇受关爱,但此刻他却觉得这种关爱很多余——或许,在抑郁时自找麻烦是所有人的本能。
又或者,这种关爱会让他想起在战场上,当敌人冲向他时,他的战友却奋身挡在他面前。
反正,那个人不愿再留在这片土地。
他请了假,没有时限的假期。
其实,那个人的假期并没有持续很久。
他只去了一个地方,去拜访一个算是故友的老者。
那名老者是职业的乐师,在许久之前,那个人曾经在他门下学过一点儿钢琴。
现今,那老者因为经济破产,离开了英国,迁往爱尔兰。
得知这事,那人便去了爱尔兰,陪了老者好几天。
在这短暂的日子里,他们无话不说,说茫茫人世的浮沉变迁,以及这般种种。
他们都用各自的悲哀来抚慰彼此。
末了,老者接到他朋友一出清唱剧的作曲委托后,那个人便离开爱尔兰,回到他的居所。
此行虽短,但看到他回来后的所有人都感到他的变化。
他此刻他多了一种历经巨劫而大彻大悟的苍桑;而此般种种,配在他年轻的脸上,更显睿智深遂。
就连那双曾让人以为是给鲜血染红的眼睛,也如琉璃般透澈,流露着对这片大地深深的依恋。
这已不是那处让他觉得充满幸福与酸涩回忆的地方——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这片土地的和平,是对他失去的战友的最大回报,而他将以他的生命来守护它。
即使他知道这里的神将再归于长眠。
再没有任何的伤感可以打败他——虽然他从来不曾表露过它的万一。
当意识到自己已懂得一切善良与美好的东西时,他只能不遗余力的追求,直到生命也燃烧至尽。
而许多年后,当他接到已逝的老乐师特意留给他的音乐遗稿时,才伏在那篇清唱剧的乐章上哭泣。
弥赛亚,歌颂救世的胜利……
之二
那个人刚完成他的任务,回到他的居所。
他的任务很简单,只是协助一个同伴完成他的刺杀工作。
他不是杀手,而是战士,拥有光荣称号的斗士;但他已经习惯刺杀活动,旁观或者实行。
而每次施行的对象,都是他们曾经的战友——只要上面那位大人怀疑谁是叛徒,便有足够的理由对他施以“死亡”这种刑罚。
他明知如此,习惯如此,而没有那些凡夫俗子所想象的反抗或屈服。
他只是站在同等的立场默许这种非人道的行为,至少他知道他不是受刑者,也知道终有一天他将以“死亡”来为此赎罪。
他定会死的,并英年早逝,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选他要走的路。
在以力量来划分等级的领地上,力量便是一切。
其实,那个人不合适作为战士——所有看见他的人都这样想。
譬如说,他有美术上更有才华:他七岁时便掌握了别人须花十年或更长时间也未必能掌握的技巧与笔触。
有些天才是努力的天才,有些天才是上天造就;而他是后者。
并不是没有人发现这点,可从没有谁怜惜过他,带他离开战场。
那个人也不为此而艾艾自伤:在天才泛滥的地方,这微不足道。
最后一次刺杀活动结束后,那个人翻出他尘封的画具。
他并没有打算像他的战友般,把已死者的面容保存下来,只是心有所触地想画一些什么。
在寂静无声中涂抹,那个人再没有出现在格斗场上。
格斗场在他的画中,洁白的阶砖沉溺在柔和阳光里,格外温馨。
停下笔时,他会盯着画疑惑:为何此刻他还有这般心境。
那个人并没有把画完成。
他在画中人物的眼睛中留了一片空白。
没有点睛,画算不上完成,即使其它部分描绘得再细致。
那位来通知他战争将开始的大人看见这画,温柔地说道:原来你还在画画,这是天使吗?
那个人摇摇头。
他在画回忆,回忆中的格斗场,回忆中的伙伴,回忆中想要画这画的心情。
那时,谁都不清楚什么是血腥,所以才有比白纸更纯洁的颜色。
来的大人又问道,画完成没有。
他摇头答复——这说过是第一时间给大家看的,所以要在所有人面前完成。
战争到来的那天,那个人把画完成了——没有人看着他点上眼睛。
他并不是为了不留下遗憾而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大家”回来了,只是他们都得各自守着自己的防线,不能再聚一堂。
不闻音容,可彼此能感知对方的存在,这便足够了。
所以他守着最后的防线,慢悠悠地点上一双双眼睛。
看着钟,那个人知道当他完成画时,便时他的战争到来时。
末了,站起,正要走向战场,那个人想起唯一的观赏者的问题,又返回椅子,在旁边加注了一行字,代替了他的签名。
他不知会否有人会注意到,可依然端正地写下:
我们不是天使,只是当时我们发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