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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一场消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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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西魏大军已渡过汉水,宇文护、杨忠等已率领精锐兵骑先据江津,以阻断东路,而后又攻克武宁。丙戌,萧绎遍行都栅,皇太子萧元良巡行城楼,使居民助运水石,诸要害所,并增兵备。
是夜,魏军至黄华,离江陵仅有四十里。丁亥,魏军竟一下子打到梁军所立的栏栅下。戊子,巂州刺史裴畿、裴畿弟新兴太守裴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
战争疯草蔓延无度,席卷山岭、河流,以绵绵不绝之势东淌下,水石可阻否?增兵备可阻否?答案飘渺,抖落在云头上,仰首去望,多是叹然,萧元良一直就这么站着,站得久了,竟是不察时间早顺着那些飘忽流逝,快速的,带不出一丝怜悯。
江陵祸患,谁人可解?王僧辩,或是陈霸先,萧元良就这样茫茫望着天,神思不属,那人到底该是谁?苦苦一笑,忍不住轻声一叹,只是谁?在这城楼下墙根旁,隐隐光线中,随着他这一叹,紧接着叹息,转身,萧元良放眼瞧去,是萧方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王琳二姐的儿子,湘州刺史、始安王。
“皇兄!”萧方略站在远处望他,有些不敢前进,今日的局面已然形成,似乎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败,想当初湘州之乱时,那些叛军留给他的残影还是那么清晰,把人开膛破肚,肠子流出体外,双脚被捆绑在马后,扬鞭狠抽马臀,竟是拖曳而出几十里,现今每每想到,他都有些翻肠倒肚的想作呕。
他害怕叛军,因此害怕着如今的萧詧,他希望萧詧可以放过他们,但瞧局势,怕是困难,他好不容易带领那么多人东下,怎可能放过他们,他该是梦想着登上权力的颠峰,那么迎接他们最惨的下场莫过于一门皆毁。
“过来!”萧元良瞧他,眉间全是愁,那点点愁化进长江水,荡起微微涟漪,涟漪下是萧詧的面容,万没料到他的堂哥居然会偕同魏攻打大梁,把一个好好的襄阳拱手给出,让魏的版图再次扩大,也让魏的狼子野心越来越膨胀,若不能守卫万全,只怕江陵城……不,不会的,大梁的江山,萧氏的天下,绝对不会崩塌在这个时候,绝对不会。
“皇兄,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方略停在他面前,茫然的望他,这个时候,他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让萧元良不觉握住他的手,凉凉的掌心,该是吓着了吧!
这军若是败,前路便是一片空茫,他怎能承受这样的祸事,微微一笑,掌中力道不由加剧,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这里临近长江,若是事态发展无法控制,我就送你离开这里,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皇兄,那你呢?”方略颤抖,他害怕事态的发展真会超脱出他们的控制,若一切真成为事实,那么他们又该朝何处去,突然就觉得,这天下虽大,想找个容身之地竟是如此不易,难道他们注定得远离故土,背负败军和降军的名头,隐晦的过完一生。
“我会留在这里,我是大梁的太子,我不能舍弃我的子民,若我一走了之,我就不配站在这里,而该把这位子拱手让给有才德的人。”几句话说下来,元良感慨良多,拱手让出,他居然连这四个字都说出口了,料想是对局势有了清醒的认识,他们迟早会落在萧詧手里,至于死,怕也不过是最终结局,只人,谁又无死呢?只心,又怎能不忧呢?
“皇兄!”方略的心瞬时就冷了下来,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这样被熄灭在无情里,若是皇兄连拱手让出这样的心思都有了,那么他们还能有什么希望,怕是他早就料到结局,给的不过是些宽心之言,他们最后是非得身首异处不可的,身首异处,心惊肉跳的颤抖。
“方略,我……”元良瞧着那张年轻脸孔,本该意气风发、笑傲余生,奈何却是愁眉轻蹙,明眸含雾,满脸皆是迷惑,惑住的是他,亦是他啊!轻轻朝皇宫去,徒留方略一人颤栗在冷冷清风中,携一身无奈,他是苦的,而他未尝就不苦。
宫外,清冷凄迷,宫内,忧心无助,瞧着那眼,带着的全是茫,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料想他还没有缓过神智,只那么睁着一双大大的眼望着这尘世,而那手也死死握住他的手,惟恐他会突然凭空消失,让他彻底无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方智,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又是这样的言,原来他不过是为着安定彼此的心,只心安定,身未必就得安定,他们该都是不信,立刻,就有声音响起在耳侧,是方略,瞧他的眼,迷茫不再,只有明了,淡淡一笑道:“皇兄,请恕我再问句不该问的话,这心真的不用担吗?”
“方略,你这又是何必?”元良的眉头皱得更紧,那眼里分明有着示意,示意他的住嘴,让他只扯了扯嘴角,不言,也让方智望着他,心不由得一紧,他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该是个不好的结果,他们应该都心知肚明,却偏偏都愿意那么藏着掖着,不敢吐露半句真言,这里,又得谁可以说上一两句真话呢?
“方智,相信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又是这样的保证,别的保证不敢给,也给不了,但这个保证却是能够给出的,对这个弟弟,他总是有着更多保护,他不能违了他对他的那份信任,兄弟之间的信任,只方略,突然竟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皇兄,我相信你!”方智的眼那么牢的锁住他,他可是他的亲大哥,血浓于水的亲情,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就只得依赖了,轻轻的,元良拍着他的肩,微微绷紧肌肉的肩,该是有着一些惧怕,转过他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休息吧!”
夜,深沉得渐渐可怕,一夜过,一昼来,转日入丙申,萧绎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丁酉,船漏又遇顶头风,梁军在江陵城四周六十里范围内广立木栅,竟突然起火,绵延的大火在鼓吹的大风里,从北炎炎到南,一时难以控制,火就这么燃烧着,那么迅猛,那么肆意,哭喊声,嘶叫声,脚步声,一声声沉沉敲着,没了章法,也没了主张。
争先恐后的逃窜,却未瞧见城墙根下得逞的脸,那张如花似锦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和黯然,在她身旁站着一个男人,沉默的男人,只是漠漠瞧着她的举动,什么都不说,他的任务只在保护她的周全,除此,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会顺从,绝对的顺从,从不知何为反驳。
“娄诃,我是不是很卑鄙?”乔扮成民妇的扶苏站在那里,望着所有仓皇无措的人,这把火是她所放,计谋却是子高所出,但他也让她考虑清楚,火毕竟不同其他,若是控制不得当,很容易造成无辜者丧生,可她呢?却没得选择,她必须学会逼迫,必须让萧绎颤抖。
“小姐,那人才叫卑鄙!”娄诃静默说着,眼里闪烁着回忆的光,那光如此忧伤,如此痛苦,残留的片段他从不敢忘,那些忠诚誓言是他护她到今日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