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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辰时时分,宫中的妃嫔在梳洗之后,向例要到储秀宫问安。定贵人万琉哈氏一向起居定时,是以辰正时分便率先到储秀宫。因着皇帝出巡去了,佟贵妃便随性了一些,今儿起得有些晚,此时尚在梳洗,小宫女遂带着定贵人到偏殿稍做休息。又过了一刻钟,其他的妃嫔也陆陆续续到了。和嫔一进储秀宫,储秀宫的掌事宫女雪莲忙上前迎接,亲自搀着她坐了,又奉上一碗茶,这才转身去招呼其他人。年长的妃嫔见惯了,早已不以为意了,倒是有些新入宫的贵人答应们多少有些不平。无论内心是否服气,该有的礼数她们可是不敢不遵从,是以当着和嫔的面,她们都还是毕恭毕敬的。
      偏殿里放着一溜两排的红木椅,主位上的那两个位子自然无人敢坐,底下前面的几个位子也是空着的。她们每日俱来请安,若是时辰尚早,都会先到偏殿里等候,是以都轻车熟路了。有些妃嫔来了,径自往位子上坐了,另有一些位分较低的妃嫔,由始至终却都只能站着。
      过了一会,惠妃和宜妃,德妃和荣妃两两相携着前来请安。见着她们来了,其他的妃嫔忙都站了起来。惠妃、宜妃、德妃、荣妃地位在众妃嫔之上,便是佟贵妃,对她们也是极为礼遇的。她们在前面的几个位子上坐了,惠妃居于左首一,宜妃居于右首一,德妃居于左首二,荣妃居于右首二,德妃底下的位子却仍空着。荣妃瞧着对面的空位子,轻笑道:“哟,她倒是架子大,这会功夫还没到。”
      宜妃用手肘碰了碰荣妃,荣妃有些诧异,略一转头,便看到良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别的妃子至多带着两名宫女,她身边倒是前呼后拥,又是宫女又是太监的,总共竟有五六个之多。
      荣妃原就有些瞧不上她,便道:“哟,良妹妹好大的排场。现在才来,让大家好等。”
      良妃平时原是不落人后的,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起得晚了,是以到得最迟。良妃扶着宫女,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在德妃旁边坐了下来,笑道:“难得荣姐姐也早了一回。妹妹位分低微,怎敢劳动诸位姐姐久等?今日大家聚在储秀宫给贵妃姐姐请安,便是再久也要等的。莫非荣姐姐竟觉着不耐烦了吗?”
      荣妃一时语塞,心念一转,忽然笑了起来,道:“难为你晓得自己的身份。”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拿什么架子。”
      这声音说大也不大,却偏巧让殿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殿里瞬间静寂无声,站着的妃嫔忙低了头,不敢看良妃的脸色。良妃脸上早已变了颜色,只觉得似有一团怒火,在胸中燃烧,直烧灼得她坐立不住。良妃平素口齿是极伶俐的,此刻千言万语都堵塞住,她竟无言以对,一缕悲凉从心底涌了上来。出身辛者库贱籍,这一直是她内心的隐痛。因着这个身份,良妃在宫里处处不让锋头,唯恐矮了别人一截,让别人耻笑了去。今日却被荣妃当众揭了疮疤,她焉能不怒?碍着这里是储秀宫,她又发作不得,但这口气,她又如何咽得下去?
      惠妃瞧见了良妃的神色,又看了荣妃一眼,道:“良妹妹不算迟,原是我们今天来得早了些。荣妹妹也不曾说不耐烦。近来天气热了,火气便也上来了,这几日我老闹牙疼。德妹妹,你可有什么降火的方子?”德妃会意,忙着笑着打岔,捡了一些旁的来说。
      过了半刻钟,便有佟贵妃的贴身宫女来通传,佟贵妃已梳洗完毕。众妃嫔忙整肃了妆容,照例由惠妃打头,依序来到了正殿。日常照例只是请了双安,佟贵妃忙命人赐座,彼此又闲话了几句。一会新进的秀女亦会前来请安,所以佟贵妃只是留了惠妃、宜妃、德妃、荣妃、良妃、和嫔、定贵人等数人,便让其他的妃嫔先行回了宫。佟贵妃瞧了良妃一眼,有些诧异道:“良妹妹今天气色不好。”
      良妃嘴角抽动了一下,待到抬头的时候却已经是浅笑吟吟,道:“宫里跑进了一只耗子,闹了一宿,到早上都不曾停歇。我也没什么法子,听闻荣姐姐倒是有秘方来着,改日定当去荣姐姐那里讨教去。”
      佟贵妃信以为真,看着荣妃道:“荣姐姐当真有妙法,不妨说来听听。”
      荣妃笼在袖里的手绢已被绞得不成样子,因佟贵妃还在等着她回话,干笑了两声,道:“良妹妹在说笑呢,我哪有什么妙方?”
      佟贵妃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宜妃忽然道:“皇上到承德也有些天了,竟然一点信儿也没有。”
      德妃叹道:“可不?和妹妹,皇上派人带信给你了吗?”
      和嫔微惊抬头,见众人目光皆注视着她,忙道:“怎么会单单带信给我?皇上若真带信来,也是带给贵妃。”
      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佟贵妃,佟贵妃笑得很愉快,道:“昨晚皇上方派人送了口信过来,皇上一切安好,姐妹们不必忧心。只是十八阿哥病了,一直发热,皇上亲自照顾,无暇顾及其他。这两天十八阿哥方好了些。皇上差人送了些杏仁来,这杏仁是极好的,宫里原先的大概也不及它,姐妹们都拿一些回去尝尝新。”
      众人心里一震,那杏仁再好,也变成酸的了。皇上竟然亲自照顾十八阿哥,为着他,竟连着几天未曾差人回京城。众人的醋缸立时被打翻了,几个妃嫔在心里暗骂:“狐媚子”。汉女一入宫,她们这些八旗秀女顿时便失了颜色,就连先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和嫔,竟然也大不如前了。

      良妃有些酸酸地道:“密贵人都快赶上当年的和妹妹了。”密贵人王氏正是十八阿哥的生母,如今她风头正盛,后宫人人为之侧目。
      当年?当年是什么情景,和嫔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记着,门庭若市,每日有数不清的访客。宫里所有的妃嫔都拱着她,大概众星拱月便是形容这样的情形吧。
      宜妃一向快人快语,道:“也是她命好,不到十年,便诞育了四个皇子。”和嫔原就有着心事,一听这话,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只是强忍着,低了头不言语。
      荣妃终究是有些不平,道:“她终究是汉人。”荣妃这话别有一番深意。按祖制,后妃的人选照例由满、蒙、汉八旗秀女选出,便是宫女,也是从上三旗包衣里选出来的。皇帝南巡,除了视察地方,倒也带回来了额外的礼物。地方官进献了不少汉女,皇帝初是拒绝,终是经受不住吴侬软语,顺水推舟地将她们纳了进来。
      德妃道:“这总是不合祖制,贵妃何不劝劝皇上?”
      佟贵妃叹道:“怎么劝?这件事情固然不符合祖制,但皇额娘都未曾发话,我又有什么话说。多说了两句,没得让旁人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再说她们虽是汉女,在宫里也是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如今既然已经共同侍奉皇上,姐妹们就不该分彼此,更不要闹意气,没得给皇上添乱。你们入宫服侍这么久了,器量反倒不如和妹妹。和妹妹最是深明大义,不曾有过什么计较。”一时间众妃嫔俱是缄默不语。
      佟贵妃也知道她们颇不服气,但却不愿宫里多生事端,肃然道:“此事休要再提。三年一大挑的选秀刚过,不日宫里便会多一些姐妹。皇上到承德去了,这班秀女如今便住在这撷芳殿之中,我一个人怕是照看不来,还要仰仗大家的帮忙。她们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家该教导的便当教导,莫要让她们失了规矩。”
      在座的妃嫔忙站起来,恭声道:“是,臣妾谨记在心。”
      佟贵妃深为满意,压压手示意她们坐下,道:“那些秀女何在?”
      侍立在一旁的宫女雪莲忙道:“已在殿外等候通传。”
      佟贵妃含笑看了众妃嫔一眼,道:“让她们进来。”
      外面自有宫女将秀女们领了进来。与上回的争奇斗艳不同,此次晋见不求华丽夺目,但求庄重得体而已。秀女均是薄施脂粉,淡淡的脂粉却是恰到好处,衬得更是唇红齿白,丽质天生。两把头上或是别了朵绢花,或是插着一两朵珠花,虽不绚丽,却也不至于失了身份。因着是第一回晋见,秀女均是跪安行礼,所有的人齐刷刷地跪下,道:“奴婢给诸位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她们齐地低下头去,露出了光洁的脖颈。
      佟贵妃有刹那间的恍神,待到回过神来,看见所有的秀女俱屏气跪在那里,忙道:“都起来吧。”
      众秀女依言站了起来。她们不敢抬头,默默地看着脚下的金砖,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秀女一行两排,年小蝶站在队列的后面,此刻亦低着头,她自然不敢放肆,眼睛只是看着前方。前面的那个秀女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长袍上绣满了粉红色的海棠花,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长袍上的海棠花,仿佛在研究它细密的针法,考究的绣功。
      佟贵妃含笑看着众秀女,道:“好。模样出众不说,难得是知进退,识大体。”
      德妃亦笑道:“这都是皇上和贵妃独具慧眼,才能挑出这么出挑的人来。”
      宜妃也凑趣道:“这是自然。皇上和贵妃的眼光还能有错吗?”
      佟贵妃想了想,道:“我记着里面有两个人,年遐龄和陈……”雪莲忙俯下身子,低声道:“陈世青。”佟贵妃点了点头,道:“年遐龄和陈世青之女在哪里?”
      年小蝶和陈玉兰俱是一惊,只得应道:“奴婢在。”
      佟贵妃循声望去,众人俱是低着头,自然看不清楚,招招手,道:“到前面来。”
      前面的秀女忙退后数步,让出道来。陈玉兰有些求援似地看了年小蝶一眼,年小蝶微一颔首,示意她镇定。这才走上前去,在约摸五六步远的时候停下来。
      佟贵妃道:“别害怕,把头抬起来。”
      小蝶和陈玉兰只得抬起头来,只见佟贵妃穿着藕荷缎绣牡丹长马褂,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虽说椅子后面有靠垫,但她腰还是挺得很直,仪态一直十分雍容。年小蝶眼角的余光瞥见两旁的妃嫔,德妃与和嫔她是记得的,猜度其他人的位次,便知道前面的几位便是宫中惠、宜、荣、良四妃。她们原在宫中服侍得最久,服饰行头自是在其他妃嫔之上。其他妃嫔都是锦衣华服,右边最末位的年长妃嫔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只穿着半旧的绛色墩兰长马褂,两把头上除了一只银簪,别无其他饰物。她已经过早地呈现出了老态,不但鬓角已经斑白,脸上也爬满了皱纹。年小蝶心中一悸,这每一条皱纹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寂寞,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以年龄来看,她早已入宫服侍多年,但度其位次,却在和嫔之下。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恬然,仿佛已将富贵荣宠看得云淡风轻。年小蝶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佟贵妃特意将年小蝶和陈玉兰叫了过来,在座的妃嫔心领神会,知道她们必是此次选秀皇帝中意的女子。惠妃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转过脸来看着德妃。德妃微微摇了摇头,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宜妃凝神看了她们好一会,只是微笑着不言语。荣妃亦仔细瞧了,暗道:“年遐龄之女姿色并不出众,皇上竟然对她青眼有加?”良妃却在心里叹道:“蜀中无大将。难道八旗的秀女真个不如汉女吗?”和嫔虽然也是满腹心事,却也不免看了她们几眼,心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佟贵妃指了指陈玉兰,问:“你就是陈世青之女,叫什么名字?”
      陈玉兰忙道:“奴婢叫陈玉兰。”
      佟贵妃微微颔首,道:“人如其名,果然清新淡雅。”佟贵妃头微一偏,看着年小蝶,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年小蝶道:“奴婢叫年小蝶。”和嫔默默地看着她们,心道:“又是三年。又有这么多的秀女进宫了。”
      佟贵妃微一沉吟,道:“你阿玛是年遐龄?”
      阿玛,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失去对他原本应有的尊敬。年小蝶微微有些心酸,低下头去,道:“是。”
      佟贵妃微微一笑,道:“倒也是书香门第。你身子弱,该好好调养。在宫里还住得惯吗?”
      年小蝶和陈玉兰忙道:“住得惯,谢谢娘娘体恤。”
      佟贵妃看着她们二人,道:“若是缺什么,只管说。以后宫里就是你们的家,不必太拘谨。”佟贵妃环视了众秀女一眼,道:“你们日日在撷芳殿也太闷了些,有空可以到御花园走走。我也有些乏了,你们跪安吧。”年小蝶和陈玉兰松了一口气,同其他的秀女一起跪安退了出去。
      惠妃笑了笑,道:“这一届秀女不但模样周正,也还算守本分。”
      德妃接口道:“这都仰赖贵妃娘娘教导有方。”
      这些话颇为受用,佟贵妃听了不由一笑。她目光一转道:“定贵人何以不发一言?”
      坐在右首末位的定贵人忙站了起来,道:“娘娘目光如炬,臣妾见识鄙陋,不敢多做议论。”
      佟贵妃道:“你也太谦了。”她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乏了,今天就散了吧。”
      于是众妃嫔皆行礼退出,各有其名下的宫女太监簇拥着离开。荣妃原想和德妃一起回宫,怎料一转眼工夫,惠妃、德妃、良妃三人已相携着离开。宜妃更似一阵风似的,早已先走了。位份较低的妃嫔有些倒是在的,但荣妃自恃身份,断是不肯和她们同路的。荣妃暗自恨恨道:“敢情是合着排挤我。大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没事就和八阿哥粘在一块,总有引火烧身的一天。就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最后到底还是扶着宫女回了自己寝宫。
      良妃道:“近来腰疼,昨儿胤禩进了一些药酒来,听说得来颇为不易,昨晚试了试,倒是有些效用,就是睡得沉了些。一会我差人给两位姐姐送几瓶。”
      德妃心道:“若非良妃出身辛者库,荣妃今日也不敢看轻了她。她在辛者库辛苦了多年,如今还落下了病根,倒是怪可怜的。”德妃正想着,惠妃已在一旁道:“我那已有了,也是昨送来的,你送德妹妹好了。”
      德妃忙笑道:“良妹妹有心了,这份情我领了。八阿哥又能干又有本事,这宫里有谁不知道呢?八阿哥这么孝顺,在宫外了还这么惦记着你。这药酒得来不易,良妹妹就留着吧。”一提起儿子,良妃心中便充满了骄傲。那药酒原就不多,良妃便不再坚持。
      良妃远远瞧着前面那个人影,道:“前面那个莫非是和妹妹?她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快?”
      惠妃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道:“怕是心里不痛快吧。皇上出巡,头一回将她撂下了。”
      良妃悠悠叹道:“这点小事算什么。倘若这么看不开,以后可有得伤心难过的。”
      **********
      窗下设一几案,案上搁着笔架,因着她平时写的是小楷,笔架上悬着各式小狼毫,笔架旁边放着金丝端砚、笔洗、白玉镇纸,俱是地方进贡的上品。每日午后,倘若天气晴好,和嫔总会坐在几案前,一心一意地练字。她每日所写的内容除了佛经,便是御诗。当今皇帝才思敏捷,留下了不少诗作。和嫔便将它们一首一首地抄了下来,闲时便挑了其中几首来练字。皇帝有时也会来凑趣,笑吟吟地看着她凝神练字,偶尔还会握着她的手,亲自指点一番。皇帝的笑容像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沉醉。每每这个时候,她心神便有一丝恍惚,倘若时间就此停止,她在停止中死去,只要他仍握着她的手,这一生便再无他求。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又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增寂寞,烟寒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
      鸾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又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搂。
      叹此乎生苦,频经无限愁。
      又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逢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阁,沉沉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残更。
      这是皇帝恭挽孝懿皇后所作,和嫔默诵一次,每次都为之泪下,为着皇帝 的深情。她日复一日地练字,唯独这四首诗未曾写过。她不敢,不敢触及皇帝的哀思,但她心底对这个已经亡故的皇后确是充满了羡慕。这种羡慕,无关地位,无关名份,只为着一个女子可以得到丈夫如斯的深情。皇帝的诗词已写了无数遍,每一字每一句她都了然于胸,而这四首,更像烙铁一般印在她心里。她心底曾经有过奢侈的希翼,皇帝待她,可以如待孝懿皇后一般吗?日子一天一天平淡过去,千篇一律、循规蹈矩的生活磨灭了年少时所有的希翼。许久以来,她才渐渐明白,这终究只是奢望。皇帝过去有着多姿多彩的经历,除鳌拜,平三藩,当年何等惊险,这些日子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一直与他同苦共苦的,正是孝懿皇后。这段感情,无人能够取代……
      和嫔回到寝宫,翻看着昔日的字帖,如今她的书法已经精进不少,而皇帝操劳于国事,晌午的时候早已不常过来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扫视着梳妆盒里的金累丝点翠嵌珠宝凤首步摇、金累丝点翠嵌珠宝花蝶簪、金嵌珊瑚翠镯……这些都是皇帝赏赐的。当时赏赐下来的时候,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
      梳妆台前嵌着一面很大的铜镜,她和所有的女子一样,喜欢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颜。镜中的她,面容依旧姣好,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让她更多了一份娴静之美。曾几何时,她还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及的。仿佛只是转眼的工夫,密贵人的恩宠与日俱隆,已足以和她比肩了。即使如此,她也并未十分介怀,更不曾嫉妒。她心里再是明白不过,皇宫里多的是如花般的女子,皇帝的恩宠多则三五年,顶多十年,便也渐渐淡了,只有子嗣才是宫中女子的依靠。然而子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密贵人入宫不到十年,便已诞下四个皇子,而她呢?
      方才听到十八阿哥的时候,她的心就仿佛坠落在地狱之中,时刻受着煎熬。这种痛却也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倘若是撕心裂肺的痛,无论痛得多深,总有愈合的时候,而她今日的伤痛,却是永远也愈合不了。其他的妃嫔早已不记得了,但她却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在人世间逗留不到一年的孩子。
      月信推迟,性喜食酸,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她有了身孕。她不敢声张,请御医确诊过后,方才禀报了皇帝。听闻了这个消息,皇帝欢喜得不多了,皇太后对她慈爱有加,佟贵妃更是加派了人手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她才第一次明白,子嗣果然是上天对后宫女子最大的恩赐。尽管生产得并不顺利,康熙四十年,她终于诞下过一个小格格,这个在宗谱上记为皇十八女的小格格。一样的排行,十八阿哥却在父皇的庇护之下很快地成长,而她的小格格,未满周岁即殇逝了。幼殇的皇女,照例是火葬,这是祖制,不得不依从……这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太监把小格格从阿哥所里抱走,所有的衣物照例焚烧。初时她并未落泪,在众人面前依然神态自若,许久以后,她才惊觉到痛,那种痛到骨髓的痛。之后虽然皇帝对她百般地怜惜,她也还这般地年轻,总以为可以再诞下一儿半女。然而许是她福泽不够,终是未有子嗣。如今已经几近是无望了。
      和嫔从柜子里的最顶端取下一个匣子,这是她珍藏的一个匣子,由于时常用手抚摸,那紫色铜锁已被磨得极为光滑。她取了钥匙,打开那个匣子,匣子内装着却只是一个平淡无奇、朱漆剥落的摇鼓。这个摇鼓是她唯一的存念,是小格格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其他的衣物用品当日已全被焚毁了。她小心翼翼的将那摇鼓拿了上来,手轻轻一摇,便听到咚咚的声响。她隐约想起那日小格格的第一声啼哭,是那般的响亮……又想起夏日时,她也曾在摇床旁用这只摇鼓逗着她玩,当时她冲着她格格直笑……那哭声和笑声分外地鲜明起来,在耳畔边交替响起,直搅得内心翻江倒海,让她想叫却又叫不出……
      不知何时,和嫔早已泪流满泪,泪水滑过脸颊,落在那摇鼓上。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梳妆台上饮泣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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