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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初次回忆私人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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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想继续,陡然斜地里刺上来女佣一声惊呼:“谁在这里?”
声音低沉而沉稳,是女佣!
通往风流小亭的竹制长廊上,一条宽宽的人影飞掠过来,撑住栏杆翻转就过,那么沉的身子竟然灵巧无比,铮然一声,剑刃弹落日光,耀花了白芷的眼,在根本容不下她转身的刹那,长驱直入。
叮的一声,剑刃相撞。
白芷眼前只觉大片白色掀天盖地,足底发软,跌坐在地,垂目就见一袭粗布衣裳的人护在跟前,声线字字萧簌:“你跟这人说了什么!”
率先质问白芷。
白芷凛然道:“我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与这人私会了多久,又是第几次碰面,断不能留!”后面又走出另一名女佣。
“那就统统监禁。”二女佣话音落,翻腕扬起剑,火光点时间,左右夹攻,配合默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刺客的心脏!
刺客回手反挡,噌的声,震得剑鸣刺耳。白芷趁机缩着头往旁边跑。刺客侧眼注意到鬼鬼祟祟的白芷,宽慰一笑,那个笑容如春风拂过,白芷莫名的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坏人。
刺客扛着剑压,问武女佣:“不问问我是谁就动手?”
“这声音……”女佣对视一眼,目光流转,竟是惶然,显然听出来者是谁。
趁此空隙,刺客竟还有闲情逸致扯过白芷的手,往后一拉,纵身往树林里退,薄薄积叶卷飞。
“二皇子,请不要闹了,你这样让奴婢不好交差。”女佣们收剑,扬声道。
这句话把白芷吓了大跳,二皇子,老天爷,这尊大神怎么也来搅这浑水了,白芷头疼,侧眼瞅近在咫尺的人,他感受到她的目光,眼角流露出洒脱的笑纹,伸手一拂,面纱松掉,露出那张与淳于九畹有几分相似的脸,眉眼精致,精雕细琢,眼角红朱砂用厚厚粉底遮掩,离得极近才看得到。
她本来紧张的心一下释然……
自家人打自家人。影响不了淳于九畹什么。
身后树叶腾飞,响声不断,二女佣犹如魅影紧追不舍。
淳于泽搂着白芷的腰藏身在一棵大树后。
女佣齐齐停下,凛声道:“请殿下不要让我们为难。”
淳于泽唇畔挽起松松垮垮的笑:“你们很烦诶,我最讨厌别人逼我了。”
“二殿下……”
“你们越紧张,我就是好奇,非要带她走呢?”
二女佣对视,目光不善,手指更用力握住剑。
白芷心底有不好的预兆翻起。
“那就对不起殿下了!”一女佣一蹬腿,像颗炮弹飞身冲上来,杀气铺天盖地,淳于泽敏锐的将她往前狠狠一推,自己借反力纵身后逃。
白芷满肚子无语,可对于堂堂皇子,多少人会为护他一根头发丝儿而甘愿送命,像她自己这样一个玩偶般的小人物,算得了什么。
白芷看见淳于泽投林不见。
她获救本该庆幸,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追上来的女佣脸上已没有平日里的沉稳幽默,满是狂躁不耐,他举起森森刀尖朝白芷,狰狞道:“你背叛大皇子!”
青天大老爷,我是冤枉的啊!
早知道有今日,平时就不应该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床,饭端到床头才吃。应该反过来伺候这两位大姐,才能求她们在这紧要关头不要扣屎盆子啊。
她们是女佣,是尽职尽责,是一心为主。
但话说回来,都是为主,奴仆与宠物有时候没有区别。然而人与狗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趋利利己的本能。
一旦发现主人相信错人,为了自己,她们动手也是在可理解范畴之类。
白芷她睁睁盯住刀尖落入眼睛,化作大片白光,仿佛死去已久。
她看见了。
她看见——
纵横千万里的平原,离离野草延伸到天际那样遥远,一条直线的交界处,切割出清晰的绿与紫,天上无星无月无日无云,全是诡异浓郁的紫光,天空像被拔了外皮,裸露出湿哒哒的嫩肉。
一个七岁小姑娘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仰望这残忍的世界,瞳孔睁得硕大。
她身着锦衣华裳,荣冠华发,这在这死寂的世界上,又有谁来注意到渺小的她呢,她的身边只有风声是活的,脚底的泥土软陷,膝头下沁出水。
她一起身,水顺着漆黑肮脏的衣角往下流,坠成一线线乌黑的血。
然而小姑娘好不知觉,她抬起脚,麻木的跨过旁边的尸体,跨过一具,再一具……仿佛走在自家后花园般习以为常,茫然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步履不稳,踉踉跄跄,吧唧,不小心踩中了一颗眼珠子,就好像豆腐那样鲜滑;左手边的被削断了半边脑袋;右手边的开了膛破了肚……
一株模样清秀、通身青中反蓝的植物长在地上,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外,罩着一层网格状的轻纱……
她一愣,慢吞吞的蹲下去观察这个死亡平原上新生的活物。
她的舌尖就流出有滋有味的水来,吞都吞不干,明知道恶心,她身为一个人怎么会对一株草泛起浓烈食欲……可是,现在又有谁看得到?真是好笑,连明天的太阳都有可能看不到了,还担忧什么廉耻?她不说,怎么可能以后会有人知道……
吃……她要吃……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拨开尸体,狠狠将蓝草拔起,根部泥土上染有深褐色……她知道那是血……可是等不及了,小孩儿一慌张就落了牙,卡擦咬断,血一下飚到喉咙里,香甜多汁,香气十足,久未进食的胃部瞬间沸腾,她几乎要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以此不断重复,将将飞起来啦……
她那么开心,一下气力十足,欢呼着扑向前方,爹爹爹——她高声嚷嚷,我找到吃的了!
远处如烟笼雾,隐隐绰绰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浓雾隐青衫,看不清他的模样,风流雾动,那人似乎随着流向渐行渐远似的,小姑娘竭力站起身来,企图去追上去,可是只要她上前一步,那影子就退后一步……
足下失衡,小姑娘啪的重重摔在地上,疼痛瞬间卷席全身,白芷仰头哇的痛出声来,可那个人影一点没有过来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模糊。
而且一动不动,看上去竟不像活人。
“爹?”小姑娘试突然惶恐,探性性的喊了一声,她明明记得,就在一炷香之前,爹还冲她笑的……但是现在却不愿意再等她!她清清楚楚听到耳边有什么断裂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远远飘来一句话,爹的声音若有若无、后继无力,像要随风而逝似的。
她再顾不上哭,手、磨破了……膝盖、磨破了……白芷爬起来就追上去,可是她越近一些、爹的影子就越远一些……不不不不不,不要这样,我再也不会乱跑了,再也不会淘气了,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爹,你别再吓小芷了,我错了,你不要——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要!”小姑娘尖叫,声惊九霄。
诡异蓝色花从死人血肉腐烂的眼眶中开得妖娆。
风吹过,撞倒旁边的花,一朵接一朵,连接成大片大片浅蓝色大海,汹涌到天边,远远望去就跟草坪一样,只是太静了,静得连风声呜咽都撕心裂肺,腥檀弥漫。
剑尖搅散落叶,碎碎飞溅日光中。
一羽白衣从树冠长虹直贯,瞄准武女仆弯曲的后背,哐锵砸下!
偷袭之灵巧,正在杀白芷的女佣收不住势,陡然一阵剧痛如闪电咬入脑髓,痛得她四肢痉挛,指尖剑落,划过白芷浓密长发削破头皮。
白芷依旧僵硬。
正处于下坠之势的淳于九畹朝女佣踢了一脚,女佣笨重的身子一下飞了五丈远,扑在枝枝桠桠间,一路飞尘带落叶。女佣试图挣扎,然而断裂的脊梁骨使得他站立不起。
一双锁了银线的鞋子走到他眼前,裙裾轻扫,像是无声的拂叹。
九畹转剑,冷冷比上女佣的脸。
另一个女佣早在原地吓得跪下,面如白纸,抖如筛糠。
“给我一个理由。”九畹凛声道。
新生之前,都需要死亡的泥土灌溉雍培。女佣埋在灰尘里的鼻翼竟嗅到初春的风骚气息,一下兴奋起来,忍不住笑出声,笑了一声,又是一声。牵动背脊骨断裂的伤口,呛咳连连。
“最开始我二人是伺候瑞奴姑娘的,您忘了瑞奴姑娘是如何走的嘛?”
九畹恼羞成怒:“闭嘴!”
“为避免被官府察觉,您将我二人安排在这里,偷得狗命我们很感激,可是这个女人、不能留!”
九畹手腕轻抖,收剑入鞘。俯身抱起胸口流血的白芷,视趴在地上的武女仆如无物,起身就走。
“殿下,您会输的……”女佣灌满尘土的喉咙咕噜乱响,听上去宛如谶语:“这场局,陛下玩不过的……”说罢背脊骨一拱,痛得蜷缩起来。
九畹手腕一抖,收回了剑。然而那女佣喉咙里却发出奇怪的咔咳声,仰面倒下。
她的同伴失声道:“夏华?!”
春华并不应答他。
她埋脸的泥土渐渐渗透出朱砂色的血液。
咬舌自尽。
白芷心底猛寒,后退数步,不留意撞上了一个人,回头就见淳于九畹面色发白,立若雕像。
白芷第一次见人咬舌自尽,同吃同住几日,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白芷一时接受不了。淳于九畹伸手,广袖罩住她的脸,他柔声道:“别看。”
家务女仆苍白着个脸,不晓得是何时爬起来,冷冷的站在他身后,灼灼鲜红涂了满脸都是,只一双眼珠子溜圆。
白芷颤声道:“她就这么死了?”
“嗯……”
咚的声,有人跪下。
“属下冬匿绝不知道夏华有这样逆反的举动!她自杀也好,否则下一步属下就亲自动手了。”
淳于九畹冷道:“是吗?她也不算逆反,只是想法不同。”
冬匿道:“即为奴隶,就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唯主子是从,”
白芷无法理解,同为屋檐下的她怎能如此绝情,纵使她刚才想杀了自己,但为主子忠心一命也不是不可理解的,还未开口让淳于九畹命人抢救,却不料冬匿走到死去的夏华身边,挥刀猛砍一刀!
然后她才坐倒在支离破碎的尸体旁边,至始至终紧绷的双肩一下跨下,流转出活生生的眼珠子,颇为宽慰的抹了把脸上的血,嘻的一笑:“属下心中只有主子,再无二人。”
白芷毛骨悚然。
连淳于九畹也微微皱了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好好厚葬了她吧。”
说完携白芷离去。
白芷一直在抖。
有因为疼痛、更多的是害怕,明明是暖融融的夏日天,毛孔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寒气。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随着这股冷意在随着消散。
连淳于九畹都感觉到了,于是更用力的用臂弯捂住怀抱中的姑娘:“没事别害怕。”白芷竭力将四肢所成团,乌青嘴唇木木的发颤:“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有事的,等上马车给你吃药。”淳于九畹说着加快步伐,皱紧的眉眼中满是紧张的样子,那么逼近咫尺,半点不像说谎的样子。
白芷想,他一定还是喜欢着自己的吧,这么一想,连胸口都似乎没那么疼了。她侧头绸裳软绵绵的,像晒的棉絮,有阳光味道。他脖颈雪白的皮肤,若不是被衣襟套住,就会像银雨一样,从颈口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