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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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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吗?”
“嗯?”方妙心里还在惦记着刚刚买下来的一件米色大衣——好像很贵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偷看价格就被店员包起来了……不过真的是好漂亮,梦寐以求的高贵质感呢!
“我问你饿了没有啊。”张立宇知道她还没从漂亮衣服中回过神来。本来还想继续陪她逛完整家商场的,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平时一定没有什么机会好好买上几件衣服。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花枝招展,对时尚如数家珍,只有妙儿还是这般纯朴呢……
不过,他心里明白自己还能拎着大包小包跟上她愉快的步子已是强撑。虽然为了今晚不扫方妙的兴,他推掉了公司早上的例会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但是如今精神日日见短,刚刚逛了近两个小时,现在每一秒钟都头疼欲裂,阵阵眩晕袭来,他要暗暗勉强掐着自己的手腕提神才不至于让方妙觉得有异。
“可是现在还不到五点钟啊……”方妙不无遗憾地说,但是当看到张立宇有些苍白的脸色和为微微蹙着的眉头时,马上就心疼了,“你的脸色好白啊!累了吗?包包我来拿啊……”
“不用。”他生硬地转过了身,在不远处的镜中匆匆一瞥,果然自己的脸上是苍白得可怕。
“我们现在就去吃饭……我,我正好也饿了!”方妙急忙绕道他身前,手举到一半想要探他的额头,看到他脸上冷冷的神色又缓缓放了下去,“你……有没有发烧啊?”
“没有。”该死的,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张立宇眨了眨眼睛,勉强对上方妙溢满关心的双瞳,“我没事。”
明明就是很有事的样子啊!方妙在心里急得大叫,“我不要逛了啦……你回家……快回家休息啊……不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
张立宇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说没事太没有说服力了,“我昨天晚上没睡……有点头晕而已。”
“啊?你通宵?天哪……那你还不快回去睡觉!”方妙心里遗憾得很,好不容易能和他一起出来……不过还是他的睡眠最重要啦。出来的机会以后有的是……
“不要。”张立宇轻轻把头靠在方妙的肩上,9cm的身高差距给了他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把今晚份的工作一起作掉,就是为了现在能好好陪你玩啊……”
啊?他说什么?为了陪我所以……方妙一动不敢动地让他靠着,他的发丝擦过敏感的脸颊。好多女孩子都往这边看了呢……她陶醉地想,宇……她的宇是多么的帅啊……纵容自己在心里用了所有格,方妙乐得忘了追究他话里不小心提到的“工作”。
“我们现在去吃饭,我实在是饿了。”张立宇借着这一靠,仿佛也从她那里借到了一丝活力,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又恢复了正常的清晰。
“嗯,好!”方妙毫不犹豫地答应,吃个饭算什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他的一句话她难道会不去么?
张立宇看着对面的女孩不自觉露出的一脸绝决神情,不禁莞尔,这小丫头,脑子又不知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上面了呢……
中学里在她不注意时,他总是仔仔细细看着她。第一次被人私下告知这个女孩暗恋自己后,他就一直会自然而然地把注意里放在她身上。
他知道她看了很多书,上课的时候偷偷把书摊在抽屉里看,速度奇快,一天一本不见重复的;知道她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上次为了曹操斩杨修的对错在办公室里和五十开外的语文老师从放学四点半一直辨到六点,只差没把整部《三国演义》外加《三国志》通翻个遍了。那个时候他晚走正好经过门外,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一站就是一个半小时。
不过在自己面前,她好像连句通顺的话都说不出呢。他有些小小的得意,这个女孩子眼里只有他啊。张里宇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大男生,有个女孩子死心塌地的喜欢,本就是这个年纪男孩最值得骄傲的事。
只不过,尽管只有十九岁,他要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多到重压之下,原本可以恣意伸展的感情在束缚下渐渐冷却、干枯……
买完东西之后去吃饭,吃晚饭去看电影……方妙一边消灭着饭后甜点的冰激凌一边幻想着之后的情节,等等……为什么是情节?虽然连自己的良心都不时地要提醒这一切实在太像一个美好的童话,但是所有的感官都告诉自己这是事实!2004年12月24日这天真真正正发生在她方妙身上的事实!
餐桌上铺着典雅的薰衣草图案桌布,水晶碗里是彬彬有礼的侍者刚刚端上来的三色冰激凌球。隔着桌子中间的花束和烛火,张立宇在对面向自己浅浅微笑。不知是不是暖橘色烛焰的关系,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方妙看到他不难受了,心里悬着的不安渐渐放下,这个男人,看了他六年,喜欢了他六年,她的每一步决定几乎都有他的影响在内。
他是个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活人,不会象十二点的魔法那样突然消失,不会向爸爸妈妈那样半句话也不留就永远离开……
眼中突然映入了他平静如海的眼睛里有一丝惊疑,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划过脸颊滴在了冰激凌球上。
看到她先是用那种一贯的崇拜的眼光盯着自己,看着看着,居然无声地流下泪来……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地就这样,任一大滴晶莹的泪珠爬过脸颊,沿着下巴滴落碗里。张立宇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忽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舌头僵直的,就是吐不出“怎么了”三个字。
自己是没有资格问的。他的妙儿哭了,他却是最没有资格过问的一个人。
“对……对不起……”方妙自己先回过神来,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一擦,“我……我只是太高兴……”她低头用力舀起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被冰地浑身一颤,“呜,好冰……是真的……我没有在做梦……冰激凌是真的……衣服是真的……”然后,她抬起又盈满泪水的眼睛说,“还有……张立宇……也是真的!”
他伸出手,却发现隔着桌子不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况且,他心中惨烈地痛,他只会一再伤害她,六年以来他的冷漠已经狠狠地将她美好的青春年华葬送,如今,他还要亲手造起再打破这个美好到落泪的琉璃梦境。
为什么,自己竟是如此自私地想要再从她那里汲取温暖?将她的感情紧紧攥在手心里六年难道还不够?或许这次,今晚,他将要夺去她一生的全部感情……
她不是会在十二点消失的仙度瑞拉,他才是魔法褪去时注定要走下舞台的人……他的妙儿是那个被独自留在舞台上苦苦寻觅的王子……
方妙突然之间觉得那温暖的烛火摇曳着恐惧,它们让他看上去显得那么不真实。
张立宇摸出手绢递了过去,她急忙伸手抓住,仿佛将要溺毕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抓住了那块手绢。
纯棉的白色手绢,在一角出不起眼地用奶白色的丝线绣着“ZLY”,这是他名字的缩写。方妙将手藏在桌布下面,手指反复摸着那三个凸起的字母。
“宇,这个抹茶口味的冰激凌真好吃!”方妙笑得如常。
“冬天吃冰激凌,敬谢不敏。”张立宇也悠然端起手边因为有些凉了而泛着冷灰色的格雷伯爵浅抿一口。
“啊……现在已经快七点半了?”方妙看了一沿墙上的钟惊道。
“小姐……”张立宇招手示意结账,“从开胃的柠檬茶开始,到最后的甜点冰激凌,一套正式的西餐你吃了足足有两个半小时。”他看着她把剩下的冰激凌几大口就吞下肚,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方妙回敬了一记卫生眼,尽可能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他微笑起身,“你等我一下。”
“去洗手间啊……”张立宇看着方妙一副生离死别般的眼神,无奈补充道。
“嗯……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她像偷窥被抓般心虚地低下了头。
张立宇用常识允许下最快的步子走进洗手间,就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勉强撑住洗手台的边缘,他把手伸进衣袋摸索。
修长整洁但过于苍白的手指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地抽出一个小巧的药盒。全是虚影的视力好不容易在掌心里数出了两片药。
吞下药之后,张立宇觉得头晕的症状开始减轻,眼睛渐渐看得清实物了。
他一点一点抬头,望着巨大的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苍白得像鬼一样……真是……恶心……
突然来袭的反胃的感觉让他一下子趴到水池边呕吐。其实刚才的晚餐他基本没有吃进多少东西,吐尽了之后就是像要把整个人掏空似的干呕。
刚才吃下去的药片是国际上最新开发的一种亚硝脲固体片,在临床实验里表明可以迅速有效地在短时间抑制肿瘤对神经的压迫,减缓所有脑癌的症状。只要定时服药,表面上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
但是这种亚硝脲固体片除了为他个人的需要制作过一批之后,就再也没有投入生产,也没有公开发表。
原来会刺激胃部的副作用是真的,而且来势汹涌。张立宇待恶心过去后,镇静地清洗着一切。
这种亚硝脲固体片只能缓解症状,但是无力抑制癌细胞的扩散。记得当时医生是这么说的,它对病情不但没有帮助,甚至它对胃部的副作用只会更加……重病情的恶化。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呵呵……好像是很犀利地抓住了医生话间的停顿。
……只会更加速病人的死亡是不是?
自从八个月年前被查出脑里有恶性肿瘤,他就从未怀过会被治愈的希望和努力延长生命的要求。
张立宇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已经恢复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桌边,方妙已经穿好了外衣等他。
“接下来去干什么?”看着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逗逗她,“衣服也买了……晚饭也吃了……”
方妙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那个……最近,有个电影……叫、叫做……什么的,好像挺……好看的……”
“嗯。”他披上外衣,戴好围巾,浅笑着望向她局促的表情。
“啊……我是说……”方妙觉得自己再吞吞吐吐下去劫真要变结巴了,“张立宇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场电影啊!”呼……一口气说完一整句话的感觉真好……
张立宇刻意皱了皱眉,“真遗憾啊……我这里本来是有两张电影票的,不过因为你吃饭吃的太慢,大概已经开场了……”他指间突然多了两张电影票,在方妙面前一晃。
“啊!”方妙急忙抓住他的手仔细去看那张电影票,“七点三十……还没有开场啊!”她兴奋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现在跑过去,应该还来得及……还有三分钟……”
“……好啊!”他突然起步,带得方妙一阵踉跄,两个人一起跑了起来。
张立宇牵着方妙闪过商业界熙熙攘攘缓步而行的人群,脚下的步子正好能让她跟上。
“还有五十秒啊!”方妙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大声喊道。
“一定赶上!”他回头一笑。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刚刚发病之后这么不要命地飞跑。张立宇紧了紧拖住方妙的手,现在他只知道一定要赶上这场电影。
当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站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张立宇抬手看表,“还有八秒钟,我们赶上了。”
顾不上礼貌,张立宇一边扬起手上的票一边要直冲入放映厅。
“对不起两位!”门口的检票员连忙拦住他们。
“电影就要开始啦!”方妙急道。
“电影已经开始了,你们不能进去。”检票员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会……明明还有……”方妙将张立宇腕上的手表举到眼前,秒针刚好走到12的位置。“你看……才到……”
“咳咳……”张立宇收回手臂轻轻道,“我们迟到了。”
顺着他的目光,方妙看到售票处上方的挂钟上显示着“七点零六分”,边上是一行小字:电影开映五分钟后禁止入场。
她盯着那个钟,仿佛要看穿它一般,“这个钟不准!”她断言。
“算了……咳……”张立宇转身挡住她看那个挂钟的目光,“我们看下一场。”
“下一场是九点半开始,十二点整结束。”
“好……我们看这场。”
方妙在心底里面大叫,不要啊!我不要看午夜十二点正好结束的电影啊!到了十二点……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是不详的啊!宇……
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售票处,却讲不出反对的话来。方妙突然之间感觉到一阵害怕,透凉的感觉从脚地窜上头顶。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远了,她却连挽留的话都不能讲给他听到。
她不知道是因为意识流小说看多了还是自己的身体潜意识的预感,一瞬间真的有为这个背影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