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绾刀

19、第19回：运爪堪称绝云龙有三现，几重惊蜇伏较技过两场

　　面对头下脚上、双爪俯冲下击的杨德高，黄芩握拳的前手，从肘部弯起护在面前，似乎是想以手臂来格档对方的爪攻。杨德高看在眼中，心下一声冷哼：想挡住我这一爪，谈何容易。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到的一刹那间，黄芩猛然作势，向左做了一个闪躲的动作，随即身体却突兀地往右方弹射而出，但身形的路线并非寻常直线，而是全无规律地左右飘忽摆动的曲线。以这种方式闪避，足见他虑事谨慎，如果敌人没受假动作的影响，继而跟进攻击也不易得逞。

　　这个假动作做得干净漂亮，虽然简单却极具效果，饶是杨德高这般身经百战的江湖老手免不得还是上了当，下扑的攻势随之而变，直向黄芩左侧击下。

　　一击扑空！

　　若是一般人，眼见这记处心积虑的重击居然落了空，被对方化解于无形，难免后悔不已之下心浮气燥，在空中势必赶紧撤招换形以图后变。可是，突然变招极易带来破绽，倘若一个不小心被对手抓住，并予以利用反击，便是天大的错误了。

　　这种错误杨德高绝不会犯。

　　此刻，才真正显示出杨德高的超凡身手。只见，他明知扑了个空，却丝豪没有改变方向，依旧直扑而下，就在将要落地的一刹那间，单手于地面上一撑，借着这一撑之力，立即再次纵起，变化身形往黄芩弹出的方向空翻而去。他的身法快捷轻盈，几个空翻竟似不受身体重量限制，如云端飞鸟急掠而过般迅捷。

　　黄芩自问弹出的速度，已达到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可人再快也快不过飞鸟，此刻的杨德高就好比空中的飞鸟，后发先至，竟然再度凌空压到了黄芩的头顶上，双爪疾速抓向他的肩头！

　　黄芩的脚刚落地尚未站稳，就觉头上风声凛然，料想是杨德高尾随而至，心中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在杨德高的第一次俯冲下扑之际，黄芩也不是不能用劈空掌一类的功夫，将内力发于体外，凌空反击杨德高。但是，他心思缜密，知道杨德高既然敢这般俯冲攻击，必是有应对劈空掌力的准备，而俯冲攻击虽然威力巨大，可一旦落空之后，跟随而来的弱点、空门也会变多，更容易反击，所以才采取了相对稳妥的策略：先避让，再还击。可是，他没想到杨德高确实大有过人之能，眼下别说乘隙还击，就只是摆脱对方的攻势都难以办到。

　　杨德高的身法之快捷，变招之迅速，实乃黄芩生平仅见！

　　是时，对于黄芩而言，身体的反应早快过了头脑，是以，就在杨德高的爪子快要抓上他肩头的前一瞬，他猛地提起全身力量，脚跟一锉，猛蹬地面，刹住了前冲的速度，同时身体骤然间蜷缩成球状，贴着地面，反向滚了回去。姿势虽不雅观，却是对付凌空扑击之术的最好法子。

　　凌空扑击之术，最大的弱点就是落地之前无处借力，没法改换方向。虽说个别绝顶好手可以在空中凭借自身能力，做出一定角度的转向，但是角度的范围很有限，想要折返回头是万万不能够的，所以黄芩这招‘地趟回滚’，恰好成了摆脱‘凌空扑击’之术的绝妙法门。

　　杨德高见状，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于半空中扭腰弹腿，继而身体画出一道优美的园弧线，竟然成功折反，飞掠而至，双爪劈头盖脸，向团成球状的黄芩再次猛扑而下。

　　贴地滚动中的黄芩，还是瞥见了杨德高那惊人的空中回转，忍不住打从心底发出无力而痛苦的呻吟：

　　“云龙三现！”

　　‘穿云龙’杨开元，空中搏击之术天下无双，独门绝招就是这可以在空中回旋的绝世轻功，当世无双。当然，杨开元的绝世轻功也并非随心所欲，想怎么使就怎么使，而是最多只能在空中回旋三次，是以人称‘云龙三现’。

　　黄芩怎么可能想得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干瘪老头杨德高，竟然就是成名三十多年, 武林中顶尖的高手名宿‘穿云龙’杨开元！？

　　这一次，黄芩不愿再闪躲了。

　　穿云龙的‘云龙三现’，能在空中连续折向三次，想靠身形躲避摆脱掉谈何容易，可如此这般被敌手不断地凌空俯冲攻击，委实太过被动。此念闪过，黄芩当即一个后滚后，立住脚跟，半蹲于地，双手握拳，交叉防守在面前，摆出一副要和杨德高硬拼一记的架势。

　　杨德高人在半空，瞧见黄芩的架势，心里只冷笑，暗想自己凭借俯冲的优势，力道已增强了一倍不止，而且双手上几十年的爪功岂是随便说说的，下面的小子竟敢选择硬拼，想来是不要命了。

　　原本他防备的只是黄芩用劈空掌、百步神拳或者弹指神通之类的技法来反击，心中已存了数种应对的招法，现在发现黄芩竟然选择了最笨的法子——硬拼，立刻再不犹豫，把毕生功力全都聚集在了一双肉掌上，意欲以硬碰硬，一举击溃对手！

　　手腕、手爪相碰，霎时间引发出双方真气的剧烈交锋，声如雷霆，罡风大作，劲气四射。二人四周的空气中，激起无数奇异的漩涡呼啸，使得他们的身形也变得扭曲朦胧起来，场面极为惊险恐怖。

　　待罡风散开，二人身形随之两分。

　　黄芩左手扶住右手手腕，轻轻地揉了揉，然后松开。只见手腕上赫然印有三道红色的爪痕。痕迹不深，没有流血，但看上去就颇为疼痛。

　　黄芩毫不在意，嘿嘿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龙爪天下绝，轻功世无双’的‘穿云龙’杨开元，却不知何时改名叫了杨德高？身为垂威武林三十余年的前辈高人，怎的如此不顾身份，一个照面就向我这无名小辈施展压箱绝活‘云龙三现’。这一出手就是夺命杀招，也未免太阴险了吧。”

　　杨德高眼中凶光闪烁，压眉耸目，阴森森道：“笑话！别说名字只是个记号，更何况‘杨德高’才是我的真名，杨开元这个名字反而是混江湖时随便取的，已有十几年不曾用过了。”

　　说着，他转向众人，又道：“再者，说老朽阴险未免太过牵强。既然知道黄捕头是足以胜过‘雷音神剑’的绝顶高手，怎能不以绝招应对，难道还要拿普通拳脚过招吗？这是真正的高手相较，又不是小孩儿办家家酒！”
　　杨德高嘴上说话句句老道，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须知，刚才他不但全力出手，而且凭借凌空的优势，爪上的力道已比在平地上增强了一倍之多，但和黄芩间的手腕角力，也仅能稍稍胜出一丁点儿，足见对手实力之可怕。

　　片刻前的情形在杨德高脑中仍旧无比清晰：他的龙爪只是将黄芩的手腕微微压低了一分，并不能像理想中的那样，先压沉对手的手腕，再以龙爪直接攻击对手的面门。还好，他灵活应变，凭借少许优势，翻腕抓住了黄芩的手腕，本想以他那握石成粉的爪力，连坚硬的红木桌子，一爪抓上也是如入腐土，本该扯得黄芩骨断筋折。但没想到一抓之下，黄芩那看似无异于常人的皮肉，却不仅又滑又韧，且带着一股巨大的反震，几乎要将他的手指弹开。以他几十年的爪功，竟是连扣牢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撕破皮肉，捏碎骨头了，大惊之下，手上反被黄芩用力一挣，震得虎口发麻，若非他松手得快，只怕虎口就要被震得裂开，落得当场挂彩的下场！回头想想，能在对方腕上留下三道爪痕，于他杨德高而言已是侥幸之极了。

　　他心里明白，虽然说出来令人无法相信，但眼前这个名不经传的年轻捕快，确实拥有比他更为精纯、深厚的功力，今日若非加了小心，依仗招式占了上风，而是一味以力同对方相拼，则必败无疑！

　　杨德高只知对手厉害，却不知黄芩对他也是吃惊不小，正自暗里提防。方才，杨德高手腕的一压之力，力道沉重，令得黄芩竟然抵挡不下，手臂上吃了一爪，得亏当时是运足了护体神功的，还是火辣辣的疼痛难忍，无疑大大超乎了黄芩的预料。

　　其实，在高邮这几年，黄芩暗中也曾会过不少江湖好手，只是从未遇上如杨德高这般扎手的人物，如此想来，江府之中当真称得上卧虎藏龙了。

　　黄芩不免心中暗叹：看来，倒是我坐井观天，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此时此刻，杨德高忽地两臂伸张，两手的五指都笔直张开，每根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弯曲呈垂直状，爪形显现，已化鹰爪为龙爪，想是要施展与轻功齐名的“大天龙爪”了。

　　一般来讲，爪形主要可分为龙形、虎形、鹰形三种，形状互异，讲究不同，虽有相通却各有所长，可不是什么爪形都配称作龙爪的。

　　龙爪，是五指大张，每根手指的第一指节弯曲，张开面积最大，爪尖最易攻击到敌人的一种爪形，但习练未精深时，不易发力。

　　虎爪，是五指微张，第一、第二指节弯曲，控制面积小于龙爪的一种爪形，发力相对龙爪容易不少。

　　而鹰爪，是四指紧紧并拢，第一、第二指节弯曲，贴住指腹的一种爪形，虽不易攻击到对手，可一旦被抓住，则发力迅猛，扯一下就是一块皮肉，异常凶狠。

　　至于其他的什么豹爪、鹤爪、燕爪，鸡爪，鬼爪的，都不过是龙、虎、鹰这三形的诸多变形而已。

　　这些爪形中，以龙形最为难练，要是没有天分和苦练，光是要求指节笔直，只准许第一指节弯曲这一点，普通人就做不到，更别提其他了。总体上，龙爪手、鬼爪手都是属于这一类难练的爪功。

　　杨开元的“大天龙爪”神功现在少有人提及，但多年前的确威名赫赫。

　　不过，光是龙爪的架势可是吓不倒黄芩的。只见黄芩眼中寒芒闪动，双手捏成了苦恼拳状，是一副已经准备好迎敌的样子。

　　江紫台见状，有些不确定地讶然道：“他那个不会是‘苦恼拳’吧？……难道，他竟要以捕快营的粗浅拳术，来应对杨老的‘大天龙爪’？”

　　江彬却不以为然，脸色阴沉摇头道：“两军对阵，从来不靠武器优劣决定胜负，比武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以后行事应当记住——任何本领都只是工具，工具不过是方便人使用的，武功也是如此。工具有优劣，使用起来对胜负的确有影响，但绝非能够主宰胜负。能主宰胜负的从来都是‘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了人的智慧和应变。”

　　江彬的这番话见识极高，在场的高手名宿们纷纷点头迎合，连在场中的黄芩也不禁大为震动，心道：此人虽然恶名在外，但能说出这些话来，只怕武学修为不容小视。

　　江彬的见识，能让对他完全陌生的黄芩心生震动，却不能令早已熟悉他的杨德高的心神受到分毫干扰。所以，就在黄芩稍一分心的刹那间，杨德高立即察觉到了，迅疾发动进攻。

　　他箭步向前，手脚并用，爪攻脚踢，倏的仿佛变身为三头八臂的哪吒，一招接着一招，一式快过一式地攻出，迅速似疾风闪电，猛烈如狂风暴雨！

　　黄芩的身形随之而动，拳脚看起来似乎没有杨德高那般迅猛，但是爪来拳架，脚来腿挡，见招拆招，见势化势，倒也并不显得特别局促。二人的拳脚相交之声，噼噼啪啪如炒豆般不绝于耳。无论杨德高的招式变换何等精妙难测、出人意料，总也无法避开黄芩的拳脚封堵。

　　适才他凌空下扑，全力施展，尚攻不破黄芩的护体神功，像现在这种攻击力度，如果不能击中要害，对黄芩根本无法造成真正的伤害。虽然表面上是杨德高猛攻，黄芩死守，但杨德高并不能奈何得了黄芩，所以根本算不得占了上风，二人一时陷入苦战。

　　这场面，在外行人眼中，只觉这他们你来我往，拳拳到肉，精彩绝伦，但在行家看来，都不过是沉闷的消耗战而已，激烈是够激烈，却一点儿也不凶险。

　　旁观的几个顶尖高手顿觉没了意思，心中均猜测只有等到场中二人精力消耗得差不多，各自护体真气的威力下降，速度和灵活性大打折扣后才能分出高下了。

　　激战之中，杨德高忽得左爪往低处一按、一滞，右爪急抓黄芩的面门。这其实是一招虚招，暗藏着马步向前，右爪变换为肘击敌人胸口，或者大弓步化左爪袭击对手档下这两种变化，无论哪种都相当恶毒。不过，这已是杨德高第四次施展出来了，第一次时黄芩真的差点儿栽在此招之下。

　　杨德高的“大天龙爪”虽然精奥非凡，变化繁复，但终究不是无穷无尽，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二手，自他成名以来，爪下难有十合之敌，似今日这般，恶斗上百回合，能让他把这套爪功完完整整地使了三遍还多的情况，那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是以，他这一招虽然精妙绝伦，可事不过三，黄芩已了然于胸。

　　只见黄芩淡然一笑，侧身一个斜步上前，率先堵住了杨德高大弓步的变化路线，右肘横在胸前，防止对手的肘击，同时左手的苦恼拳，一记自左下向右上，迅猛斜钩击出，趁着杨德高变化被制，瞬间不知所措的极短一刹那间，后发先至，沉重地击打在了杨德高右肋下的柔软之处。

　　这一拳，力道发自足跟，扭腰摆臂，吐气开声，是以沉重之极。

　　杨德高年事已高，这一拳又是在他狂攻了百多招之后，本来就有些气息不匀，护体真气的威力已不足巅峰时的七成，而被击中的部位又恰恰是防御能力最为薄弱的“软肋”处。

　　顷刻间，黄芩的这记‘苦恼拳’令得杨德高当真苦恼到了至极。他痛‘哼’一声，身形急退，一下子后跃出八尺开外。

　　黄芩笑了声，赞道：“好轻功！” 随后收起马步，长身站立，也不追击。

　　转瞬，只见空中布片飞舞散落，杨德高被一拳击中之处的衣袍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形破洞，碎裂的布片洒落地上，露出里面一片苍白、黯淡的肌肉，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青紫色的圆形斑印，正是那是被苦恼拳凸起的拳尖打伤的痕迹。

　　赤手空拳，无刀无剑，不用指爪撕扯，硬是靠拳头把衣服打碎，只这份功力就足以让人乍舌了。

　　杨德高低头瞧了眼自己的伤处，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般，脸上火辣辣得烧得慌。这一拳虽疼痛，还不至于给他造成严重的内伤，但已令他颜面尽失。老羞成恼之下，他再待扑上去同黄芩做生死决斗。

　　“杨客卿请住手。”是江彬的声音。
　　杨德只能暂时停了下来。

　　江彬放声道：“今日，我本是为了考验黄捕头的能力，才设了三场之约，并非是生死相斗，自然要以点到为止。这第一场，该算黄捕头通过了考验。既是考验，便谈不得什么胜负，杨客卿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去换件衣服吧。”

　　杨德高听得此言，只觉是江彬不让他讨回面子，脸色憋得铁青，两只三角眼中仿佛快喷出火来，但又不便违抗，只得闷不作声，恨恨然退下了。

　　江彬见杨德高连句话也没回就愤然离去，未免大失礼数，却并不生气，只微微笑道：“杨客卿还有一些杀招没有施展，被我阻止了，所以很不服气，有些失礼之处倒叫黄捕头见笑了。只是，今日既然不是生死相决，似乎没必要比试到那种程度，不知黄捕头以为是否合适？”

　　黄芩暗道：杨德高的三十二路‘天龙手’已被我洞悉，败势已成，若是继续比斗下去，只会一败涂地，若然下次他再与我对上，因为心理上的劣势必然闻风丧胆，再无相搏之力。江彬这家伙此刻中断比斗，不过是想保存他的锐气，替他留一份争胜之心。明明是护短之举，倒成了为我着想，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心下虽然雪亮，却不便说破，黄芩只是淡淡一笑道：“多谢将军。在下侥幸过得一场，不知下一位是哪家高手名宿？”

　　江彬眉头微皱一边沉吟着，一边以目光扫过场边门下客卿们，似乎对接下来派谁下场，有些为难。不过，略一犹豫后，他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展眉开口道：“黄捕头能把这捕快营中的入门拳法‘苦恼拳’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真正让人叹为观止，想来拳法上的造诣已达返璞归真之境。不知在腿法方面，是不是也达到了同样的境界呢？”，他道：“吴统领，这一场，就由你出战吧。”

　　一人应声出列。

　　此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皮肤像是常年在烈日下暴晒般黝黑，但这种黑，又并非如普通农人晒多了太阳后，黑得黯淡发黄没甚光泽，反而隐隐散发出油亮的缎子般的光泽，漂亮极了，加上他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身材又是蜂腰猿背、欣长健美，端得是条好汉模样。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道：“在下姓吴，草字一鹏，一直在军中任职，未曾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没有什么名号。”

　　黄芩微微点头，心道：原来此人有军职在身，更需小心应付。

　　吴一鹏笑得很灿烂，继续道：“不过，我的那些同袍们喜欢称呼我作‘哨子腿’。”

　　黄芩好奇道：“‘哨子腿’？好奇特的名字，为何这么叫你？”

　　吴一鹏又咧了咧嘴，似是颇为得意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看来他现在不想说破。

　　黄芩点点头，道：“好。”心中暗想：他的皮肤光泽异样，定是练就了什么特殊的奇门先天真气，不知是否已气走全身，结成金丹了。

　　未及他深想，吴一鹏已点了一下头，微微抱拳道：“请了。”言毕，他缓缓抬起右腿，待大腿提升至腰部的高度时才停下不动了，小腿则自然下垂，整个人如同一枚钉子般，以左腿为支点，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没有任何多余的作势和动作，他的左腿只轻松地微微一弹，整个人就好像被上了机簧的木偶一般，维持着现有的姿势，生生向前跃出了四尺，直到黄芩面前。

　　不等黄芩做出相应的反应，吴一鹏的右小腿猛然弹出，只听“呜——”的一声怪响，直奔黄芩的小腹击来！

　　他这一脚踢出，竟然携带起金刃破风之声，如同刀挥剑刺，又如风吹空穴，更确切地说，就像有人吹哨发出的“呜呜—”的啸响，力道之猛，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到这时，黄芩终于明白了别人为何叫他作“哨子腿”了。惊诧之余，黄芩的护体真气立时提升到最高状态，提腿格挡。

　　吴一鹏的腿，极是诡异，仿佛膝关节可以朝任意方向拐弯一样，腿一抬起，黄芩的上、中、下三平，左、中、右三路，全部成了他的攻击目标。并且，出腿攻击的间隙，他还能不时地交换两条腿，随时变换负责支撑、攻击的角色，左右开弓，一腿接着一腿，一击连着一击，直似无穷无尽一般。稍一不慎间，只听噼噼啪啪声不断，黄芩的肩部、肋部连续遭到了哨子腿的打击，虽然不曾穿透他的护体神功，但也让他疼得不轻，一时没了还手之力。

　　黄芩在内心叫苦不迭，如果继续这么被连续不断地击打，就算他的护体神功当真修炼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迟早也会被打得气散功消，所以，他必须封堵住对手的攻击。可是，吴一鹏的哨子腿太快，快得他想封也封不住。不过，正因为太快，每一下击打都无法聚集起足够的力量来穿透黄芩的护体真气。但是，那双腿上携带的某种特别而又难以琢磨的阴寒真气，却随着每次击中目标，一丝一毫地渗入到黄芩的体内。他知道，那就是吴一鹏独家的、能让他的皮肤发出奇异光泽的奇门真气。

　　假使这种真气积累多了，定然会摧毁黄芩！

　　这种时刻，黄芩虽然明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在吴一鹏那快如闪电的腿法攻击之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力运起护体真气，双手护住头脸等要害部位，苦苦支撑，希望能撑到吴一鹏潮水般的攻击稍有停息的时候。

　　如果，对手的内力和腿功真能生生不息，黄芩就注定要被踢成筛子了。

　　一味的被动防守，难免就要露出破绽。

　　激战中，吴一鹏的一记下盘的弹腿疾速而出，黄芩提腿格挡，可是速度慢了一拍，这一下，不偏不倚，被踢中了左腿外侧的关仪穴！虽说他有护体真气护身，可穴道之处不似平常皮肉，真气防护大为薄弱，被敌手脚尖点中，黄芩顿觉左腿酸麻，身形一偏，全身上下空门大开。

　　瞅见这等天赐良机，吴一鹏岂能错过，自然心中大喜，也生了趁机抢胜的念头。本来他的连续攻击尽管极快，却极有节奏，配上那‘呜呜’的哨声，就如同打着节拍的鼓点一般，每条腿都是攻击三到四腿后，再寻准机会换腿再击，这样才能保持两条腿的力量均衡，以期连续不断的进攻。当然，对手若是以为他会换腿而短时间发起猛攻，他也可以多踢几腿来进行过渡，绝对不会被抓住换腿时可能出现的破绽。

　　现在，眼见对手空门大开，机会来了，他再顾不得换腿，右腿如闪电般的连续弹出，肩部、腰部、胸部，一口气攻出八腿之多，腿腿都踢往要穴，快稳准狠，十分凶险！

　　黄芩左腿的酸麻感觉一时消退不掉，行动不便导致身形也东倒西歪起来。但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左挡右封，虽然险象环生，却堪堪守住了吴一鹏这连续八脚的进攻。如此一来，吴一鹏以左腿支撑，右腿攻击的时间太长，已至极限，便不得不立刻换腿了。若想继续攻击，他没有选择，非换腿不可。

　　这一点，黄芩也瞧出来了！

　　之前，黄芩苦于无法打断吴一鹏那如潮水一般连续不断的攻势，只得被迫苦苦招架，而此刻吴一鹏的被迫换腿，无疑就是他等待已久的绝好机会。

　　果然，就在吴一鹏的右腿落地，左腿抬起，旧力已退，新力未生之际，黄芩左腿一收，借势倒地，同时以左手支撑地面，稳住身形，右手握掌成爪，宛如一只大铁钩一般，紧紧扣住了吴一鹏右脚的脚踝。此时的吴一鹏，右腿正是支撑腿，左腿重心还未到位，根本做不出任何变化，是以黄芩的右爪一扬，他便只有随之倒地了。他的功夫全在两条腿上，一倒地，劣势立显。

　　本来，二人间若是拉不开距离，弹腿便难有威力，更加之被撂倒在地上，姿势更不对，无法发力，因而变成和黄芩贴身缠斗的态势。这下子，对同样倒地的黄芩而言，无疑是占尽上风。

　　躺在地上的黄芩，一挺腰身，虎扑而上，沙包大的拳头，劈头盖脸，抡圆了往下砸，当当当当几拳下来，早打得吴一鹏呼痛不已。

　　江紫台见状，不待江彬出声已急声唤停。这时的吴一鹏已是满脸鲜血。

　　其实，若非黄芩手底还算留了些分寸，吴一鹏早就颅骨破碎，一命呜呼了。

　　吴一鹏挣扎着爬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虽然狼狈不堪，可脸色黝黑黝黑的，挂上彩似乎也瞧不出有什么大碍。他恨恨然地瞪了黄芩一眼，眼光中满是恶毒怨恨。

　　虽说只是切磋武功，但输了还被打脸打得这么惨的，不怨恨对手的能有几人？

　　稍后，江彬一挥手，吴一鹏便紧闭着嘴，低头退下了。

　　江彬不禁皱起眉头，侧头转向他身侧的一位老者，叹道：“这个捕快当真比大内侍卫还难对付，怕只有请秦老你下场一试了。”

　　江紫台的面色变了几变，似是想说什么，但嘴唇微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那老者无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平静道：“也好。”

　　就见他须发皆白，玄衣似铁，迈入场中时步伐稳健，气度沉着，实非旁人能比。就年纪而言，他应该不下七十，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颧骨高起，双目深陷，白眉下的双眼虽然不见精光闪闪，但极为清澈，绝无老年人那种浑浊昏花的感觉。他的腰间挂着一把不起眼的刀，刀鞘虽然没破没锈，但一望而知已很老旧了，怕是和他的人一样，有些年岁了。

　　老者行至黄芩面前五尺左右后，停下脚步，闪动的目光精准地停在了黄芩的手腕附近，白眉一掀，平淡道：“黄捕头恢复得好快。”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瞧看，原来刚才自己手腕上被杨德高抓出的那三条红印已变得非常之淡，几乎分辨不出了。

　　黄芩嘿嘿笑道：“大概是年纪轻，所以恢复得快些。”

　　那老者“哦”了一声，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黄捕头的功力已达金丹结成，生生不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无上妙境呢。”

　　黄芩苦笑道：“那是炼气之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若真能达到那等境界，则可上窥天道无上秘奥，离白日飞升也不远了，前辈何必以此取笑于我。”

　　那老者自嘲般地笑了两声，道：“取笑你？就老夫所知，这世上能在这方面取笑你的人，也许不能说没有，但绝对不多，至少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几个。”

　　沉思熟虑片刻，他又道：“刚才连斗两场，你的拳脚招式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精妙奇幻的‘大天龙手’你居然找得出破绽；毫无破绽可寻的‘哨子腿’你居然制造得出破绽，真正让老夫大开眼界。至于你的内力精深的程度，大概已可神到功到。杨、吴两位高手本也堪称绝世，却还不能迫你全力施展一次，可见你的内力也算浩瀚如海，深不可测了。”

　　黄芩听他这般吹嘘自己，明显有夸张之嫌，不知是何用意，想了想，道：“不过是运气而且，受不得先生如此夸赞。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老夫自问，若是论拳脚，断无与你相较之能，白活了偌大的岁数，实是丢人得紧，名字就不好意思通报了。”

　　然后，他语气坚定，慢声道：“所以，与你交手，老夫必须用刀，不知你是空手，还是要用兵刃？”说罢，他上下打量了黄芩一下。黄芩身无长物，看不出带着什么兵刃。

　　显然那老者言下之意是非常看重黄芩，认为黄芩有空手接下他刀刃的实力，貌似谦虚得很。

　　黄芩可是不敢大意，眉头紧锁, 思考了片刻，道：“我是个捕快，惯用的自然是配发的铁尺、铁链。我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铁链主生，铁尺主死，今日和前辈相较，不敢生骄，恐怕还是用铁尺好些。但我此次上京随身没带任何兵刃，不知这里有无铁尺一类的兵刃能借我一用？”

　　那老者笑了笑，道：“铁尺主死，那就是要比铁链更厉害了。不过，你打算用铁尺敲破我的脑袋吗？”

　　黄芩摇头否认道：“前辈这样的高手，生死岂是我一根铁尺能主宰得了的？只不过面对你这样的高人，在下不得不全力以赴，所以非用铁尺不可。”

　　那老者撇了下嘴，道：“我？只怕没你想象得那么高明。”

　　黄芩道：“我知道，你有的。因为，面对交战，你的眼里，有其他人没有的平静。”

　　那老者的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时候，江彬突然插嘴道：“我府里的兵器库，号称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不过好像真的没有铁尺这样的兵器。各类硬鞭、锏虽然类似于尺，只怕黄捕头未必使得惯。”他的这句发话打破了场中二人间奇妙的气氛。

　　二人都转头瞧向他。

　　江彬大笑几声，继续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根玉尺，传说是我朝开国功勋‘铁冠道人’留下的宝物，虽说是玉尺，却坚硬异常，不畏刀剑劈砍，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确实是件宝物。长短嘛，倒算合适，只怕重量不太趁手，不知黄捕头意下如何？”

　　黄芩道：“既是如此宝物，怎可用来打打杀杀，不如就用铜锏好了。”

　　江彬的眼睛眯了起来，显示很感兴趣，笑道：“原来黄捕头喜欢用重兵器。那你觉得趁手的铁尺，肯定是那种比寻常铁尺重上许多的，灌了铅的铁尺喽？”

　　原来铜锏要比铁锏更重，所以江彬有此一问。

　　黄芩讪讪一笑，道：“叫将军见笑了。”

　　江彬竭力推荐道：“妙极了，我那玉尺正是极为沉重，所以才担心你可能用不惯。但你既然喜欢加重的铁尺，那应该就正好趁手了。本来高手过招，手上的兵器重一分轻一分都会有所不同，能用自己喜欢的才最好。只可惜黄捕头没带自己的兵器来，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一根类似的了。我相信，我的那根玉尺必定会是最好的选择。”他故作神秘，道：“而且它另有非凡的威力，你一试便知。”说完，江彬使了一个眼色，江紫台立刻向身边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快步离去，想是去拿玉尺去了。

　　黄芩见不便再推辞，低声应下。

　　不多时，玉尺被人拿了上来，转至黄芩手中。刚一入手，黄芩心中便是一惊。

　　这把玉尺，长约两尺，和其他长尺一样是长方形状，却无棱无角，四周圆滑，通体洁白温润，晶莹无暇，阳光之下真如油脂般细腻，且笼着一层暖暖的光晕，看起来真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但是，它入手沉重，比起普通玉石要压手许多。而且，普通玉石毕竟是石质的，触手都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可这根玉尺握在手中却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倒和握了一根木尺的感觉十分相似，手感怪异之极。加上之前江彬也说过，此尺不畏刀剑砍劈，虽然不知是否真是传说中那已经白日飞升的‘铁冠道人’之物，也必是宝物无疑。

　　黄芩握住这根玉尺，轻轻掂了掂，感觉它的长短、份量和自己惯用的铁尺还真是差不了多少，颇为称手。有意思的是，这根玉尺虽然看起来通体光洁细滑，没有专门预留手掌握持之处，但握在手里居然很涩，并不滑手，大概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缠上纱布，若是手心出汗的话，就难免会湿滑一些了。

　　黄芩满意地竖起白玉尺，对那老者道：“在下便用这根玉尺，来领教一下前辈的宝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