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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鬼有贞洁(下) ...


  •   “宗贡……”箫寿咂咂嘴。这名字怎么听都很奇怪。

      他又把那名字念了两遍,抬起眼看向对面依然脸色冰冷的宗贡:“罢了!既然知道真的有姑娘在那儿,我以后也不会去石碑那里了。你大可放心!我箫寿自幼读书,男女大防的道理也是懂得的。”

      他甩了甩袖子,只觉得全身都脏,也不再去理会那只鬼,转过身急步赶回家里,忙忙地请了仆妇烧了热水,抬着桶到卧室里,扒下衣服就跳了进去。热水浸润他的身体,温柔的漩涡包裹住他,像是小时候母亲轻柔的抚触,他舒心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水里一阵巨大的波动。他睁开眼睛,然后吓呆了。

      只见硕大的木桶对面又坐了另一个人。

      “宗贡!!!”

      箫寿尖叫起来。

      宗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毛:“你叫什么?女人似的。声音这么大,打雷呢?”

      “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箫寿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只知道手直直地伸出来,指着宗贡。宗贡愈加得不耐烦了,一把把箫寿的手拍了开,闭上眼泡汤。他明明只是只鬼,却享受着热水的包围,脸上还露出了满足陶醉的神情。

      箫寿结巴道:“这、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宗贡只是鬼,为什么鬼还会来泡澡?而且还要和他一同泡着?和鬼一起泡澡……会不会泡出什么毛病来啊?

      宗贡道:“你调戏我妹妹,我就泡个澡而已,你占了多大便宜,你也不好好想想。”

      箫寿挣红着脸:“我没有调戏她!”

      宗贡也不说话,他整个人又往下沉了沉,水波在他身上荡开好看的弧度。箫寿看了一眼对面鬼身上强健的肌肉,就马上移开眼睛不大敢看他,虽然两个人都是大男人,但是坦诚相见这种事也太荒谬了。过了一会儿,箫寿却听宗贡道:“好久没有这样舒适过了。”

      箫寿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如果是鬼,不是常常可以出去游玩?像这样泡汤,应该常常有吧?”

      宗贡撇撇嘴:“你以为鬼魂是什么?我们逃脱阴间,已是重罪,自然要时时藏匿,更不能露于人前,要不是这回我实在气极了,跟着妹妹出来,也不会现在在这里。”

      箫寿道:“那你赶紧回去你们应该呆的地方呀!”

      宗贡睁开眼睛,好笑地觑了箫寿一眼:“你放心,我不会被鬼差捉走,我还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呢。”

      箫寿怒了:“我真的没有对你妹妹无礼!你这人……你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实在可恨!”

      “我妹妹冰清玉洁的人,活着的时候就从来不曾对男人动颜色,更别提如今死去变鬼,你说你没有引诱我妹妹,为何她竟然会来看你?”

      宗贡猛地一个窜前,和箫寿面对面。他们一人一鬼之间距离极近,箫寿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只鬼冰冷的气息喷吐在他的鼻尖脸颊,宗贡的一手伸前,那冬日里的冰雪一般的手缓缓地抚在箫寿的腰间,冷热剧烈的冲突让箫寿忍不住全身一颤,他回过神来,一把将宗贡推开,喝道:“你靠这么近做什么!又想掐我的脖子不成!”

      宗贡脸上却笑着,果真一手捏住了书生的脖子,箫寿自然是连连挣扎,水花不停地扑腾着溅开,落在外头的地面,地上一片潮湿。宗贡另一手就抓住了箫寿的腰,他猛地把箫寿翻了个身,箫寿就被压迫着,胡乱地跪在水里,胸口正正地撞在木桶壁上,一阵夸张的疼痛,箫寿只觉眼前一黑,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

      “你又发什么神经!”

      箫寿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让他一介书生骂出这样的词汇已经很不容易。

      宗贡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再接触我的妹妹,就不只是这点疼了。”

      “谁要再接近她!我说过了我不会!”箫寿奋力地扭动,他的身体摩擦着宗贡凉嗖嗖的身体,忽然箫寿一怔。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感觉到——感觉到身后有一个古怪的硬块顶住了他的尾椎骨。

      宗贡也是一下子就放开了禁锢住箫寿的手,往后退了开去。箫寿僵着不敢动,就听到宗贡很明显是懊恼的声音道:“不过憋了一百多年,就这么不禁逗……”

      箫寿猛地站起来,全身带着湿淋淋的水花就往桶外跨出去,随手捡了块毛巾胡乱擦了,拿着衣裳就往身上套,然后推开门啪啪啪就往外跑走了。宗贡还留在木桶里,他看着箫寿慌乱跑开的身影,半天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笑,活着死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像箫寿这样子的人。

      其实他也知道,箫寿并没有对妹妹做出什么逾礼的事情。箫寿只是太孤单了,对着一块墓碑也能吟诗作对,他也是太胆小、太严于律己,甚至不敢出去逛逛青楼妓馆,只能YY一个死去的美丽女人。宗贡这一年里和妹妹坐在阴暗的角落,听着这书生喃喃自语,虽然眼见着妹妹脸上渐渐生出向往的情绪,他却对这书生没有多大抵触的情绪。

      就是他自己,也太寂寞了。

      死去一百多年,在世间徘徊的寂寞……

      而现在,听着一个人说着自己的心事,这种感觉,微妙而真实得令人心动,连仓皇漂泊的孤单也不再觉得。

      欺负他……也就是欺负欺负而已。箫寿实在是个让人一眼看到就想欺负的人。

      宗贡也从木桶里站了起来。他身上没有一滴水花,蜜色的身躯漂亮得好像雕像。

      而箫寿已经捧着论语在大声地念诵。外头夜色早已降下来,天空中悬着一轮明月,偶尔能听到田野里传过来的一两声鸟叫。他当然已经不敢去石碑那里说话,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暴力分子宗贡,因为一想就要脸红。

      都是男人、为什么会……

      他当然知道那根戳在他屁股上头的玩意是什么。虽然他没有经历过女人,但他好歹是个男人。

      “喂。”

      宗贡鬼一般从门口飘了进来——当然,他本来就是鬼。但箫寿仍然是吓一跳,往后退一步,手上举着论语挡在胸前:“你要干嘛?”

      宗贡摊开手:“我不会揍你了,你这么担心干什么?”

      箫寿仍然是一脸防范,脸上的表情好像奋起要咬人的小狗。宗贡大摇大摆地在他对面的桌前坐下来,捻了一块糕点放到眼前看看,然后放下来,啐了一声:“什么破东西,你平日里就吃这些玩意?”

      箫寿不满道:“我家里并不富裕,能吃到点心就不错了。你一个鬼在这里抱怨这些做什么?”

      宗贡道:“我说一下行不行?若让你见到我家里从前富贵,你这种家伙一定羡慕到眼珠子要脱出来。”

      箫寿不想和他分辩,和这人说话总让自己觉得生气。他想让宗贡从自己书屋里出去,但他也知道宗贡一定不会听他的话,只好拿了书卷坐到另一边去,离宗贡远远地,嘴里念着书,心里却想着这鬼究竟要在自己身边带到什么时候。

      “那书生,你念错了吧,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你怎么念成了未见好色者如好德?”

      箫寿嘴里一个打滑,他抬起眼睛怒瞪宗贡:“我念成什么样子管你何事!你……你快些出去,你在这里,我静不下心来!”

      宗贡笑着看他:“你自己没法子好好念书,怪在我身上,有意思吗?”

      箫寿怒道:“你这鬼怎么就恁的牙尖嘴利!”

      宗贡道:“我自小就是这么长大,不牙尖嘴利就要被人吃干抹净。”

      箫寿看他脸色忽然有些不好,又看到他身上华丽的锦袍,忽然好奇心起了来:“你从前一定是个富豪子弟吧?”

      宗贡耸了耸肩:“家里还算有些地位。”

      箫寿抿了抿嘴唇:“那你……你为何这么早就……”

      “就死了?”宗贡接过箫寿的话头,他自己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明朝都快灭亡了,我们这种官宦家里能有什么存留,我父亲憎恨清人,不愿投降,那日城破之时他饮了烈酒,先弑我母,又要杀了我和妹妹。那时候我同妹妹不过十五六岁多岁,我吓极了,带着妹妹趁着父亲酒醉偷偷逃走,逃到这个乡下地方,但是妹妹重病,终究没有撑下去,死在了这儿。我埋了她,自觉了无生趣,过了几年,也抹脖子去了。”

      他一抹脖颈,忽然那里就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血线,他指着那血线道:“你看,这就是我抹脖子的地方。”

      箫寿看得脸色惨白:“你别给我看。”

      宗贡笑着又是手上摸了摸脖子,那道血线就隐没了。

      “那你年岁也不过二十?”箫寿问道。

      宗贡道:“正好二十。”

      箫寿嘀咕了一句:“一点都不像。”

      “你说什么?”宗贡没有听清箫寿的话,箫寿连忙摆手,说没什么。

      过了会儿,箫寿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那你给你妹妹立了碑,你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宗贡道:“正是,不然我还能死了给自己写碑文?你倒想得出来。”

      箫寿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就忽然觉得这人也怪可怜的。他可以想象到宗贡的经历,原本是多么华贵的家庭,享受着各种富贵风流,却陡然之间遭逢大变,父亲杀了母亲,还要杀了他们兄妹两个,少年之身逃将出来,又该要吃了多少苦,宗贡说了无生趣,一定是他本来就不善生计,又看着国破家亡,心中的苦痛真真的说不出口。

      箫寿舔了舔嘴唇,想怪不得他现在这么暴烈,一定是从前吃得苦太多。

      这样一想,他竟然不再怪怨那个宗贡了。

      以前他想着那些权贵们的优越生活,但其实也并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幸福。这世上真正幸福的人,大多也是小老百姓,吃好了睡好了,再看着真心喜欢的人,就能够露出笑脸来。而权贵们总是很累,惦念着这个那个,总是不得安生。像宗贡这样的,摊上个变态老爸,更加是命途多舛。

      箫寿想,既然他们相遇了,的确就是有缘。

      箫寿道:“不如我帮你立个碑吧。”

      宗贡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抬眼起眼睛,拿奇怪的眼神看着箫寿。箫寿不好意思地说:“先前我无意冒犯你妹妹,我帮你立个碑,也算是抱歉。”

      宗贡看着他,见箫寿不像是开玩笑:“真的?你不恨我?我方才打了你哦。”

      箫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撇开脸去道:“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你是鬼,打在我身上也不怎么痛,连痕迹都没一个。”

      宗贡见他脸红,心下不由一荡,他也不知怎么,难道真是百多年憋着,这么容易被引逗?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什么,就这么飘了过去,飘到了箫寿的跟前,一把捏住了箫寿的下巴。箫寿奇怪地别过脸看他,书生漂亮的眼睛清澈动人,稍显长的睫毛在空中像两把可爱的小扇子,晃啊晃得,能把人的心晃得痒痒的。

      箫寿道:“你干嘛?”

      宗贡烦恼地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放开我……”箫寿想要推开宗贡,却不想被宗贡一手捏住了胳膊。宗贡的力气很大,捏的他的胳膊有些微微的发疼,箫寿道:“你说过不揍我的。揍一个读书人也亏你做得出来……多么有辱斯文的事儿……”

      他还在絮絮叨叨,忽然听到宗贡道:“我不揍你,但是你对我妹妹做的那些事情,我不能不讨回来。”

      箫寿生气道:“我说过了我没对你妹妹做什么!你这人!你——”

      他还要说话,却说不了了。宗贡的头低垂下来,他冰冷的嘴唇紧紧贴住箫寿淡色的唇瓣。

      箫寿呆掉了。

      +++

      萧家庄子后头立起了两块碑。一块上头写着:XX年间XX月日,宗氏有女,因病猝死,葬于此地。其素有娴名,贞柔温婉,而豆蔻年华,奈何天妒红颜。底下两句诗:清霜凛凛凋残叶,澹月溶溶罩晚烟。

      另外一块碑……

      另外一块碑上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一个名字:宗贡,底下还有四个极大的鲜红色字:

      色鬼危险!

      +++

      知识小贴士:

      原文:
      陈枫涯光禄言,康熙中枫泾一太学生,尝读书别业,见草间有片石,已断裂剥蚀,仅存数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竟其墓必在左右,每陈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词。越一载余,见丽女独步菜畦间,手执野花,顾生一笑。生趋近其侧,目挑眉语,方相引入篱后灌莽间,女凝立直视,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颊曰:一百余年心如古井,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顿足数四,奄然而灭。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实曰:古称盖棺论定,于此事,知盖棺犹难论定矣。是本贞魂,犹以一念之差,几失故步。晦庵先生诗曰: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谅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鬼有贞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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