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公子》海中一主

12、 禁忌之恋（三）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屋内玉石地面，印着些微的亮光。

　　太子慕容凌黑坐在床沿，就着月光看着蜷缩在床中的人，心疼不已。他抬手轻轻梳理慕容月白散落在枕上的黑发，轻柔问道：“怎样？还难受么？”

　　慕容月白半合着眼，神色萎顿，呼吸清浅，艰难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头上传来一阵叹息，他艰难的抬手，握住了凌黑的手，断断续续道：“你走吧……忘记我……”几个字几乎用尽了气力，月白的意识模糊起来，恍惚间他终于忍不住胸腔的剧痛，低喃一声：“血……求你……给我血……”

　　慕容凌黑赶忙将手指放入他的口中，焦急道：“若是实在难受，你就喝我的血吧。”月白嘴唇不停地哆嗦，始终不忍心咬下去，手一松，竟然疼的晕死过去。太子此刻再也没了耐心，起身朝门外的侍卫喊道：“国师……国师还未到么？”只听门外传来急报：“太子，国师已在万寿宫。”士兵话音刚落，太子已经夺门而出，奔入夜色中，急的一群下人慌张寻他的身影追去。

　　慕容凌黑一路狂奔，冲入万寿宫大殿，只见一个二十左右面貌阴柔的道者，盘腿坐在殿内一尊铜像下的蒲团上，身旁站了数十个道童。听见声响只是睁眼望去，看见太子，面貌微喜，起身迎了上去。

　　慕容凌黑冲上去拉着他焦急道：“仙尊，你可来了，快随我去看看，月白的状况非常糟糕。”

　　国师颇有仙风道骨，举手投足似腾云驾雾一般，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动起来的，只看他身子一轻，飘乎乎一跃便站在慕容凌黑不远处，指着纱幔遮掩的内室，微笑着直视他的眼睛道：“太子稍安勿躁，你交代的微臣早已办妥。”

　　慕容凌黑大喜快步上前拉着国师的手就想往六殿下的寝宫走。国师按住他的手背，拍拍他示意莫要心急，他又转首指了指远处纱幔垂落的内室，说道：“等到三更，大功告成。”

　　太子以为国师说的是延续月白的性命之事，抬眼望望屋外，离三更还有些时辰，便顺着国师的手指望去，道童们掀开落地的纱幔，显出里面的红衣少女。少女坐在地上，双目合拢，姿态轻松，好似睡着一般。细细打量，不过双十左右，样貌秀美，却也看不出什么其他，左看右看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这是……”慕容凌黑纳闷，不知这个少女有何妙用。

　　国师微笑，双目微微眯起，对凌黑毕恭毕敬道：“起死回生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六殿下靠着神珠的魔力得以续命，却难逃神珠嗜血的本性，凡人的血只是解决燃眉之急，真真正正能让六殿下重生的，还要靠她的血。”

　　血！凌黑一愣，眼前浮现月白发病时吸食人血的恐怖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股冷气从脚窜到头顶，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有些发颤：“那……岂不是她非凡人？……喝了她的血……便能治好月白的病？……月白便不会再吸食人血？……是这样吗？”

　　国师点头道：“那是自然，太子吩咐的我定当拼尽性命也要实现，只要是你的愿望，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事实确实如此。太子觉得国师对他的尊重甚至超越了父皇，他曾经问过他：“皇上才是你的主人，为何独独听命于我？”国师只是浅笑，“对于天下人如此，可是对于我，你才是我真正的主人，我已经跟随了你几千年了。”那时候，太子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总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

　　国师见太子有些失神，轻声唤道：“现在离三更还有些时辰，太子可否与贫道去祭坛看看。”

　　凌黑点点头跟随在国师身后，屋内的道童也跟着退出屋外，大门合拢前，太子忍不住又瞧了一眼远处的少女，心里泛起莫名的熟悉。大门紧紧关闭，道童把守在门外，他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去。

　　－－－－－－－－－－－－－－－－－－－－－－－－－－－－－－－－－－－－－－－

　　夜巡的士兵边走边聊着话，皇宫如同往常安静，他们也松懈了精神，聊些闲话。突然一个士兵指着漆黑的天空喊道：“那是什么？”

　　其他人听见呼喊抬头，可是漆黑的天空偶有几朵乌云缓慢飘动，哪有其他。一人打了一下呼喊的士兵骂道：“大晚上鬼叫，吓死人了。”

　　呼喊的士兵指着天急道：“奇怪了，我刚才明明看见了一只大鸟，嗖的一下向万寿宫的方向飞去了，怎么突然没了。”

　　其他人笑侃：“你是赌了一晚上，眼睛花了吧，晚上除了猫头鹰，哪会有别的鸟呀，你怕是看见一大坨的乌云以为是大鸟吧。”

　　众人大笑，呼喊的士兵抬头看着乌云，自己也不确定，摇了摇头低喃：“可能是吧。”

　　若是此刻他们抬头，便会清晰看见一只大鸟穿出乌云，利剑般射向万寿宫的屋顶上。

　　兰舟进入大殿，空气中缠绕着沉香，让人头脑发闷。他掀开纱幔，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话语。

　　一直沉默的少女好似感受到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对视上那双黑如点漆，炯炯有神的双眸。

　　金凤偏头看着他，奇道：“你是谁？皇宫也敢闯入？”

　　兰舟一阵恍惚，初次见面时，金凤叉腰拦在他的面前，喝道：“你是谁？女娲娘娘的宫殿也敢闯入？”

　　此时再听，只觉恍惚间回到过去，一时也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他扬起嘴角对金凤笑道，当年初遇说的也是这话。

　　“我便是我！上天入地下黄泉，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金凤微楞，旋即抿嘴轻笑，“好大的口气，希望你的本事和你的话语一样。”她想了想又道：“我不管你是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莫来坏我大事。”

　　兰舟双手环胸，看着金凤合上眼继续打坐，话语很轻：“不就是寻那魔珠吗？我倒是可以帮你。”他满意的看见金凤眼神一凌，跳起来警戒的看着他。

　　“你究竟是谁？”金凤问道。

　　“我是你的朋友，一个被你遗忘的朋友。名字不过是代号，你就叫我兰舟便可。”

　　金凤松了一口气，道：“鹰王兰舟？我听说过你。我是遗忘了一些记忆，原来我的朋友中还有这么厉害的角色。”她笑了笑：“不过，你再厉害，却无法帮我。魔珠藏匿隐秘”，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玉饰，发着幽幽白光，继续道：“我用仙器只能探测魔珠在皇宫之内，却察觉不出它的准确位置，只怕寻起来会很麻烦。”

　　她看着他，轻叹：“你既然是我的朋友，这趟浑水劝你不要来淌，那国师不是普通凡人，他是千年的守护妖，他在我身上布了结界，我暂时是出不去了。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说着转身走开，手腕一紧，他紧紧拉住她，她回首看他痞痞的笑容、勾起的薄唇，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轻吐：“我这人呀……就爱趟浑水……更何况是你的浑水……”

　　她有些惊讶，睁大双眼看着他，这笑容，这话语竟然是如此的熟悉，“你……知道魔珠下落？”她有些不确定，轻声问道。

　　兰舟盯着她，摇了摇头，见她失望的垂下眼眸，终于忍不住道：“不过……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前提是我们能够出去……”

　　－－－－－－－－－－－－－－－－－－－－－－－－－－－－－－－－－－－－－－－

　　沈清坐在床沿，毫无倦意。床上两个小鬼早已入梦，发出细微的鼾声。沈清听着，嘴角含着笑意，轻轻摸索着帮两人盖好了被褥，而后走向屋外。

　　此处是六殿下寝宫的一处偏僻角落，空荡荡的院子寂静无声，偶有几声低沉虫鸣。

　　沈清摸索着走到走廊下的长椅边，靠在廊柱上，轻蹙眉头，抬手捂住了心口。怎会如此烦躁，不安，慌乱。无论怎样都无法平复心底的躁动，他竟然有了想嘶喊的冲动，不禁莞尔，这是为何？

　　他掐指为自己卜卦，依旧迷茫，算不出吉凶。他转念一想，既然算不出自己，那便为身边人算算，凝神卜卦，算的是琴音。

　　突然心口气血停滞，胸口闷痛，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他捂着胸口，喘息剧烈，刚才这一卦竟然满是血腥，让他手指冰凉发麻。

　　血光之灾？沈清皱眉，之前一直算不出未知，此刻竟然算出了血光之灾。他后悔，看来真不应该带着琴音和竹童，将两人带入险境，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看来还是将二人遣散回家才能落个心安，他想着起身往屋内走去。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脚步声踉踉跄跄，夹杂着喘息的声响。

　　沈清转身，朝着声响的方向，好熟悉的气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六殿下慕容月白。六殿下扶着廊柱，痛苦的抓着胸口衣襟，呼吸急促，表情痛苦，脚下的步伐越发的踉跄。

　　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扶着柱子喘了一会，抬头时看见不远处的沈清，面上微楞，凝眉想了一阵，然后嘴角微笑，伸出手朝沈清走去。

　　慕容月白走近沈清时，已经用尽气力，胸腹的疼痛让他欲死，他伸手搭着沈清的肩膀，颤声道：“血……血……”

　　沈清微楞，正想推开他，只听他虚弱的低喃道：“青鸾……救救我吧……”一时间竟愣在原处。只是恍惚空隙，那人已经抱着他的双臂，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侧边，尖牙咬开皮肉，贪婪的吸允起来。

　　血液缓缓被抽离体外，那人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沈清只觉浑身开始发冷，双腿虚软，身子微晃靠在了廊柱上。身子虚弱了，脑子却清晰起来，他虽然看不见这人的模样，却记得这人的气味，他喘了一口气，低声唤着早已失去神智的人，“仙君……月白……快些儿醒来……”说着他抬手抹去顺着脖颈留下的血液，摸到怀中人的额头，快速画了一个咒符，默念一声‘入’，咒符发着光没入了六殿下的皮肉之中。

　　六殿下脑袋猛地钝痛，清醒过来，吸了鲜血，整个人也不似刚才那般萎靡，气色也红润了许多。他看着沈清虚弱的靠在廊柱上，赶忙扶住他，抱歉道：“这么些年不见，见面看见的竟然是我如此落魄的样子。”

　　沈清微笑：“我也好不到哪去。”

　　慕容月白这才发现沈清看着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视线平行穿过他的脸颊，落向远处，“你的眼睛？”

　　沈清嘴角扬起：“我被打入凡间，得以苟活，只是略微倒霉，生来便是睁眼瞎，不过倒也无妨，遇到贵人指点，学了些法术，在人间混口饭吃尚可。不过……仙君怎么也会步我后尘，被贬入下界？”

　　慕容月白笑了笑，满眼的苦涩，这苦涩说不尽道不尽，化为了唇边的微笑。命运多舛，早已忘了怨，早已学会了一笑了之。

　　他岔开话题，问沈清：“素心姑娘，你可找到？”

　　素心？素心？好熟悉的名字，为何一时也想不起来？沈清只觉得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接着淡淡的影子，淡淡的微笑，淡淡的眉眼在脑中闪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哦，他记起来了，是那个不爱说话，一直服侍在他身边的一个婢女。她只是一个低等的花精，在他座下服侍、修行，她没有名字，素心还是他为她取的。得到名字的时候，她依旧沉默，只是低垂着头，浅浅的甜甜的笑了。

　　可是，仙君为何会提到她，他不禁睁大双眼看了过去，虽然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听见月白仙君淡淡的说：“那孩子生性胆怯，却没想到胆敢盗窃了仙帝的五行珠，他在你受刑之时冲上了诛仙台，用五行珠弥补了你残缺的魂魄，可是……她……”

　　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沈清明白，她早已变为了魂魄残缺的幽魂，永世不得投胎，飘渺在虚无的阴间，亦或是早已被诛仙台打的灰飞烟灭，变作了无形。她有恩与他，可是他竟然快要忘记了她，他的眼中重来只有金凤，总是忽略那个不爱说话的女孩，那个看他一眼都会羞怯的低下头的女孩。

　　素心，我辜负了你……

　　慕容月白叹了口气，看着他清白的面容安慰道：“你也无须太过自责，我说与你只想让你明明白白，说白了，一切都是素心心甘情愿，你知道了，记着她念着他，她也瞑目了。”他接着道：“不论如何，在人间重聚是我们的缘分，你们若是有缘，天涯海角，你还会遇见素心的。”

　　沈清勉强勾起嘴角点点头，“但愿……不过皇宫禁地，你为何在此？”

　　慕容月白苦笑：“这事真是难以启齿，投胎转世虽然降临到皇家，衣食无忧，却不遭人待见。不过我生性喜爱清净，长居冷宫却也图个清静，只可惜还是惹人嫌弃，被人下了毒，到阴界逛了一圈，迷迷糊糊中却记起了前世很多事情。”

　　沈清恍然大悟，“原来端瑞王爷请我协助的便是仙君，无论怎样，我都该尽全力帮助你。”

　　夜风渐渐浓重，天上乌云滚滚，月白抬头看看了天空，低喃道：“如果是那样……请……带我走吧……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