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公子》海中一主

1、楔子

　　朱熹环顾四周，一团浓雾，迷失了方向。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凉，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呼唤：“朱熹，来来……”虽远却很清晰，他迈着步子寻了过去。

　　走了很久，那声音依旧遥远，喊着：“朱熹……来……朱熹……”朱熹有些害怕，停住脚步，突然远方浓雾中晃动一个亮点，原来是娘子正提着灯笼微笑着朝他招手。心下欢喜，脚上也加快了步伐。

　　突然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吓他一跳，回首看见一个青衣男子。青衣男子合着双眼，面容清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握着一把细长宝剑。

　　朱熹惊愕问道：“你是谁？抓我作甚？”

　　青衣男子不语，偏着头倾听远处动静，手仍然牢牢抓住朱熹。朱熹使劲掰开他的手指喊道：“放开我，我要回家……”话还未落，男子已经放开他的手，手指在空中画着奇怪符号，而后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从额头向眉心滑下，下一秒双眼咻然睁开，竟是血红的鬼眼。朱熹脚下一软坐在地上，惊愕的看着青衣男子，恐惧的直呼：“鬼……鬼……”

　　未等朱熹缓口气，远处的娘子突然眼凸咧嘴，人皮爆开，竟是一个血肉筋骨外露的厉鬼，脓血顺着眼眶往下淌，腥臭难闻。

　　厉鬼双手成爪跃至空中，朝青衣人扑来，“原来是鬼眼沈清，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纳命来。”

　　沈清偏头朝着朱熹说道：“若想活命快站到我的身后。”说完握紧手中宝剑，抬头看着跃下的厉鬼。

　　近看才发现厉鬼身上腐肉经脉串联，随着动作晃动，好似马上就会掉落。朱熹恶心的几乎呕吐，拉着沈清的手大喊：“靠近了，靠近了，快砍死他。”

　　沈清皱眉，挥刀挡下了厉鬼一连串攻击，宝剑一挥将厉鬼弹飞出去。

　　朱熹正要叫好，身子猛地一轻，竟然被沈清提着飞向空中，直直向那厉鬼飞去，吓得他‘啊啊啊啊’惨叫，条件反射一把抱住了沈清。沈清身子一沉，落地时一个踉跄，手中的宝剑差点掉落。

　　厉鬼一个旋身，消失在浓雾之中。雾渐渐散去，朱熹发现重新回到了之前采摘药材的林子，明月当空正是迷路前的景象。

　　他高兴的欢呼起来，拉着沈清的手道：“兄弟的恩情，在下不知该如何偿还。”

　　沈清蹙眉，合上双眼，食指中指并拢在额前向眉心滑动，再次睁眼竟是乌黑的眸子。

　　朱熹盯着他的眼睛，‘啧啧’称奇，又觉得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

　　沈清将宝剑归入腰间剑鞘，而后竟然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缓缓朝前走去。

　　朱熹大惊，这人竟然是个瞎子。

　　沈清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他仿佛记得进入厉鬼结界之前，他的竹杖的确掉落在了附近。他正细细摸索，一双宽大的手执起他的手，而后将一根竹棍放入他的掌心。

　　沈清道了一声谢，用竹杖探着路准备离开，手又被抓住，沈清也不挣脱，偏着头好似有些疑惑，良久才开口道：“还有何事？”

　　朱熹诚恳道：“现在深更半夜，这里荒山野岭，你若不嫌弃，就让我为你带路，引你下山。”朱熹见他默不作声，便牵着他慢慢朝山下走去。

　　大约一个时辰才走出森林，天已微亮。

　　朱熹满头大汗，回头看沈清，面上虽平常，鼻息已见粗重。

　　“我家就在前面村庄，去我家休息休息，喝完热粥再赶路也不迟。”朱熹见沈清面无表情，双眸无神盯着前方，便拉着他朝家里走去。

　　朱熹的家有些简陋，屋子破败，常年失修。平日倒也看惯了，今日来了客人，他才察觉这点，面上窘迫，心里暗庆：幸好这人是个瞎子。

　　大老远就看见小梅靠在门口伸着脖子等他，面容焦虑，看见朱熹平安这才松懈下来，身子一晃坐在门槛上。

　　朱熹大惊，放开沈清的手，跑过去抱起小梅进了屋。

　　沈清握着竹杖自己摸索着进了屋，摸到了一个方凳，便坐了下来。大约半柱香时间，朱熹从里屋走了出来，抱歉道：“我娘子身体不好，昨晚担心我一夜未睡，病又犯了，这才刚刚睡着。公子先坐着，我去厨房熬粥。”

　　待脚步声远去，沈清才摸索着进了内屋，摸到了床上的女人，扣了扣女人的脉象，果不其然。朱熹之前握住他的手时，他便感觉他阴气缠身，似有不干净的东西，原来根源在这里。

　　“你这样缠着他不走，会减他阳寿的。”

　　原本紧闭双眼的女人，听见此话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子直视沈清。良久才苦笑：“你是来收我的吗？”

　　沈清蹙眉，道：“阴阳相隔，你若不踏上轮回，待魂魄飞散，你将永不超生。”

　　叫小梅的女子凄惨一笑，道：“即便魂飞魄散，我也舍不得离开他。”

　　一股糊味飘入屋内，小梅望着屋外叹道：“他本是富家公子，为了我抛弃一切，如今我撒手人寰，你看他笨的连一口饭菜都吃不到嘴里。”说着她下了床，摇摇晃晃向屋外走去，边走边说：“我还得为他做三餐，怎么可以留下他轮回呢。”

　　沈清沉默，摸到屋外的方凳坐好。

　　不一会朱熹回到屋内，抠着后脑笑道：“我实在笨手笨脚，饭煮糊了。我娘子手艺很好，她做的饭菜可好吃了。只是，又要累了她的身子。”他见沈清目视前方，瞳子亮若星辰，又想他一双红眼时双目迸发的神韵，哪像目盲之人。他举手在他的眼前轻晃，疑惑道：“你真的看不见？”

　　说话最忌讳便是戳人痛处，沈清倒也不恼，眼珠子转动，直视上朱熹的眼睛，虽有方向，却没有焦点。朱熹惋惜，想了想又问：“你是修道之人？”

　　沈清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朱熹语气满是敬佩：“你会降妖除魔，还会变幻法眼，必定是道行深厚的高人。”沈清闻之轻笑，朱熹继续道：“敢问高人，看不见不会影响你收妖吗？”

　　沈清双指在眉心滑动，眼睛轻合，复又睁开，漆黑眸子已变作血红鬼眼。“我虽看不见万物生灵，可是任何一个妖魔鬼怪也别想逃出我的鬼眼。”

　　话语间血红眸子突然有了焦距，直直盯着前方，朱熹惊讶，那眼神好似穿透了自己，落在身后。他回首，看见小梅正端着饭菜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他赶忙起身走过去接过饭菜，道：“娘子辛苦了，快来休息休息。”

　　小梅盯着沈清，浑身直打哆嗦。朱熹看着小梅，又回头看看沈清，那双血瞳正冒着寒气，他突然明白什么，张开手挡在娘子身前对着沈清吼道：“你这妖人，我娘子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少在这装神弄鬼的。”

　　沈清不搭理他，只是看着小梅，说道：“他现在被妖气缠身，阳气渐衰，即便你不伤他的性命，他也会被其他的鬼魂索取性命的。若非遇见我，他昨晚早已经成了山中一缕孤魂，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放开他么？”

　　小梅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朱熹感觉脑袋乱成一锅粥，手中托盘落地，瓷片碎了一地。他摇头，看着沈清急道：“不会的，你这妖人，我家娘子只是病了，病的很重而已，我每日为她采药，她明显有了好转，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呢？”

　　朱熹看见沈清撑桌而起，缓缓拔出腰间的细长宝剑，赶忙蹲下身子护住浑身颤栗的小梅，冲着缓缓靠近的沈清大叫：“你不要再靠近了，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他见识过沈清的厉害，手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咬紧牙关正准备扑过去，小梅突然一个闪身挡在两人之间，哭道：“公子饶命，我本是贱命一条，绝非为了苟活害我相公，只是我腹中已有生命，无论如何也想让他落地，我相公也不会在我走后孤单寂寞。”

　　朱熹惊讶看着小梅，而后咬牙起身朝沈清扑了过去，身子刚一靠近便被一拳打得飞了出去，落地捂着鼻子直‘哼哼’。他忍痛呼道：“你这妖人，我家的事情不要你来管，不管我娘子是人是鬼，会不会害我，那都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闲事，我见你眼瞎，好心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这黑心肝的快些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沈清身姿直立，举起手中宝剑在空中挥舞，空气中划过的地方闪出一道道金线，拼凑在一起变作一道金符。

　　小梅只觉脑袋炸裂，捂着头惨叫一声，呼吸急促讨饶：“求公子放过我吧？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公子的，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撑着将孩子生下来……”

　　“等你将朱熹阳气吸干变为孤魂时，也熬不到你将孩子生下来。”沈清蹙眉，左手在空中滑动，那道金符随着他的手摆动，“骤时，你魂飞魄散，朱熹阳气丧尽，两屡幽魂永不超生。”说完，手指一弹，金符朝小梅身上飞去。

　　“娘子！”朱熹呼喊着挡在小梅身前。那符咒竟好似生了眼睛，悠悠飞起，绕过朱熹，钉在了小梅头顶，小梅惨叫一声倒地，没了动静。

　　朱熹转过身，抱住小梅的身子‘啊啊啊啊’哭喊着，“你别走，你走了留下我该怎么办？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朱熹将头埋在小梅怀中，哭的肝肠寸断。

　　沈清收了鬼眼，宝剑归鞘，矗立原地轻叹：“若不收她，你将命不久矣。”。

　　朱熹抱着小梅，扭头恶狠狠盯着沈清，悲愤道：“我死与不死与你何干？如今我生不如死，你还我娘子命来！”说着扑了过去。

　　沈清侧耳倾听，躲过攻击，站稳脚步问道：“不救你，难不成你想被吸成肉干不成？”

　　朱熹扑了一个空，转个身继续扑过来喊道：“我变肉干前，先将你剁成肉酱！”他正准备继续玩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相公……”身后，小梅正缓缓从地上爬起，面色不再似之前苍白，而是多以一丝血色。

　　朱熹扭头，喜极而泣，二人相拥一起，惊愕的看向沈清。

　　沈清双目无神，面色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小梅，我并非放过你，这定魂咒已落你身，可以帮助你禁锢三魂七魄，直至孩子降生，到时符咒自会引领你飞入六道轮回。”

　　朱熹小梅连声道谢，除了谢谢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语言。沈清又道：“你们不必谢我，这孩子无辜，若是生下鬼胎，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了这个孩子，朱熹你且记住，小梅将会损耗你的阳气，折损你近十年阳寿，日后你切莫后悔。”说完用竹杖探路，向门外走去。

　　朱熹二人磕头谢恩，再抬眼时，那人身影已消失在苍茫树海之中，没了踪影。朱熹拉着小梅的手感叹：“我们真是遇到了贵人。”

　　小梅望着他，泪眼婆娑：“相公，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朱熹微笑，搂着她叹道：“我怎么不后悔……”怀中小梅身子一颤，他笑着抚上她的黑发：“我后悔怎么只能给你一年阳寿，若是能将我的生命分你一半我也是愿意的。娘子莫怕，我会好好珍惜今后的日子，每一天……不，是每一分每一秒……”

　　阳光照耀在两个人身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脸贴脸，心贴心，久久不愿分离。

　　沈清缓步走在树林，崎岖的山路让他步履蹒跚，他停住脚步仰起脸，感受冬日难得的暖阳。斑驳树影落在脸上，隐藏了他微扬的嘴角。

　　树林深处传来‘沙沙’声，一个妙龄女子拨开树丛飞奔过来，挽住了沈清的胳膊，喘着粗气嚷嚷道：“我的好师兄，终于找到你了。昨晚与你走散，你可知把我和师弟们急坏了，整整找了你一整夜。”

　　沈清垂首，面朝女孩轻道：“对不起琴音，让你和师弟们受累了。”

　　赵琴音上下打量，“一整夜你去了哪里？没有受伤么，师兄？”见沈清摇头，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她拉着沈清的手，引着他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远方低喃：“有妖气？”

　　“我已经处理好了，走吧。”沈清拉了拉她的手，女孩回神，两人钻入茂密树海。

　　“师兄……”

　　“嗯？”

　　“有妖气我们为什么不去收了她？”

　　“有妖气不一定有妖……相信我……我已经处理妥当……”

　　“我相信师兄……可是……我不懂师兄的话……”

　　“以后……以后你便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