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越苏]天墉秘闻录》枫月夜雪

9、第九章 重生

　　风姑娘究竟是以什么方法让已死的人复生，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事情，陵越并不知道，却也隐隐约约有所感觉，重生后的师弟，有些变了。
　　在他闻知讯息后，御剑前往桃花谷探望复生不久、尚且身体有些虚弱的师弟，师弟对他甚是客气敬重，一口一个“掌门师兄”，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陵越心中稍觉失落，却更是暗暗对自己不齿：师弟言行举止大见稳重之风，应是好事才对。
　　师弟并未回来履行承诺，任职执剑长老之位，然而他却也不曾任命其他人为执剑长老。芙蕖问他是不是仍然虚位以待师弟归来，他却静静摇首，只道：“尚未有合适人选，便空着罢。”
　　他看得分明，芙蕖在他如此答复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口中呢喃几乎微不可闻：“你们……为什么都变了呢……明明那时……”
　　他只是转过身，继续淡淡却不失威严地指导新入门的众弟子练剑，心下却微微一黯：师弟终究是要成家的，他虽然不会改变承诺，却又何必以这执剑长老之位牵制师弟的意愿？

　　不久之后，他果然收到了师弟的喜帖。那日芙蕖拿着大红镶金的帖子，急匆匆地来找他，脸上掩不住雀跃欣喜之色，他见了，心中已是有所察觉：芙蕖近年来在天墉城众弟子面前也会摆出端庄沉静的姿态，只在交情甚笃之人面前才会露出本来性情。能让芙蕖如此情绪外露、喜形于色，也只有他和师弟等寥寥数人了。
　　陵越一直知道，芙蕖天性活泼，喜爱新鲜玩物，与风姑娘颇为相投，也时常于闲暇之际，御剑前去桃花谷探望师弟和风姑娘。
　　每每归来，总是会带回一些新鲜又有趣的小消息：譬如愈来愈肥壮的阿翔居然找到了伴侣，养了一窝可爱的小宝宝；譬如风姑娘的手艺依然不见长进，口味依旧独特，异于众人；譬如师弟居然会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做出的桃红色糕点竟是小巧玲珑、别致可爱。
　　陵越虽然极少亲自前往桃花谷，却每每能从归来的芙蕖口中得知，师弟过得很好，性子日渐开朗，脸上笑容虽浅淡轻微却也渐渐多了，便也觉得安心了。

　　师弟与风姑娘成婚之日，陵越第一次，自继任天墉城掌门以来，毫无顾忌地大醉了一场。
　　那个时候，众人都待在精心布置的新房嬉闹恭贺，他却独独与风姑娘的兄长待在外头，一杯又一杯地痛饮美酒。
　　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想着师弟那焕然一新的大红喜袍妆扮，多日不见，真是愈发显得为人清隽、风姿秀丽，那张酷似生母的面颊看上去似有玉石才有的光晕流动。
　　他看着对面歪着的尹千觞臂里抱着一坛美酒，仰头直灌，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这下妹子总算也嫁出去了……我、我也放心了……”，似乎因为欣喜过头才会如此狂饮。可是转瞬之间，对面之人又露出一张似哭似笑的脸，嘟哝着什么“再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也该回去……领罪……”，似乎又并非全然欢喜。
　　可是，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对方似乎也是如此想法，于是他们两个不过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虽然一个是新郎师兄，一个是新娘兄长，只是纵情地无话对饮起来。
　　喝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灌下了多少坛酒，只记得昏沉朦胧之间，看到了师弟蕴含着担忧关切、却依旧如寻常一般明亮慑人的眼神。而他犹然记得，为人师兄不该忘了恭贺师弟大喜，便露出微微一笑，大着舌头道贺道：“恭喜……你……”
　　那一夜的记忆便到此为止，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又是如何在大醉的情况下安然回到客房入睡的，陵越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第二日清晨，他扶着阵阵疼痛的额头，向独自坐在石亭中的师弟匆匆告别，而师弟的神情竟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快到让他来不及确认，只以为是眼花错觉。

　　师弟成婚之后，芙蕖也渐渐少去桃花谷探望了。而后不久，师弟与风姑娘更是踏上旅途，打算完成师弟少年时的宏愿：游历四海山川，帮助困难的百姓，增长见识阅历。
　　“此去归期不定……”听到芙蕖如此说道之时，陵越也只是淡淡一笑，未语半句。
　　天墉城门规并不禁酒戒荤，只是清修之人多半清心寡欲，众弟子又畏惧他这个掌门的威严，痛饮狂酌之事是万万做不来的，况且酒又能伤身。
　　陵越却自从参加师弟婚礼之后，便渐渐爱上了酒的滋味——苦涩之中带一丝甘甜，便如每次得知师弟消息时的心情。
　　他并不纵情狂饮，却忍不住在每一次得知师弟与风姑娘的消息之后，会去尝一口清洌的青梅酒，然后站在临崖的展剑坛边，看着碧空白云，任由轻风拂面，全身透心透骨的清凉。

　　十年之后，师弟与风姑娘终于回到桃花谷。师弟依旧是少年的模样，而风姑娘也是面容一如往昔。
　　芙蕖前去探望师弟回来，不禁对他抱怨道：“现在我看上去，都比屠苏师兄年长了呢。”
　　他虽然听着，却并未回话。
　　芙蕖又道：“掌门师兄，你的模样也渐渐少了变化，是不是……快成仙了？”
　　也许是吧？他淡然想着。
　　最近两年，他只觉得心境愈发空明，对世间任何事物皆已渐渐少了兴趣，变得无欲无求。
　　芙蕖见他始终不语，眨眨眼，脸上露出坚定之色：“那我也一定要努力修炼，不能被你们落下。”

　　他安然渡过天劫之后，已是修成仙身，却觉得并无太大变化，不过是容颜恢复成青年模样，身体更似轻健了几分。
　　众弟子前来恭贺，芙蕖却独在最后留下，面上虽带着贺喜的微笑，眉间却有一丝忧愁。
　　他见状，不由询问。
　　“我去了桃花谷一趟，想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可是，屠苏师兄和晴雪姐姐都不在了……”芙蕖犹豫着说道。
　　若只是师弟和风姑娘离家，芙蕖不会露出如此忧色。陵越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晴雪姐姐留下字条说，她回幽都去做灵女了，今后相见无期，让大家不用再去找她……”
　　“她还说，屠苏师兄与她成婚，只是为了成全她穿嫁衣的一个心愿，因为她此后会去娲皇神殿侍奉女娲娘娘一辈子……而这十年来游历山川万里，也是她提出来的愿望……”
　　“她说，她为了一己私心，耽误了屠苏师兄十余年，让屠苏师兄辜负了心中最重要之人 ……她对不起屠苏师兄，希望屠苏师兄今后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安乐……”
　　芙蕖蹙着眉，低声续道：“而屠苏师兄，只留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芙蕖叙述完全部经过，忍不住凝视着他，困惑道：“掌门师兄，你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陵越轻轻摇首，目光沉静。“我亦不知。”
　　芙蕖神色渐渐露出黯然失落。“这么说……以后……也许见不到屠苏师兄了吗？屠苏师兄他，又离开我们了……”
　　“师弟自有事情去做。”他眉目淡然。“你不必过于挂念。”
　　“嗯，我会好好修炼的。”芙蕖点头，脸上的黯然渐渐转为坚定，“若是有朝一日，屠苏师兄回来探望我们，我可不能表现得太差劲。”

　　光阴荏苒，不觉已是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负手独立于昆仑山巅，陵越静静眺望着天空中徐徐飘落的飞雪。他已经站了很久，双肩皆已覆盖上一层薄薄素白。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过去了，他所在意之人，一个个渐渐从他身边离开……
　　师尊也许深居简出，也许早已离开昆仑……芙蕖终究没能成仙，下葬之时，由他亲手用剑刻下墓碑……他身边倚重的数位长老亦是一任接替一任，新人替换旧容颜……
　　而他此生，唯一最牵挂、最放不下的人，也是再无半点音讯。
　　仙之寿命虽然漫长，却亦有走到尽头的一日。
　　他不知道，此生走到尽头之前，是否还能再见一眼心头那抹清逸墨黑的身影。
　　他想着，自己也许真的错过了什么……假如当年，自己能够说出那些隐埋心底深处的情感，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时光如逝水，一旦错过便无法回头。

　　陵越深深叹了口气，满心惆怅难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年少时他说自己今后要像师尊一样成为仙人，师尊会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仙虽有漫长寿命，却只得孑然一身。
　　见不到最想见的那个人，即便成为仙身又能如何？
　　这一生虽还岁月悠长，对他来说，却已是末路深渊。
　　……此生已尽，唯待来世。
　　到那时……或许……他便能够有所挽留……

　　（陵越篇——《兄弟》完）
　　（这个真不是杯具，还有两篇文作为补充后续：晴雪篇《中皇雪》、屠苏篇《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