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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章 初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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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本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
可他却是半仙半人,看似幸事,其实只不过是以两个生灵残缺不全的魂魄临时凑成的生命体——
“……韩云溪……太子长琴……”
——他,既非真正的韩云溪,也不是太子长琴。
他有太子长琴的片缕记忆,亦能回想起韩云溪的童年残影。
在记忆中,太子长琴是个温雅沉静、多思多感的仙人,而韩云溪则是个活泼好动、机敏开朗的孩子。如同阴阳两极,大相径庭。
而且,太子长琴早已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沦落为焚寂剑灵。
“……焚寂……”
剑灵,即永不得离剑的生魂之灵。仅为魂魄化形,却不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
焚寂曾被女娲封印多年,而他作为剑灵,亦随之陷入长眠。
在那漫漫幽黑中,无喜无怒,无知无觉。仅知岁月流逝,却不知前路何在。直到封印被人解除,他才得见天日。
可焚寂乃是剑名,而他,只是依附焚寂而生的剑灵。
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百里屠苏……”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这是他为自己所取的名字,从九岁到十七岁,一直沿用至今。
无论是人、仙、抑或六族之外的剑灵,作为百里屠苏时的记忆,是完整的。
没有残缺,没有错乱,只属于他自己。
“……这一生……不知作为谁而活……”
他或许不是韩云溪,不是太子长琴,不是焚寂……
目光缓缓转向天际,眺望着那广阔浩瀚的苍穹,少年眸中最后一丝迷惘也仿佛被万里晴空洗尽,变得清澈通透。
他或许不是韩云溪,不是太子长琴,不是焚寂……却一定是百里屠苏。
而百里屠苏的这一世——
眼前仿佛已不是朝光碧空,而闪过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或浓或淡,或近或远,却是记忆深处不可磨灭的景象……
……那一年,春光明媚,芳菲始盛,乌蒙灵谷飞泉细流,清新宜人,女娲神像含着安谧的微笑,仿佛永远赐予村中世代信奉她的子民们平安和乐。
只是转眼间,血色如瀑,腥红遍野,喷涌流动的鲜血湿透了青石草地。从高台上往下望去,满村仿佛木棉盛开,染红了半边云空,直欲燎伤他一双眼睛。
他闯入冰炎洞中去找母亲,却在不过顷刻间,心口仿佛遭到重击,便失去知觉。
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幕,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图纹,以及图纹中漂浮半空的赤黑长剑。
待他终于恢复知觉后,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残石废墟的冰炎洞中,母亲已身故,遗容安详;而乌蒙灵谷全村数十间屋中,再也寻找不到一个还有呼吸的人。
他把全族人的尸体一具具搬到冰炎洞下,小心放置于棺内。默默跪坐在母亲的冰棺前,全身被毫无声息的宁静包围,周围并无半点生气,仿佛连他也失去了知觉,早已与这洞中的冰寒之气融为一体。
当时的他,宁可与全族人一起共死,也不要这样孤零零地活着。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他是韩云溪,更是大巫祝之子,注定以后要继承大巫祝之名,像母亲那样治理村子,让族人安居乐业。
可如今家园被毁,族人俱亡,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他更要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长大,才能找到复活母亲族人的方法。
乌蒙灵谷的冲天血光惊动了外界,血涂之阵散发出的强烈怨气也引来了惩恶扬善的剑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天墉城的紫胤真人,也是后来他唯一的师尊,他一生中最仰慕、最敬佩的人。
若无紫胤,韩云溪恐怕早已是个死人。最好也不过生不如死,苟活于世,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查清当年灭族的真相。
当紫胤从天而降,给他裹伤服药,又问他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允。
他当时只想着,眼前这个人很厉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如果学到了仙人的功夫,说不定便能救活母亲。
紫胤语态温和,容颜端庄高华,却如天人一般:“那你可有姓名?”
“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熟悉的三个字,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却又吞下。“不,我叫……屠苏。百里……屠苏。”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屠苏。对,从今往后,他便是屠苏。
韩云溪可以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但百里屠苏只是为复活族人而生。
紫胤并没有多问,只待他伤势稍缓,便带他御剑飞行,瞬息间直达昆仑山。
于是天墉城执剑长老门下多了一名叫做百里屠苏的弟子。
那时屠苏心中满是对紫胤的崇敬孺慕,庆幸能拜紫胤为师父,事事顺从师命,还不知道将来有朝一日,他会惹得紫胤动怒伤怀,乃至甘愿被逐出门墙。
屠苏第一次见到陵越的时候,是在初上天墉城的当日。当时远远有一名清秀瘦长的紫衫少年疾步行来,看到紫胤后面露惊喜,旋即拱手行礼,声调清越悦耳:“弟子拜见师尊!”
然而那时屠苏体内煞气正在发作,身体滚烫,头痛欲裂,整个人都被紫胤抱在怀中,只隐约听到陵越一句略带惊疑的询问:“师尊,这位是……?”之后便陷入昏迷。
因此他与陵越正式相认之时,却是在三日后,紫胤日常所居的祭剑阁中。
眼前的少年虽然只有十三岁,然而举止稳重,神采飘逸,言行中早已不见顽劣稚气。即使面对紫胤,也是先侃侃禀报紫胤离山后的一切事宜,然后才垂首待命。
屠苏怔怔看着对方从容自若的神态,心里恍惚中竟有些羡艳。
“陵越,这是你的师弟,百里屠苏。”紫胤让他二人互相见礼。
屠苏依言上前,乖乖拜礼。陵越似乎不甚惊讶,回礼时,目光依旧冷静淡如。
“屠苏,陵越是为师大弟子,今后便是你的师兄。你们二人须得敦和友爱,不可心生嫌隙仇怨。陵越,你既为师兄,日后便应以身作则,好生引导照顾屠苏。屠苏,你也须严守戒律,谨言慎行,不可做出有违正义之事。”
“是。”他与陵越齐声应下。
屠苏随即微微仰脸,见他那新认的少年师兄似乎微一迟疑,便坦然道:“师尊,不知师弟道号为甚?”
“道号?”紫胤微微一怔,目光瞥向屠苏,屠苏不由心中一紧,紫胤却随即拂袖道,“名号不过称呼而已,何必多做计较,便让你师弟沿用俗家姓名罢。”
陵越垂首遵命,之后紫胤便吩咐陵越带屠苏熟悉一下天墉城景物,认识一下其他同门弟子。
陵越从命,立即带领屠苏走出祭剑阁。
屠苏望着四周广阔方地,亦步亦趋跟随在陵越身后,嘴唇紧紧抿住,下颚绷直。
而陵越却似看出他的不安,忽然停下脚步,牵起他的手,认真道:“不必紧张。我是你的师兄,天墉城亦是你今后要长久居住的地方。师尊曾说,师门乃众弟子之家,而同门更应将彼此视如亲人。”说完,又露出一丝温和笑容。
他点点头,僵硬的脸色微微放松。
陵越却又道:“我六岁时拜入师尊门下,至今不过七年。不知师弟年岁多少?”
“我……刚过九岁生辰。”
“也不算晚。本门弟子时常有带艺拜师者,新入门的弟子年长者有过半百,年幼者便如师弟这般年纪了。”
“……嗯。”屠苏其实不太想说话,只低低应声道。
陵越却并不介意,依旧自行说下去:“今后但愿能与师弟一同练剑,研讨武艺,追求剑道大成,早日成为师尊那样受人敬仰的剑仙。”
褪去刚才的沉稳严肃,陵越脸上含着少许雀跃期冀,初次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稚气。
屠苏不知道怎么去回应他的期待,想了想,开口道:“师尊……很厉害?”
“当然。师尊剑术功力皆为天墉城之首。”陵越想也不想便回答。向前走了两步,脸色忽然一僵,转头道,“师尊喜欢谦虚之人,不喜弟子炫耀自得。……不过,我觉得,说实话无愧于心,应该无妨。”
屠苏点点头,双眸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陵越轻轻一咳:“你以后听从师尊教诲便是。”顿了顿,“此处是展剑坛,平日众人习武练剑的地方。”
展剑坛边稀稀落落站着几名手执兵刃的弟子,男女皆有,看到陵越纷纷招呼,并对屠苏露出好奇的目光:“陵越师兄,这位莫非是执剑长老新收的弟子?”
陵越点头,领着屠苏让他跟众人互相见礼。屠苏行礼后便一声不吭,陵越也不勉强,微微点头致意后便带屠苏继续去其他地方。
“此处是凝丹台。”
“此处是钟楼。”
路上遇到同为天墉城的弟子,陵越也一一向屠苏介绍。屠苏不大说话,但是陵越似乎知道他一直聆听着,态度认真地带他走遍天墉城每一个角落。
末了,陵越带他到玉镜长明,向秉横取了一套崭新的天墉道袍,又亲自教他如何着装。最后又去了丹鼎玄黄,取了两瓶丹药。
屠苏本以为这是陵越自己用的,但在回去的路上,陵越忽然停下脚步,对他道,“师弟,我见你体质微虚,气色凝滞,这两瓶养心丹是道门丹药,服之可以清心去火、养精宁神。”
屠苏一怔,乖乖伸手接过药瓶。
“你既年幼,更要小心养身,不要落下病根,不然对你日后习武有害无益。”陵越微微蹙眉道。
屠苏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师兄。”
“走吧。勿让师尊久等。”陵越继续迈步前行。
屠苏看着陵越冷峻的侧颜,心底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天墉城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的地方。
回到祭剑阁,陵越又带屠苏去参观了他今后起卧的弟子房。“隔壁便是我的房间,师弟若有什么事,无须顾忌,尽可来找我。”
屠苏点头道:“是。”
陵越温言道:“我白日里多半在展剑坛处练剑。日后师弟若有空暇,也可同我一同练习拆招。”
屠苏又应声道:“嗯。”
然而当晚,紫胤却告诉他们,屠苏必须单独习武练剑,不得与其他人一起,并且由紫胤亲自教授。
屠苏看到陵越眼中的淡淡失望,心中的雀跃也似乎淡褪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