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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有情何似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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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煮了豆浆,点心是超市里买的小馒头,热气腾腾地吃完后又收拾了一晌,才抱着呵欠连天的念念打开院子的木门。
却不料会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斜倚在门旁的墙壁上,曲着膝,指间一根细长的烟,升腾起缭绕的雾气。他听到木门的吱呀声,原本阖着的双眼陡然睁开,身子没动,脸偏转过来,眼睛带着朦胧的雾气,看着她笑意微微。
莫燃怔怔的,“容……”
“早。”男人极快地站直,声音虽然有些哑,却是低沉的。他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说出的话有些过分亲密,“去上班吗?我送你。”
莫燃闭了闭眼睛。苏容康。
“不用了。”她客气而疏离地点头致意,“我要先送念念去上学,可能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麻烦你了。”
然而苏容康温和地看着她,极为自然地就要把念念抱到怀里。念念见过他,直觉地认定他没有恶意,于是也不怕生,极为配合地钻到他怀里去。
莫燃忍耐着心里一阵阵的寒意,并没有坚持,也很快地跟着他们走到不远处上了车。出她意料的,不是什么名车,老式的车型,低调而沉稳。
“先去哪里?”
她迅速地报了一个地址,男人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念念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好奇地东摸西摸,还不停地按着各类按钮,莫燃怕她按出什么事来,小声地唤她的名字。
苏容康随意地看了念念一眼,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没关系,你随便玩吧。”
他明明不是喜欢孩童的人。
莫燃领着念念去了教室,苏容康本来也要跟过来,但是被她制止了。等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再转出来时,黑色的车子还是在原地不急不徐地等着,极有耐心地守在那里。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打开车门坐进去。
她坐在和驾驶座隔得最远的角落,拘谨地抓着自己的包,肩膀缩着,头都不抬,好像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
苏容康从后视镜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他先是有些想笑,然而这笑意未曾泛到唇边就冷去,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莫燃。”他打了下方向盘,车转了个弯,后视镜里的女人指节攥得更紧了一些,他的话仿若不经意般地溢出来,“孩子……念念,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语调温柔非常。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戏弄玩笑之色外露出一些力不从心的疲惫,他没有看她,把目光投向满天繁星闪烁的墨色夜空,倚在树干上听她细微的呜咽。
八年前他轻浮之色全然不见,眼光凌厉,像淬了寒毒的刀子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能将她一片片凌迟,每开一次口都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厌憎。
七年半前他极尽鄙薄之能,温温柔柔地不断出声讥诮,眼中一汪深潭,看起来美丽清澈,只有她能读懂那其中的凛冽刺骨。可是她不在乎。她没什么可在乎。
七年前他大力捏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低声咆哮,眼中一片血红,力道大得好像立时要把她捏碎。她只是侧着头,闭着眼,什么都不肯说。
原来距离温和悠远的梦境,已经十年了。——虽然还是比不上他们相识的时间长久。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好像从没有过这样温和地同她说话,不带玩笑,不带讥诮,不带蔑然,而是平平静静地问着话,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随口谈起未曾相伴的时光里各自的生活。
莫燃知道那并不是因为自己。
“苏先生。”她有些吃力地开口,“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念念,是我的女儿,但与您……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握起拳头,眼神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戒备,却不与人直视,好像被强者入侵地盘的幼兽,本能要护住自己,却因为力量悬殊而下意识地胆怯,死死撑在那里。
实际上她很少对他露出这种表情,其实她对他的情绪一向不多。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大多数时候,面对他骨子里的恶质,她只是心平气和地笑一笑。好像大人对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包容而无奈地置之不理。
苏容康眯了眯眼睛,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传出来。
“念念七岁了。”
下午苏氏集团的前台小姐再一次目送她们的总经理表情莫测地在下午三点整踏出大厦,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寒噤。
“苏总到底怎么了,连续几天翘班,今天居然连笑容都没有了……”她愁眉苦脸地拿起电话,“难道是公司要倒闭了么……”
此时莫燃也正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不过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她还没准备好措辞,那边已经传来惊喜的声音。
“阿姐!”
她心里软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冷却下来。
“莫泽,你老实告诉我,那天……那次周末,你带着念念去了哪里?”
电话那端微微地困惑:“就逛了逛啊,还能去哪里。”
“那苏容康怎么……”她冷下声音,“莫泽,你说真话。苏容康是怎么知道念念的年龄的?念念一直以为自己只有六岁。”
“我在你家看到了一份病历单,上面填着念念的出生日期……”
“我知道你素来与他交好。但是莫泽,我对你太失望了。”她顿了一下,又重复一遍,“太失望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才有人重新开口。
“容康让我带念念去做亲子鉴定……我没有这样做。阿姐,我没那么龌龊。”声音稍微有些激动起来,“阿姐,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一些。容康既然对你有心,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一个机会?有人愿意对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
“……你不懂。”
“我不懂?……是,我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念着一个死掉的人,不肯想一想还活着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沈衣总是劝她,莫燃,这只是你自己的心结,只要你自己放下,旁人不会在乎。
莫燃恍惚地挂断了电话,她想我是放过自己了,是你们不肯放过我。
“莫燃姐……?”
她勉强站直,看面前神色惊疑担心的年轻女子,声音有些轻飘:“怎么了?”
这是个窄小的茶水间,供职员休憩。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猜想大约自己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让对方以为自己哪里不舒服,不由微感抱歉。
年轻女子正是许梳。生性活泼的她微微鼓着嘴,飞快地看了莫燃一眼,拧着眉作欲言又止状,偏偏做得滑稽无比,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莫燃撩一撩流海,抿唇一乐:“你要跟我说什么吗?”
许梳笑得眉眼弯弯:“莫燃姐,我不小心听到你打的电话,那什么……”她抓着个纸杯,眨了眨眼睛,“莫泽,难道是你的弟弟?”
莫燃心里疑惑她怎么会认识莫泽,点了点头。不料许梳一看到她点头,眼睛立马亮光闪闪,笑眯眯地伸出手:“莫泽这个混蛋谎话连篇,总算有一句是真的——姐姐你真的是风华绝代气质出众艳冠群芳啊!”
她以为莫燃会笑起来,可是莫燃没有。
莫燃面无表情地退后了一步。
气氛一时凝住,片刻之后莫燃才仿若清醒过来,她匆忙而模糊地笑了笑,捏着手机低头出去,好像面对的是随时会扑上来的凶猛野兽。
许梳呆了一呆,摸摸脑袋,又掏出个小镜子,龇牙咧嘴照了一番,确信自己没变身怪兽,才嘀嘀咕咕地走出来。到底有些不放心,加上恰巧又认识莫泽,接下来一直偷偷观察着神思恍惚的莫燃,等到下班时难得快手快脚收拾好东西,硬是凑到她身边招呼着一起走。
莫燃因为下午自己的态度而有些歉疚,不过看对方又是满不在乎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置之一笑,听她紧跟在旁边叽叽喳喳讲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偶尔浅笑附和一声。
出了电梯门,许梳已经勾上她的臂弯,亲切得像是对姐姐撒娇的妹妹,脸上堆着笑,嘴巴一刻不歇,又甜又讨巧。莫燃不敢直视她,余光不经意扫过去也是触目惊心的熟悉和揪然。
她努力克制住,尽量表现出自然的姿态,可是刚被拽着往外走了几步,她的面色还是忍不住变了一变。
黑色的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车门缓缓打开,一双长腿迈出来,男人从车里站出来,原本风流的眉梢如今神色平淡,一双黑漆漆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绷紧了背梁。
许梳探头探脑地看看车子,又看看莫燃。意识到氛围的诡异,她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男人。
“啊。”她突然短促地小声叫了一下,引得莫燃转过头,看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他不是苏容康嘛!”
她忽然抓着包,念叨着“我是透明人他不认识我我是隐形人他看不到我”,松开莫燃的臂弯,唰一下窜出去,逃开几米后,若无其事小碎步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