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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说放弃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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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燃第一眼见到念念时,四岁多的女孩子正爬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角晶莹的液体淌出来,脏兮兮地纵横交错,显是伤心到了极致。
一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
念念是私生女,亲生父亲移民后,她妈妈也带着她追了过去。两个大人间种种爱恨情仇,碰面后为着各自的利益只顾着唇枪舌剑地吵,弃小小的孩童不顾,后来达成协议,男方给了女方一笔钱,却没人想要生活里多一个拖油瓶。
莫燃看得不忍,又是同胞,考虑几番后,匆匆和沈衣办了结婚证,便说要领养她。她妈妈当时一口应承,答应得十分爽快,什么要求都不提,直接将孩子往她手里一扔,拍拍屁股走人。
她和念念其实很有缘分。细看眉目间居然有些像,尤其是抿嘴固执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单单如此,有一回带她去医院检查,居然是和容敛一样特殊的血型。念念像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在她输得一无所有时,重新悲悯地分给她一点点好运。
然而老天的慈悲之心也就仅限于此。
她不知道念念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遭遇,会叫一个本该活泼可爱的孩子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自闭,以及抑郁,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忍耐地顺从。害怕黑夜,害怕阴影,害怕一切看不清楚的东西,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声不吭。
她和沈衣花了许多时间,才一步步让这个孩子向他们敞开心扉。随着时间流逝,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念念不大懂英文,无论怎么教都学不会。本来是准备托到国内一个比较好的家庭里去,她到底舍不得,最后还是决定一同回国。
哪想,念念的亲生母亲这时又寻上来,想要要回孩子。她当然不肯,苏容康又非要过来,她想也好,顺便向他提起,也是对之前谎话的弥补。
他现在这样,她略微有些报复的快感。此外,也有些不忍。
他终于微侧开头,长长吸一口气,说:“你是对的。打掉也好,那时候我就希望你不要留下他。”
风真的太冷了。她无法遏制从深处涌上来的黑暗雾气,双手冰凉,血液流得很慢,却很清晰地一遍遍在筋络里循环。他的模样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像从极寒的冰窟里走出来,有轻微的打颤。
“我会帮你的,不用担心。今天就先这样,我回去帮你找人说一说,并没什么了不得。只不过,别再欺骗我了,莫燃。我知道自己在你眼里是什么东西,但是,但是就算这样,像个傻瓜一样被耍得团团转,真的也不是什么很舒服的事。我好像还说过一些傻话,也请不要在意,那只是我脑子发昏,过后就忘记了。”
他是说过他爱她。完全失态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努力笑一笑,转身走开,不回头地大步迈着,好像很狼狈。又好像的确无所谓。
她一直目送着他走出去,到停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车灯闪过她的面庞,她神色平静,只有手是捏紧的。
苏容康的确有几分本事在,没过几天,莫燃就再也接不到念念生母打过来要求见面的电话。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摆平的,但是明白法理之中,情理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那就是金钱。
很快到了过年。莫燃住的地方不在市区,平时自然不算便利,到这种时候,劈里啪啦的鞭炮响,倒格外的喜气洋洋,完全不输于市区大型超市里一遍遍不厌其烦播放的恭祝新年歌。
莫泽打电话过来,叫她回去他那里一道过年,她婉言推辞了,说要与沈衣一起过。
沈衣在机场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笑容,一看到她就拼命招手。
“莫莫,这边这边!莫莫——”
中间隔了很多人,都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个喊得极其大声极其得意的年轻男人,莫燃既好笑又丢脸,想要阻止他继续喊下去,只能用同样大的音量答道:
“知道了!——我看到了!”
沈衣乖乖住了嘴,笑眯眯在那里等着。
好不容易走近,莫燃对他张开的双臂视而不见,却皱着眉头对他脚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发愁,这些行李已经堆成山状,在他四周摊了一大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答道:“啊,这个啊。带给你和念念的礼物,一些吃的,还有玩具和衣服。”
“谢谢你。”她想了半天,“可是……这么多,要怎么拎?”
“噢,也是啊……刚才是机场的两个工作人员帮我搬到这里的,我说到这里就行,叫他们走了。”他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完全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反过来真挚地问她,“莫莫,这么多东西,你说我们怎么弄回去?”
她又好气又好笑,说:“我怎么知道?”
沈衣捏她脸颊一下,微笑,“逗你玩呢。傻丫头,要相信你老公我的实力。”
结果她只帮忙提了一个行李箱,其余的都被他拿着了,左肩右肩各背着两个包,臂弯里还挎着几个袋子,手上另外拖着行李箱,怎么看都很吃力,他偏偏一脸轻松,还能同她谈笑风生。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你给我拎几个。”
他斜睨她一眼:“就你这小身板儿,还是算了吧啊。”
“不要小瞧半边天的力量。”
“半边天的力量留着给我做饭吃去吧,我都快饿死了。飞机上的东西真不是给人吃的。”
她有些惭愧:“挺好吃的啊,我做的还不如那些呢。”
“不管,总之快点回去给我弄吃的。”
说是快点回去,等出租车又等了半天,真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念念托在学校,倒没什么。看沈衣的样子还好像真是饿了,把行李一丢就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她连忙洗菜切好,倒了点调料翻炒,一会就端上桌。饭是现成的,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趁着这会子功夫,又打了两个鸡蛋,做了一碗番茄鸡蛋汤。
沈衣拿了筷子,反而不急起来,招呼她说:“别弄了,一起吃吧。”
她在厨房忙前忙后,随口答道:“还有一个白菜炖肉,一会就好,你先吃吧。”
沈衣叹气:“你不吃,我一个人过意不去啊,而且冷清。你看,都没胃口了。”
她只能加快速度,弄好后摘了围裙也坐到桌边,盛了一碗饭陪他吃。
其实她倒不觉得饿,吃不吃对她来说无所谓,她是那种人,就是特别随遇而安,或者说感官迟钝,忘记吃东西也好久都不觉得饿,有了伤口不容易觉得疼,沈衣曾嘲笑说,倘若哪一天她饿死在大街上,警察叫他去收尸都不奇怪。
她因为刚才的那一阵忙,额上有些细密的汗。吃了几口没了胃口,便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看沈衣吃。
沈衣抬起头,瞪她一眼:“不许剩饭。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无精打采地又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我上午吃过面包,这会撑着了,要不你帮我吃?”
他无可奈何地摇头,一边伸手接过了她的碗:“饭不知道好好吃,就知道吃零食。”
看他真的打算吃自己的剩饭,她又挺不好意思,忙去抢回来:“算了算了,我吃就是。”
他满意地微笑:“乖。”
这场景像极她最消沉的那个时候,饭一点都吃不下,医生劝导说:“Miss莫,孩子没了还会有,你要保重自己,否则爱你的人们会伤心。”
她自然知道,只不过当真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那些饭菜,只会流泪,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这时候就是沈衣,一点点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他为了逼她吃饭,想出了各种法子,又哄又骗,每顿为她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揪紧不放。
他们那时候甚至不算有多熟悉。只不过是碰巧遇上的,因为是同胞而比其余同事多了一点亲切,如此而已。
她从一开始的推拒,往后慢慢有些愧疚,因为有这样关心她的人,她总不忍辜负他的好意。
她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咽下去后突发奇想说道:“沈衣,要不是你,说不定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懒懒地:“知道感恩就好。这辈子做牛做马回报我吧。”
她嗤了一声,表情认真:“说正经的呢,我一直很好奇,你那时候对我那么好干嘛?当时我又胖又丑,脾气又坏,也没有财好抢,还成日沉着一张脸,看着就叫人生厌。要是我,一定不愿意管这么个人。”
“瞧瞧,你帮我当什么人了。”他腾出一只手拍她脑袋,没少用力气,又笑得十分阴险,“这么说,你现在不就貌美如花贤惠可人了。莫莫,这叫长远投资,你应该为你老公的好眼光感到自豪。”
她无话可说,他说话一向半真半假的,带着些玩世不恭,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自然就不再问下去。
他却又说:“莫莫,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我认识你那么长时间,怎么都不能对这么个潜在的大美人放任不管。”
她想,骗谁呢,那时他们才认识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