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晖》青琐寒窗

1、三春晖

　　我很喜欢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是个高大的男人，威严又温和，母亲体态娇小，丰腴美丽如家中的牡丹花。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姐姐。
　　姐姐身体不大好，她的脸色总是很苍白，但她生得很美，我形容不出她的美貌。
　　我见到姐姐的时候天气总是很好，太阳高高挂在每个人的头顶，洒下一片温暖。姐姐只有这个时候才被允许出门，家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姐姐，除了母亲和姐姐从小就随身服侍的嬷嬷之外没人可以进姐姐的房间，所以我和姐姐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
　　太阳很好的时候姐姐会围着有着紫色茸毛的褥子，坐在假山旁边的紫檀木摇椅上，看着花啊草啊树啊水啊。姐姐特别喜欢芙蓉花，她经常让人摘来那些单薄柔软的粉色花朵，放在手里用另一只手的纤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然后她会努力抬起手，将其中的一朵簪在自己头发上。
　　我喜欢在这个时候跑到姐姐身边，跪在柔软的草地上，将自己的头枕在姐姐膝上的紫色褥子上面，紫色的褥子承接了阳光，暖洋洋的，细小的茸毛光亮软滑，贴在我的脸颊上，很舒服。姐姐会用她的纤瘦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头，她的手总是凉凉的，好像永远暖和不起来。我转动头让我的耳摩挲她的手指，她会发出轻轻的笑声，然后用指尖调皮地搔搔我耳朵的后面。再然后她就会捡起一朵散落在她紫褥上的芙蓉花，将它夹在我的耳朵上。
　　她会对我说：“雪儿，你好漂亮。”
　　我曾经从她身边跑开，回头看她，希望姐姐能够和我一起在草地上阳光下奔跑，姐姐坐在那里不动，只是用她又大又黑的眼睛望着我。我回去拉她的手，她对我摇头：“雪儿，不行，我不能和你一起跑，真的不行。”她苍白美丽的脸上这时浮出一种悲伤的微笑。我跪在她面前看她，也和她一起悲伤起来。我这么美丽的姐姐，为什么不能够快活的奔跑？
　　我很想知道姐姐生的是什么病，可是没有人说给我听，我也不能问，只知道每年都有几个夜晚我会从和姐姐一起自由奔跑的梦中惊醒，整个大宅子灯火通明，仆妇丫头还有小厮们慌乱地奔走，挎着大药箱的郎中匆匆走进姐姐平日不让其他人上去的绣楼，我听见父亲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恐惧和悲伤，母亲压抑着声音抽泣。有几次母亲捂着脸冲进我的房间放声大哭，然后紧紧搂住我，对我说：“雪儿你要快点长大，救你的姐姐。”
　　这种夜晚过去了几个月，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姐姐会比之前我见到她时更加苍白憔悴，但是她依然那么美丽。我依然将头放在她膝上，她连抬起手来抚摸我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我抬起头看她的时候对我微笑，就算这样的微笑都似乎要用去她不少力气。
　　我让人摘来芙蓉花给她，她也只能够让花散在她裹着的紫色褥子上。她在阳光底下坐着，会慢慢地将眼睛合起来，我要仔细地倾听才能够听见她呼吸的声音，通常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去将母亲叫过来，母亲的脸色会像姐姐一样苍白，直到她确认姐姐只是太累睡着了。
　　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到可以挽救姐姐呢？
　　我想快快长大，可是时间总是慢慢慢慢地走着。
　　父亲也会像母亲一样走进我的房间，他高大的身形会在一瞬间佝偻，我可以看见他鬓边又增加的白发，他会叫我到他身边，用他宽厚的手掌抚摸我的头顶，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眼光中有一丝疲倦和一丝希冀。我知道父亲很累，我知道我应该长大接过父母身上的担子来挽救我最爱的姐姐。

　　姐姐度过她的十六岁生日，其他并没有姐姐漂亮的女孩子这个时候已经和她们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开开心心的笑着闹着，可是姐姐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姐姐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姐姐生日的时候家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庆祝，只是父亲送了姐姐一床琴，我看见父亲将琴放在姐姐床边，姐姐用她长长的手指抚过闪光的琴弦，姐姐的眼中闪着光芒，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我听人家说手指长的人适合弹琴，姐姐的手指那样长那样纤细那样柔软，她弹起琴来一定很好听。
　　母亲微笑着看我，她穿了一身很漂亮的衣服，她比以前瘦了一点，但是一样美丽，微笑和以前一样慈祥。
　　“雪儿的生日和盈儿同一天呢，只是小了盈儿一年，等到明年这个时候雪儿就也十六岁了。夫君，你说是不是？”娇小的母亲仰起头看高大的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如果姐姐的身体好起来，母亲的笑容应该会更加幸福吧。

　　我的生日终于也到了，白天的时候天气很好，姐姐坐在阳光下面，将一朵美丽的花插在我头上，我一直小心地保留着它，直到晚上它仍旧是姐姐刚刚插上去时的样子。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什么表示，只有姐姐微笑着同我说：“今天是雪儿的生日哦，这朵花送给你。”所以这朵花是姐姐给我的礼物。
　　我想父亲和母亲应该是要在晚上给我一个惊喜吧。但是我等到很晚，父亲和母亲都没有来，后来我睡着了。
　　后来门开了，我睡眼惺忪地站起来看向门口，是父亲，他身后跟着母亲。
　　我就知道父亲和母亲绝对不会忘了这一天的。

　　“盈儿的病真的好了。那个少年果然没有骗我们呢。”
　　“是啊，这么多年来用那些药喂养那只白鹿的消耗也算是值得了，只要盈儿的病能好，还有什么我们舍不得。”
　　“我要去给盈儿做许许多多漂亮的衣服，我们还可以带着盈儿去各处走走，让她好好逛逛，补偿一下这么多年来失去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那只白鹿的尸体还没有处理呢，我先去让人把它拖走埋了，现在天气热，如果放久了就不好了。”
　　窗外的阳光惊人得好，粉红色衣裙的女孩子提着裙裾在茵茵绿草上轻盈地跑动，笑声长了翅膀般的远远飞出去。突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转了个方向跑去。
　　“雪儿雪儿，你看看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玩耍了，雪儿，你还在睡懒觉吗？快起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