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寂寞一剑有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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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西门吹雪的一生，原本唯有剑而已。
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寂寞，将剑当做此生的一切，才能在那样孤寂的领域攀上如此高峰。可是西门吹雪毕竟不是叶孤城，他没有真正的绝情绝欲，更加没有年幼时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长剑划过喉咙时那一刻绽放的血花，他只是厌恶世间一切不忠不诚不仁不义之人。
从一开始，西门吹雪执着的便是“人”，而不仅仅只是手中的那把“剑”！
“剑长三分三，乌鞘，狭长，好一把杀人利剑！”
剑无名，甚至也不是什么历史上有名的剑，却是最适合他的剑，唯一的优点便是“锋利，极度的锋利”！那时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把长剑会伴随着他的出道而名动天下，甚至一度成为他的标准，然而……
“剑就是剑！这天下的愚人何其多也——”
不练剑的时候，西门吹雪也会静静地在花树下稍坐一会儿，弹琴作画，在案几上摆上一盏完美山庄特制的梅花酒，嗅着空气中荡漾起的一丝隐晦的冷梅香。他从不拒绝世间一切享受，却也从不在乎世间一切享受。在这种时候与其说他在“生活”，不如说是在杀人的间歇中的一种奇特的休息，他在等待，下一次出剑的时机。
这是隐而不发的杀人之剑，却也更加显得危险！
他的朋友陆小凤曾经说道：“你这人，根本就是世间第一危险的痴傻之神……若是有一天我能看到你坠入尘世的模样，哈，此生也就满足了！”那时，陆小凤喝着酒，也只是那么随意地一说。
——却不想，一语成谶！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三月，桃花开。
西门吹雪平生头一次追丢了他的猎物，却遇见了一个人。那是一名衣着古怪的年轻女子，甚至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个“女人”，他只是目光惊讶地紧紧盯住她的侧脸。
淡淡敛起的眉目，微微抿紧的薄唇，不经意间挺直的背影，还有那紧张时下意识绷紧的手指！她的周身带着一丝丝沁骨的寒意，不是杀气倒似极为犀利而精纯的剑意！
这个女子……很像他。像极了当年还未杀过人见过血，记忆中的“他”！
说不清心中一动，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只是直觉般地做下了决定，随意找了个借口将这女子带回了万梅山庄——理由么，那就是你弄死了我的猎物好了！
这是第一次，西门吹雪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将一名陌生的女人，带入了自己的领域。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后来，桃花树下，一壶温茶。
尉迟青鸾悠然地伏在西门吹雪的膝盖上，雪白的发丝缓缓流泻上青衣，笑嘻嘻地仰起目光。那时西门吹雪微微垂下眼眸，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一笑道：
“你想知道？”
“当然！”
于是西门吹雪慢慢地陷入回想，沉吟片刻后开口：“就像有人，偶尔也会收藏名刀名剑。”他抬起眸，淡然笑道：“我那时，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而已——”
剑道巅峰，乃是寂寞。
如果能在十来年后，身边有一旗鼓相当之人切磋陪伴，岂不也是人生一件快事？！
这个念头的蓦然浮起，就连西门吹雪自己也料想不到，就好像他绝不会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见一名天生为剑而诞生的女子。
默默地观察，不动声色的试探。
他想知道，眼前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子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一如他心中总是好奇，如此的人为何隐隐中总是排斥习剑？
西门吹雪并未发现，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除了剑与杀人之外的“事物”产生了兴趣。他只是随着心意做事，一如这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万梅山庄之主，原本就是一个随心任性之人。
他有这个资格！
所以他毫不在意那女子慢慢侵入他的生活，一点点地渗透了他的时间，如一只懵懂小兽般小心翼翼地学习着四周的一切，甚至半强迫地允许她光明正大地看自己练剑。
西门吹雪甚至有些莫名的期待，期待着她真正长成的一天，那时又会是如何的绝代芳华？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一次次揭开她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只因为一名真正的强者，应当是没有任何弱点的。
在那个时候，他依然只是以为，自己是在培养一名未来相当的对手！
转机，来自那个雨天——
‘你想知道，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我便让你知道！’
“没有人在双手第一次染上自己同类鲜血的那时，还能天生地保持冷静。”
后来尉迟青鸾无奈地摇头，轻轻笑道：“现在想起来，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是正常反应。倒是你后来的行为让我很是吃惊……喂，你敢说，你那时不是故意整我么？！”
“我只是有些生气。”西门吹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慢慢地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事实和想象，始终是不一样的。”
原来，她终究是另一个人，而并不完全是过去的自己！
西门吹雪忽然有些生气起来，看着那女子虽然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却失神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就站在她的身后。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恨铁不成钢，他只是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欲望，如果能有一个机会，彻底地打碎那人似永远不变的微笑面具……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他却不知道，这种探究的心情，也许便是传说中的动情。
大雨如注。
而剑锋，则在雨水里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雨幕朦胧了视线，只能看到剑光不停地闪动着。
一具又一具尸体堆砌在脚下，鲜血已然漫过了脚面，慌乱的气息开始在大雨中蔓延，终于有人想到了要逃。只是没有人，能逃过那迅疾无比的剑光！
【肃杀的风，冰冷的雨，凄艳的鲜血。】
他用最直接的杀戮，唤醒了女子心中最深处的战栗！那一天冰冷的雨水将两人淹没，却说不清究竟是谁唤醒了谁，还是谁打动了谁……
西门吹雪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知道“后悔”。
可是风雨中悲恨女子滚烫的眼泪，却让他手中的剑蓦然重若千金——就好像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抛下手中的长剑，却甘愿在危急时刻，连鞘扔出只为救那人一命。
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迷茫了，带着深深的疑问，却顺从了自己心中的欲望。
‘我原本以为，设计了那场杀戮，只是为了逼出你暗中隐藏的剑法。但其实，却连那时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从不带面具的脸。’
风声，雨寂。
怀中的女子犹在微微颤抖，西门吹雪的心却蓦地安定了起来，原本的烦躁和失落在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风雨仍然冰冷，他却忽然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你信不信，再咬下去……我会直接在你身上，‘咬’回来？”
他并不是从未经历过情事的少年，自然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女子，我想要她！
西门吹雪的心里淡淡地浮起一种明悟，就好像当时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被自己从野外捡回的这个人，在“可以成为剑客”的可能之外——她其实，首先是个女人。
怀中的柔软，那是不同于剑锋的温暖。
常年孤寂的心这一刻缓缓漏跳了几拍，那种感觉，很让人迷醉……很让人，不知足！
他渐渐地想要更多，想看到更多那人真实的表情！
为此甚至不惜耐下性子暂时放开手，静静地坐在桃花树下，放任她如同出笼的小鸟般纵情于江湖，却寻找她心中存留了很久的愿望，却又在暗地中不紧不慢地一点点获取她的信息，不放过一丝一毫地异常的计划。
他知道在她的心中，一直都很想要回家。
他甚至觉察出，如果一旦她回到家，或许就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他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打定了主意，要抢在那人找到回家线索之前，先行毁掉一切！比如三大情报组织的异常沉默，比如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卦的江湖异人坚决不肯开的口……他淡淡地垂下眼眸，面对那人心急之下痛下杀手的情报，不发一言。
如果能够就此留下你，杀尽天下人，又是如何？
陆小凤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说：“幸好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后面发生的事，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白云城主的约战，同为站在剑之巅峰的强者，又如何不应？西门吹雪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面带微笑实则焦急地四处奔忙，她似乎认为自己此战……会输？！
“我一直很奇怪，你究竟从哪里得知，那一战我一定会输给叶孤城？”
“啊哈哈……这个，我只是在想，作为一名剑客，若是被不需要的情感所干扰，岂不是会发挥失常么？”真实的理由当然不会跟你讲，那是我此生做过第二愚蠢的事情啊啊啊！
（第一愚蠢的，当然就是半夜摸黑爬上你的床-_-|||）
那时西门吹雪拿一双黑眸直直地盯向尉迟青鸾的眼：“发挥失常？”他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叶孤城，修炼的本就不是无情之剑。是谁告诉你，杀人的剑法就必定会无情？”
情之极致，沟通天地。
只是过去的他一心一意地揣摩手中长剑，从未朝那个方向去思考过。
当上天将这名女子送到自己的面前，那自己砰然心动的那一刹，眼前骤然缓缓打开了另一扇剑道大门……所谓练剑者无情，原本就只是一个误区。
既然生而为人，又有谁能够做到全然的无情？白云城主叶孤城不能，西门吹雪同样不能！
月圆之夜，如约喋血。
那一战，当称得上是畅快淋漓。
西门吹雪为眼前隐约可以看见的另一扇门而兴奋，却不料当手中长剑冷然刺穿对手的胸口，当血花乍然迸溅，宛若染红了天上明月。
万籁俱静。
‘我很高兴……你，没有留手。’
那人含笑倒地，一如了却心中最后的留恋，却如同惊雷般划亮西门吹雪空白一片的脑海，他的脸色霎时苍白，手中长剑落地。
……他原以为，当自己得胜归去，总会有机会看见她的笑容。
月色凄迷。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做的这样决绝！当熟悉的微笑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是浮现在染血的对手脸上——那一刻，西门吹雪浑身一片冰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飞身过去，死死地搂住她滑落的身躯。
为什么？
——他很愤怒地出声问，你就这样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我会赢，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尉迟青鸾，你这样做，究竟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
“我当时只是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你们两个谁都不用死。”后来桃花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中束起的白发，尉迟青鸾微笑着轻轻一叹：“所以最后，也只能是我‘死’了。”
尘埃落定。
西门吹雪连夜赶回了京城之外的别庄，怀里紧紧地搂住那人不断流血的身体，唯一还能让他微微安心的便是，她的体温正在隐隐回升。
她还没有死！她怎能就这样死？！
一脚踢开房门，对身后慌慌张张涌过来的仆人冷声喝道：“滚出去！”他面沉如水地旋身奔到床边，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怀中女子柔软无力的身体。
鲜血染红了白衣。
缓缓地，流到床榻上。
西门吹雪的手不觉间竟是有些颤抖，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一点点揭开她的上衣。他很怕，怕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是这一刻，在这里，只有他才能救回尉迟青鸾的命！
（等你活过来，我一定会让你再次好好清醒清醒——可是，你却必须得给我活着！）
只要能够活着……
西门吹雪忽然猛地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他已然一眼看到了尉迟青鸾的伤口。
门外试图闯入的不是陆小凤，当然更加不是花满楼。
却是先前现身的太平王世子宫九！一身华服的年轻人脸上少有地失去了冷静，用一双冷锐如刀锋般得眼眸直直地盯向身前拦住他去路的红披风娃娃脸：
“陆、小、凤——你想死？！”
宫九已然失去了耐心，这扇门里躺着的是将自己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回来的恩人，他的阿姐，他此生所承认的唯一亲人！
陆小凤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字一字地道：“如果你向前一步，如果你能杀了我……”门的后方，那是自己所承认过的生死未卜的好友，还有也许正在动手救人的西门吹雪。
他不允许这其中有任何差错！更不允许有人无故打扰——
花满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人真是关心则乱，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他忽而抬头，将脸转向陆小凤身后，瞎子的感觉总是比较灵敏的，他是第一个发觉门后有变化的人！
房门，霍然被人推开。
走出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他冷着脸将森然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房外众人，最后停在宫九的双眼上。视线交接，竟是隐隐让空气下降几度。
宫九骤然阴沉起表情，冰冷地勾起唇角：“西门吹雪？”
“宫九。”西门吹雪同样慢慢冷声道，黑眸沉郁如水。眼前这个少年的资料他曾经见到过，和尉迟青鸾海外失踪的那一段时间很有关联。
风声静。
宫九笑容忽然扩大：“很好，如此——”他突然身化虚影，左手蓦然现出一把短刃，刹那间已然抵至西门吹雪的咽喉，而剩下的半句话方才阴冷地出口：
“我才有，杀人的心情呐……”
叮！
宛如金石交击声，却是西门吹雪屈指弹上了他的剑身，表情纹丝不动只是众人眼一花的功夫，宫九已然闷哼一声，人踉跄后退三步。
他的唇角已然溢出了血丝。
就这样单膝跪地，一双黑眸阴狠地直视西门吹雪的脸。
“我会杀了你。”西门吹雪微微眯起双眼，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他的语气中暗含警告，显然心中已然不耐烦到了极点。
身后的门半开着，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情况怎么样？尉迟青鸾又怎样——她是生？还是死！宫九微微抹去唇边的血迹，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容极为诚恳，慢慢地站起身。
似完全恢复到了圆月之下，傲然而立，温文优雅的王族少年。“万梅山庄之主果然不同凡响。”他微笑着道，缓缓站起身，宛如没事人一样不经意地走近西门吹雪。
宫九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诚恳极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如此说道。
——蓦然再次出手！
这一掌以一个诡异到了极点的角度切向西门吹雪的死穴命门，就在陆小凤脸色蓦地一变就要惊呼出声，淡然垂眸的西门吹雪神色微微一冷，右手骤然曲指——
宫九的动作忽然一僵，直接僵在了半空。
西门吹雪骤然转身，隐隐咬牙切齿地目光瞪向身后的房门口——“你怎么出来了？”他语气中透着深深的不悦，冷声喝道：“回去！”
陆小凤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房门已然完全打开，一个人悠然地站立着。黑色的长发铺满白色的中衣，女子一只手按住胸前，虽然脸色苍白人却是完全清醒着。
她的身上，还沾染着残留的血迹，笑容里带着开朗，轻声一笑道：“哟……你们这是——”
“……打打架，联络感情么？”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寂寞一剑有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