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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凉好个秋 ...

  •   夜,月光如水
      仿佛着了梦魇,汗,褥湿了身上的纱衣。
      起身,却惊动了身边的守夜女官。是毓香,她轻轻的走到我的身边。
      “您醒了?还是睡不踏实?”毓香是我多年的侍女,一向不叫我位号。
      我点点头,听得外面有平安更的更鼓声,不由得问,“几更天了?”
      毓香侧耳细细听了一阵,方才说道,“四更天”见我毫无睡意,又轻轻的说,“您是不是又做梦了。”
      我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要不要传一碗安神汤?我摇头,“不要,总靠它也不是个办法。来,扶我起来,我要出去走一走。”说罢,伸手,毓香忙来搀我。又丢了眼色给边上听使的宫女。不一会,已有三名宫女侯在门外,两名手持风雨宫灯,一名手上搭着我的锦缎披肩。
      引路的走在前面,毓香扶我走出寿安宫。行了一阵。我喊了一声“停!”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小路,对毓香说,“走这条吧。”毓香看着我,端稳的规劝,“这条路阴暗不明,还是择条大路走吧。”见我摇头,只好噤声。只对身边的持灯宫女说,“叫一小队卫队来,四人就好。”见我已走上小路,急急的又来追我。
      路很窄,地面的石板亦不很平整。毓香扶着我,慢慢的走着。
      “还有多远?”我问
      毓香低头,“您果然是要去那里。”
      我笑,“每次午夜梦回,都很想去看看那里。这次,想法越发清晰了。我看见了他,看见他就站在树下,像往常一样,盈盈的看着我笑。喊我的闺名,芊惠,芊惠。一声一声,不曾停断。还有她,她看我时哀怨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收住脚。停下来,望着毓香。
      “我是不是个狠毒的人。”
      “狠毒”自己第一次用这个词,还是说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听。
      毓香摇头,“奴婢不觉得,您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我也是迫不得已。”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问她,“还有多远?”
      再有几步,前面应该就是了。
      我点点头。不再着声。
      这条路原是走过的,极熟极熟的路,路的一边会路过一个幽静的小宫殿,容音馆。名字很好听,可确是这整个宫中最可怕的所在。那是冷宫的位置。被废黜的嫔妃,犯了大错的宫人,都会被囚禁在这个馆中,每天,只有正午正阳时才可以出馆,也不能走远,就走到路的尽头,那有一片荒废很久的园子,因为挨近冷宫,也很少有人走动。依稀记得她,曾站在院子中央,淡淡地对我说,不论我们中的哪一个,一旦有可以翻身的一天,都不要忘了对方。她转过脸看我,目光坚定。
      到了,毓香在我耳边轻轻提醒。
      我抬头,门依旧破败。想起自己第一次被送到这地方来仍心有余悸。只有十六岁,还未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带到这个地方。后来还是毓香断断续续的告诉了我原委。父亲的跋扈引起了皇帝的不满,他渴望独立统治整个国家,可父亲,作为辅政的大臣,早已权倾天下,满朝的臣子尽是父亲的门生,让他归还政权,谈何容易。关系僵持不下,于是,有人献计,让我进宫。我的美貌,天下闻名,他们相信,我会迷住皇帝,父亲与皇帝的关系也可以有所缓和。可是,他们都错了,皇帝从未招幸过我。我入宫的第二年,父亲就被皇帝以谋逆罪抄家,一家老老小小,充军的充军,赐死的赐死。皇帝本来意欲赐我了断,多亏皇后苦苦相求,才保住了性命。那就送她去容音事馆吧,皇帝淡淡地说。就这样我来到了冷宫。
      我谈了口气,转身问身边的毓香,“现在馆中可还有人?”毓香低头答道,“已许久没有人住。”
      “打开门,我要进去。”我吩咐道。
      宫女不敢迟疑,忙向看门的老宫女要了钥匙。打开了门,吱呀作响。门槛也破旧不堪。毓香扶着我,小心的引我过去。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这来。
      “我们离开这里,有多久没有回来了?”我问毓香。
      她侧头细算,然后含笑道,“总有二十四、五年了。”
      是啊,那已经是太久太久的日子了。
      “还记得我们在容音馆的日子吗?”我问
      “奴婢怎能忘记,您受苦了。”她含泪哽咽。
      “不苦,我的手,轻轻的拂过格棱的木窗。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眼角含着泪,却是笑的。
      毓香也明白了我的所指,轻轻地说,“我以为,这么多年,您淡忘了。”
      “不会”,我摇头,“不会淡忘,只会愈加的清晰。”
      “他树下的身影,淡淡的笑,身上有桂花的香味。站在那唤我,芊惠。一声跟着一声,一声紧似一声。他那时,仿佛是我的救星,亦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是王爷救了您,奴婢也感激王爷。”
      是,他是王爷,是皇帝器重的胞弟。如果不是该有多好,不、不,如果不是,他就不会遇见我。那我宁愿他是,尽管,我们永远不能一起。

      静静的推开了陈年的木门,迎面一股呛人的土气。
      毓香急忙命人掌灯。屋子亮了起来,我静静的环视四周,没有变,几乎是二十多年前的摆置。
      绕过堂间,偏西屋里,还放着女红用的松木绣桌。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她,含笑着,望着我,嘤嘤铃铃的声音,惠儿,好看吗?这幅花开富贵,是送你的。突然,她的脸色一变,万分哀怨的望我,芊惠,你如何不记得我们当年的情份,这般的赶尽杀绝。
      打了一个寒颤。毓香有所察觉,忙来扶我。“扶您回去吧。”
      我点点头,一个人低低的说,“上了年纪了,总是记得以前的种种。今儿就回吧。”
      转身,宫女掌灯前行。毓香扶我走在后面。
      缓缓地走,低低的问毓香,“曹妃的生辰可是这两日?”毓香不语,末了,才答道。“许是吧。”
      这半月,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有一桩没一桩的,我抬头,望着两边的宫墙,徐徐地说,“总归是那几个人,那几件事。梦到燕惜,有时是她娇笑着,有时是最后见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道,“倒底姐妹一场,又是共过患难的,她死时的日子我并不知道,她的生辰,我祭她一祭吧。”想了一下,又嘱咐道,“不要让皇帝知道。免得又要说解一番。”
      毓香点头一一应允。
      到了寿安宫,毓香扶我入了侧殿,我侧倚在椅上,有点倦怠。
      毓香立在一旁劝道。“您到塌上歇会吧,折腾了许久,也该有些累了。前儿的头痛刚好了些,再疼起来,皇上问起,奴婢吃罪不起。”
      我淡笑,应允的起来,辗转到塌上,头挨着枕头,闻到淡淡的桂花的幽香。
      “毓香,你闻到没有。”我兴奋的问。
      “什么?”毓香不解
      “桂花啊,好香。”
      “您可是胡涂了,这离容音馆的□□院是极远的。”
      “对啊,远着呢,但这桂花的香味。好像就在院子里似的。”
      迷迷瞪瞪
      仿佛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但已是少年尽识愁滋味,自从住进着荒无人烟的冷宫,青涩渐渐地褪尽。从毓香口中已得知父兄的不幸。不是没有眼泪,只是不知不觉中已哭不出一滴。在这无人问津的冷宫。几乎连活下去的希望都很渺茫。
      “为何不杀了我,这样白白的折磨我。赐我死吧,皇上,芊惠只求一死。”我用手锤顿上了锁的宫门。一声、两声,到最后,嗓子喊哑了,手肿了。依旧无人应睬。
      “这是冷宫,活死人的所在,别白费力气。”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毓香,毓香已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是她,那个早我几天被囚于此的妃子。她不喜与我说话,这次大概是吵到她了。
      我看着她,并不做声。
      “听说,你是那个罪臣之女。”她看着我,轻轻的问,听不出语气。
      “家父不是罪臣。”我极力辩驳。
      她淡笑了一声,“是与不是,都不是你我说了算,皇上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是有天大的功绩,也要史上留骂名。”说罢,转身要走,停了一下,又转回来说,“别敲了,白费力气。”

      人若一心求死,总会找到机会的。
      借着正午,出门的机会,很快的便摸准了,离这冷宫最近的园子,少有人烟,一棵歪脖树,可以自尽,死的干净,又不会有人阻挡。
      想好了,心反倒安静了。毓香只当我渐渐恢复了心境,不再一心求死,也放松了警惕。这日我要一个人游园散心,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小心快回。我当下应允着,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走到了园中,将肩纱解下,搭到树上,又搬了几块石头,垫好。踩上,将头伸入挽好的环扣中,心中一种解脱感,脚下一蹬,环扣卡在咽喉,顿时喘息,挣扎。渐渐的意识模糊,只听见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道,“什么人?”然后,身体,似乎被放了下来。但仍旧缓不过气来,男子的身影就在眼前,似有焦灼,我呼吸愈加急促。听得他似在唤我。用力的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穿着赤金线的龙袍,站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关切的叫了我一声,“母后,吓坏儿子了。您喘得这样厉害。”
      我环视四周,意识渐渐清醒。挣扎着要坐起来,皇帝见了赶忙上前扶我。
      毓香眼明手快的送了一个明黄的绸垫在我背后,我安安稳稳的靠好,缓了缓问道“怎么这么早?下朝了。”
      “儿子一早就听报母后身子不好,昨夜没有睡好,就赶过来看看。”说罢,回头望了望身后“太医呢?怎么还没有到?”
      寿安宫的首领太监李贵忙叩首道“回万岁爷的话,陈院首到了,在宫外侯着呢。”
      “快传。”又转回头看我,“母后的头痛可好些了?上回太医开的药,也吃了有十付了吧,可见了些效果?”
      我含笑点头“已安好,难为皇儿记挂”
      这时李贵已在门口报号,太医院陈恩寅大人给太后娘娘请诊。毓香替我放下纱帘。
      皇帝侧身坐到床边青瓷凳上
      陈恩寅叩跪着给皇帝请安,又给我请安,跪着上前诊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罢了,又说“请太后显凤颜。”有宫女缓缓的撩起纱帘,我略略起身抬脸。他点点头,示意看毕,帘子放下。陈恩寅望了皇帝一眼,向我问道“臣请问太后娘娘,最近可还有头痛?”我缓声道“已经大好了。”不想答许多,碍于皇帝只得无关痛痒的答一句。谁知他又接着问“臣再请问太后娘娘,可安睡?”这一句问到心里,我半月来夜夜着梦,总是梦见故人。但这断不能与他细说,又不能说安睡,皇帝一早来看我,分明已知我身体不适。沉思片刻答道,“哀家有时的确有些夜不能寐。”
      皇帝看他把脉了很久,多了色诊一项,适才又这样问诊,不免心中生疑,问道“太后凤体可安?”陈恩寅低头似有隐言,但旋即朗声道,“太后娘娘有些暑热上身,虚火上升,臣开一个调养的方子即可。太后娘娘凤体安”
      皇帝见他如似说略有放心,顿了顿吩咐李贵,“引陈大人到旁殿开方。”
      “皇儿”我开口,细声说,“我安好,听了陈太医的话也该放心了,回吧”
      皇帝点点头“想儿子在这,母后也不得好睡,儿子这就回了。母后再歇一歇吧,儿子晚膳过了再来看您”我含笑点头。
      过了一会,轻轻的唤,毓香。
      毓香静静的进来立在旁侧,等我吩咐。
      “去看看皇帝走远了么?走远了的话,把陈恩寅叫过来,就说我要赏他”毓香点点头,转身要走“等等”我喊住她“替我把这宫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宫女太监叫过来,你且等等,支个侍卫去找陈恩寅”
      毓香低头,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顿顿点头。
      一会,整个寿安宫的奴才跪了一地。毓香站在一旁,缓缓开口
      “在这宫里当奴才,最重要的是守本分,听主子的话。主子怎么说,就怎么做。太后近日来暑热上身夜不安寝,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哪个多嘴饶舌的把这事添油加醋地说给皇上听,扰了皇上治国安邦的大事就是他的不是了,到时,太后就不再顾念什么主仆的旧情了。”说完身看着李贵,问道“李总管,你说是这话吧”
      李贵吓得趴在地上“太后娘娘明鉴,奴才,奴才可什么都没说过啊”
      这时,门口有人报道“臣,太医院陈恩寅,拜见太后娘娘。”
      微微一笑,来得刚刚好。旋即答道“李总管,你一向尽心尽力的服侍哀家,哀家丝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刚毓香的话,并无所指,不要多心啊”说完,对毓香使了个眼色,毓香立刻会意,朗声道“你们都下去吧,好好当差便是,太后娘娘几时亏待归你们?”众人纷纷谢恩退下。毓香走到门口,引了陈恩寅过来,我赐了坐。待他坐妥,方才开口
      “陈大人,哀家要谢谢你尽心的服侍。”我隔着纱帘,语气轻柔。
      陈恩寅显然没有这样的准备,立刻从椅子上滚到地上,叩首道“臣职责所在,不敢让太后言谢。”我轻轻笑“陈大人怎么这样惶恐,想必大人刚才听到了,只要大人一心为社稷,为国家,不要将哀家的病‘夸大其词’告诉皇上,哀家谢你又何妨?”
      “臣,臣并没有说,臣,臣”他竟结结巴巴起来
      我已放心,缓声劝慰“哀家知道,哀家相信大人,陈大人起吧”
      陈恩寅起身,立在一旁,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臣大人,哀家的病怎么样了”
      陈恩寅这次到没有怎么害怕,慢慢的对我说,“太后几年来操劳国事,费心劳神,头痛病总是时有发作”
      “这个哀家知道”我打断他。
      他顿了顿接着说“太后最近心思繁重,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怕是有一段日子了,再这样下去,不仅头痛会愈演愈烈,而且会心气不足,肝郁化火,血气不畅,长久下去,怕是不是办法。《寿世保元》说:‘气为血之帅,气郁日久及血。气有一息不运,则血有一息不行’臣请太后,凤体为重,安心静养。”
      我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了,请陈太医为哀家开付辅治的药方。”
      陈恩寅道“臣刚才已开好,请太后按方按时服用。”又停了一下“还是静养为本,不要费心劳神。”
      “哀家夜不能寐,时时梦魇,烦扰时多,安神汤治标不治本,太医可有良方?”
      陈恩寅道“《素问》中说少气之厥,令人妄梦,其极至迷。所谓少气,即气不足,气不足则阳不守阴,神失其守,故为多梦。阴血亏虚,不能奉养心神,潜涵肝魂,制约相火,而使神魂浮游,常发为多梦;”
      我略略点头
      陈恩寅又道“臣这有一方参香散,请太后娘娘按时服用。”
      我含笑,“哀家知道了”,又叫毓香,“送陈大人”
      陈恩寅告了退,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施礼道“太后娘娘‘能息心,自瞑目’”
      我心中一惊,笑答道 “陈大人多言了”待他走后,却无论都不能静下心来。

      能息心,自瞑目。
      可又如何能息心?本无心伴驾,却又卷进后宫之争。情同姐妹的人,到头来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心念的人不能倾心相爱,躲避的人却又相伴枕侧。我情何以堪,如何息心。燕惜,燕惜,你我情同姐妹,识我本性,知我心迹,如何引我跳这火坑。想到这,心里竟一阵绞痛,顿觉喘息困难,连连后退了几步,好容易站稳了,只觉一阵晕眩。刚巧毓香进来,见我这等光景,忙问我,“您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我摇头道“不碍事,想是话说得多了,这会儿子有些乏。”
      “那奴婢扶您到塌上去吧。”
      “不了,老躺着,反倒像病了似的。”毓香只得扶我到红木背椅上。安置好了,转身道,“我去给您送碗茶吧。”
      “不必,把我那款檀香木镏金的箱笼取来。”毓香不解的看着我,仿佛不知用意。我也不解释,只催促,“快去。”毓香略略点头,转身从我的床下去了钥匙,不一会的功夫,双手捧着个箱子,安安稳稳的放在我的面前。
      箱子并不大,暗褐色的箱面,雕着复式的花纹,繁繁琐琐的绕在一起,混着淡淡的幽香。我抬起手,沿着箱子的边角,反反复复的摩挲着,好一阵,毓香才开口,“古旧的东西了,怎么今天想到它了。”
      我笑而不答,从毓香手中接过钥匙,只轻轻的一转,锁孔清脆的响了一下。卸下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了。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明黄衬布,放着几样东西,一一的取出,放在案几上。每取一样,都有香气随着物件飘绕出来。毓香在一旁赞叹,“到底是上好的檀香木做的,香味持久,这都二十年了吧。”又道“先皇真是爱重您,当年什么最好的都搬去承恩殿—”见我瞧她,顿觉失言,忙噤了声。
      我命毓香撤去箱子,独自将取出的物件摆弄开来,轻轻的拿起一副帕子,并不怎样的衣襟帕,上面针脚秀丽的绣着花开富贵的牡丹,却生生地被戳剪开来,依稀的几滴血迹,煞是醒目。
      燕惜的声音尤在耳侧。
      “我答应过你,无论我们中的哪一个,一旦有翻身的一天,都不要相忘。如今我侍帝为妃,断不会眼看着你受苦。还记得那幅我送你的花开富贵吗?那便算作我对你的承诺。”
      我当时欲哭无泪,声嘶力竭的喊“我不要伴驾侍寝,我只愿呆在冷宫,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姐姐,求求你,求求你”
      她似乎有所触动,缓缓的答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吗?看上你的,是皇上。”慢慢的走过来,带着冰冷护甲的手划过我的脸庞,凄楚的说“这样的容貌,掩在冷宫,岂不可惜。难怪皇上见了,都要惋惜当年没有召见过你。姐姐福薄,有你在身边,方能保全万一。”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在朝阳宫中独自见驾不是偶然,恨恨的望过去,问道“姐姐不知妹妹心意?”
      燕惜淡笑了一下,“宁王吗?姐姐劝你,此生,忘了吧。你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断不能再作他想,免得有杀身之祸啊。”
      隔了许久许久,我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原来一切尽在姐姐的筹划之中,借宁王之力重得皇上宠爱,又假做好人的让我在朝阳宫中作女官。再制造机会让皇上看重我,以防有旁人和你夺宠,姐姐,你做得好,你可配听我叫你一声姐姐?”我出奇的冷静,燕惜倒吓了一跳。
      没有道福便兀自站了起来,直直的冲了剪刀过去,燕惜大惊,也顾不得叫人,便奔过来拦我。我并未想自尽,只想剪断随身带着的,她赠予我的花开富贵的衣襟帕,剪子极快,已豁开了一个口,燕惜以为我轻生,便来拽我的胳膊,用力过大,我剪子一歪戳到了手,血溅到了帕子,星星点点。
      燕惜从我手中急忙夺过剪子,丢到一旁,又抬起我手细看,叹声道,“这又是何苦呢?”
      我抽回手,深深的道了一个万福。
      “你我姐妹情谊,今日断绝。曹妃娘娘请自珍重”

      当日的酸楚,现在竟依然的固禁于心,还以为,这许多年,已然忘了。
      可是没有。
      不过,二十年的深宫生活,机关算尽的争斗不休。我对她的恨,竟淡忘了。
      想她当时的不易,又生出些许的同情。又转想起最后见她时她悲恨的表情。心中无限哀惋。
      “毓香。”
      “奴婢在呢。”
      “曹妃的事---”
      “奴婢已办妥。”
      我抬起手,拿起残破的帕子,交递给毓香“这是她给我的,烧了还给她吧。”

      陈恩寅的药,吃了并不十分见效,怕皇上担心,问安时,只让毓香回说已大好了。
      断断续续的又过了十余日,病得越发沉了。
      整日昏昏的,时时提不上气,夜里,又总是做梦,睡不安稳。连续几日不思饮食,人也渐渐的瘦下去,正赶上,边关战事繁忙,皇上已被政务缠的无半分喘息余地,每次请安,我都言大好,他略略放心,被我连唬带哄的骗了过去。
      只是急坏了毓香。
      晚膳时分,毓香轻走过来,唤我“分付传膳吧”见我摇头,心中焦虑,转头下去。
      过了些许时间,她悄悄上来,将一个食盒放置到炕几上。柔声道,“这是我吩咐小厨房的人做的,您看合不合胃口?”
      我只摇头示意撤下,这次毓香倒没听我的话。笑盈盈地说,“可是您早些年最喜欢的呢,我亲自在一旁指导着,看是不是原来的口味。”说罢,自将食盒的盖子揭下。
      一瞬间我只闻得一片醇甜的枣香。脱口而出“枣糕。”
      毓香含笑的扶我起来,只见黑底红漆的食盒里成花状摆着六块刚刚蒸好的枣泥糕。枣香扑鼻。接过筷子,轻挑了一块,放在嘴里。

      他也曾带枣糕来看我,浓浓的枣香,在揭盖的一瞬扑鼻而来。我惊诧得看着他,笑问“王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枣糕?”他笑而不答,只催促,“快尝尝是不是想念的味道。”
      我伸手便抓起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他笑道,“怎么这样子性急,竟用手来抓?”
      我笑着望他,却见他看我神色有些怔仲,好一会才说“原来,一笑倾城是这般光景”
      见我羞涩,又笑着解围道“不用散千金,不用烽火戏诸侯。只一盒枣糕,就可博你一笑,真是划算。”我娇羞的低下头,他亦若有所思的笑。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知皇兄见你,会不会,后悔未曾召见,就把你囚禁于此。”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举着筷子,也叹了口气。当日的戏言,后来都一一的应验。
      我不再是冷宫中与他思思念念的女子,不再是与他吟诗作对的知己。我是他的皇嫂,是宠冠
      六宫的惠贵妃。那个桂花树下为他迎风而舞的芊惠,已经在被皇帝看中的瞬间,永远的消失了。立于他眼见的,是个为了争宠,算尽机关的女子。

      “好吃吗?”毓香小心的问。
      我点点头,含笑的望着她。“您要是喜欢,奴婢还吩咐厨房做”
      “毓香,还记的宁王爷吗?”毓香一惊,淡笑道“王爷去了,也有年月了。您最近总提故人。”
      我若有似无的独自说着“还记得,先皇进我妃的时候,朝中众臣都反对,说什么‘罪臣之后’,‘有悖祖训’先皇私下里问宁王的意见,他对先皇大讲了一篇道理,先皇听后,当下决断立我为妃”
      “王爷总是时刻的护着您。”又低低的说,“您也从没有忘记过王爷。”
      我抬头看她,这个陪我入宫,走到今日的女子。许多年来,只有她,明白我的心意。
      没忘,从来没有忘记。如此刻骨铭心,怎么会忘?那个在园中救下我的少年亲王,永永远远的留在我的记忆中。
      大雨滂沱的夜晚,我突发重症,一直发烧,毓香没有办法,想起了他留在我身边的信鸽。本已不抱希望,哪知他竟冒雨赶来。我烧得昏昏沉沉,仍记得问他,如何进的宫来,他笑而不答,后来才知道,深夜入宫本已犯了大忌,何况还是这幽幽的后宫。他只笑答随便编个借口,嘱我不要担心。这般的情谊如何能忘。那年,他挂帅征讨边关,我不能随先帝到城门为他送行,承恩殿里,听着外面行军的擂鼓,突然就落下泪来,怕他离开,怕他就此不会再回来。
      但他终究是永远的离开了,我想不通,连百万雄师都应付自若的人,面对小小的风寒,怎么就这般的无可奈何。噩耗传来时,我刚生了悯如公主,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他出征前,曾托内侍带了两字给我“珍重”,我一直记着—----珍重。

      这是我后宫斗争的全部力量。
      已然输掉了选择幸福的权利,再输掉权势和地位,这人生,便无半分可留恋。
      于是,万般辛苦的在倾轧间活了下来。
      燕惜,知道太多我和宁王的过去。这纷繁复杂的后宫,本就容不得知道秘密太多的人。不是我要除掉她,再如何,也念及姐妹从前的情谊,何况,我从未想过,她会拿这过去当成治我于死地的砝码。
      你如不仁,我便只能不义。
      蛊惑之术,本已不容于后宫,更何况,是赌咒皇帝的宠妃。所以,对燕惜第二次的被囚容音馆,我丝毫不感到意外。毓香回报说,容音馆的宫女说曹妃日日喊冤,声嘶力竭。我抬头看着她,淡淡的说,随她去吧,反正没有人会理会她。
      这终究不是办法,终于一日,毓香扶我到容音馆看她,她哀怨的看着我,凄厉的问我,为何对她赶尽杀绝。
      我不语,只同样的看着她。
      几日后,毓香告诉我,燕惜已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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