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微**卡

1、初恋

　　（一）
　　一个寒冷干燥的冬日午后，Cherry坐在兰薇的工作室里，手捧一杯乌龙茶，慢慢地喝着。阳光照在身上，舒服的让人想睡。Cherry从乌龙茶氤氲上升的雾气里看着画画的兰薇，她坐在高脚凳上，头发用一支铅笔挽起，脖子到肩膀的线条美好的无懈可击，白衬衫，前面罩着一条涂满油彩的围裙，握着刷子的手臂舒展地上下移动着，她脊背微微弯曲，神情专注，纤细的身体似乎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他们大学的教授说兰薇是用一种坚不可摧的姿态在作画，却用可有可无的态度去过人生。当一个人过于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可以把其他人和事都当作浮云。Cherry自问做不到，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价值观也比较大众，所以她美院毕业之后就转行去一家出版社做了编辑。美术是一种高雅艺术，它的价值在于不被理解；文字是一种大众关怀，写字是为了引起共鸣，看字是为了从别人的人生观中找到认同。
　　“兰薇。”
　　“……”
　　“兰薇！”
　　“恩？”
　　“这杯子真好看，是你自己做的？”
　　“恩。”
　　“给我一套吧，我们主任过生日，我都不知道送什么。听说他喜欢收集一些手工做的陶器什么的。”
　　“就两个。”
　　Cherry闻言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将杯子举高，看到杯底刻着一个“樱”字。“哦？原来是给我专用的……另外一个呢？是一对么？我拿回家给雷诺用。”Cherry站起来四处寻找着。“你放哪儿了？”
　　兰薇以眼光示意她，她顺着看到放在兰薇旁边的高脚凳上的寿茶杯子，里面的水还有温度，只是那只杯子跟她这只完全不一样。
　　“什么嘛，根本不是一对。”
　　兰薇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谁要理你。
　　“你从小就这样，我以为你是想着我的时候，你下一秒就会推翻这种感觉。”
　　“说什么呢。”
　　“你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兰薇借着调颜料的当儿转头看了她一眼，“撑的？”
　　“这是多年来藏在我心底的一则迷思。麻烦你给我解开下。”Cherry蹲在兰薇身边，趴在她的腿上，拨弄着兰薇手腕上的绿松石手链。兰薇被她缠的没办法， “闲的？”
　　“是啊。最近什么都提不起劲呢……你说我是不是该结婚了？”
　　“啊。”
　　“啊？我要结婚你的反应仅此而已？”
　　“有什么稀奇的。”
　　“也是。你从开始到现在，一路看着我们走过来的。我跟雷诺的事儿你听都听腻了……哎，我那封面画好了么？”
　　“恩？”
　　“你不是忘了吧？我上个礼拜拿给你的策划，名叫《初恋》的精品散文集。”
　　“为什么找我。我没画过封面。”
　　“初恋啊，多么干净的东西，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还有谁。”Cherry起身跟兰薇倒了一杯茶。开水下去水汽上升，隔着热汽看兰薇的双眼，显得迷蒙遥远。
　　“兰薇？”
　　“恩。我得空给你画。”
　　“别得空，你今儿就给我画。我等着用呢。”
　　“恩。”兰薇看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漫不经心地应着。
　　“成。那我走了……对了下礼拜二我生日，你没忘吧？”
　　“没。”
　　“那就好，带着礼物来热闹热闹吧。”
　　“你想要什么呢？”
　　Cherry看一眼兰薇的手腕，“你送的我都喜欢，中古货也喜欢……哦，对了，这个。”Cherry把一瓶维生素B6放在桌子上，冲兰薇眨眨眼才转身离去。
　　Cherry走后，兰薇还坐在原位，她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链，已经戴了很多年，穿石头的绳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兰薇起身拉开抽屉，将药瓶放进去。那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很多没开封的药瓶。然后兰薇拿出Cherry的企划案翻看着。开头一篇，第一句是：我们的爱情，最初是什么摸样……
　　（二）
　　14岁的兰薇经常穿白衬衫和白色的裙子。穿过操场的风扶过她的衣角裙裾，就像飞扬的青春。
　　15岁的雷诺在中考和足球之间挣扎的很辛苦。后来想通中国足球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就当成强身健体的爱好了。
　　14岁的兰薇没什么朋友，也不喜欢学校里的功课，如果能找到舒适的睡觉的地方就睡觉。醒着的时候就画画。
　　15岁的雷诺朋友很多，学习成绩也不错，是老师和同学都喜欢的那号人。
　　那好像是九月的一天，秋阳高照，天空高远明亮。兰薇从画室出来，穿过小操场，走到操场边上的洗手池洗去手上的颜料。飞来横祸——一只足球没有任何预兆地拍上了兰薇的脸，当时她就被拍倒在地下。
　　“你没事吧！”罪魁祸首雷诺跑过去，当他看见被他K倒的人是兰薇的时候，一刹那后悔的恨不得倒地的人是自己。然后他看见兰薇的鼻子血流如注，他就——晕了过去。
　　雷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保健室了。他躺在里面的床上，被屏风遮挡了大半的视线。通过那敞开的另一半空间，他看见兰薇坐在窗前的小桌子前面，鼻孔塞了一个棉花棒。她穿着白衬衣，上面沾染了一些颜料。窗户开着，有清凉的风吹进来，刚刚出的一身汗都消下去了，十分舒服。风吹起白色的窗帘，忽上忽下，雷诺一会儿看到兰薇的脸，一会儿看到白色的窗帘。他缓缓地抬起手，在空中悄悄地描着兰薇的轮廓。
　　“兰薇！兰薇！……”兰薇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下面那个一声声唤着她的少年。屋后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慢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在少年的头发和蓝色的格子衬衣上。他一直抬着头看着她的窗户，眼瞳清亮如溪水。兰薇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了画室。
　　傍晚的时候，兰薇下楼来走到巷子口。少年倚着墙壁在巷口，是一种等待的姿势，他的脚边还放着一颗篮球。兰薇走过去，他“倏”地站直身体，不经意碰到了球，那颗篮球滚出了很远他浑然未觉。
　　“兰薇。”
　　兰薇点头
　　“对不起。我没看见那儿有人……”
　　“恩。”
　　兰薇靠着墙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雷诺想了一下午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们就这么傻傻地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雷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链。
　　“兰薇，这个，送给你。当作我赔礼道歉的……”
　　“什么？”
　　“是一串绿松石的手链。我姑姑从西藏回来带给我的。”
　　“那么好的东西，我不要。”
　　“你一定收下，不然我良心不安。”雷诺顿了下，又说：“没有多贵，据说能辟邪。”
　　兰薇沉默了一下，“我没有回礼给你。”
　　“不用！……”雷诺连忙说。说完又顿住了。他咬着下唇，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不然你说你喜欢我作为回礼好了。”他突然说。
　　“哎？”兰薇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
　　巷口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兰薇的眼睛明亮的让他心慌。他伸出手想要去牵兰薇的手，却被兰薇先察觉，兰薇慌乱之下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雷诺心突地跳露了一拍，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如擂鼓一样，他觉得下一秒那颗心脏就要破胸而出。他抬起手覆盖了兰薇的眼睛，低下头，轻轻地，颤抖着，吻了她的唇。兰薇背靠着石块砌成的墙壁，手掌心是青苔湿润柔软的触感。雷诺的唇贴在兰薇的唇上，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只是贴了一会儿就放开了，脸烧的滚烫。晚风将他的衬衫吹的鼓起来，像甜香园刚出炉的面包。
　　那以后就是中考了，雷诺写过一封短信给兰薇，也就是些祝福考上理想高中的话。只是在信的末尾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想考哪所高中？兰薇把信折起来随手塞进画板的夹层里，并没有回信给他。
　　暑假里的一天，兰薇从学画的老师家回来，路上看到一家文具店的橱窗里挂着红豆串成的串子，她便走进去买了一串。回到家用剪刀剪开，那些红豆噼里啪啦地滚了一桌子，她赶忙用手拢住。她捋顺了自己的长发，对着镜子仔细挑了两根强韧的拔了下来，搓成细绳，将那些红豆挑了些大的圆的穿成一根手链的长度。然后兰薇就拿着那根手链来到巷子口站着。等到华灯初上，她爸爸喊她回家吃饭，她就回家。第二天学画回来，又拿着那根手链来到巷口站着，直到她爸爸喊她吃饭。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第六天的时候，雷诺出现在她家的巷口，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玩具。雷诺看到兰薇很诧异，脱口问道：“你要出去么？”
　　兰薇摇头
　　“这个给你。”雷诺递出娃娃。
　　“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买个东西，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看班里的男生送女生都送这个……”雷诺见她还是不接有些慌张起来。
　　兰薇沉默了一下，接过了娃娃，把头发串起的红豆放在他手里。
　　“给我的？”
　　“恩。”
　　“这是头发？你的？”
　　“……”
　　“谢谢！……我现在戴起来？”雷诺很高兴，好像比考上重点高中还高兴。他折腾了半天也没法单手把手链系上。兰薇就把娃娃夹在胳膊底下给他系。兰薇低下头仔细给雷诺系绳子，浑然未觉那少年烧红的耳根和眷恋的目光。因为兰薇低头的动作，她的长发垂下来，碰触到雷诺的胳膊，弄得雷诺心里痒痒。
　　（三）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布告栏前面围了很多高一新生，他们在找自己的班级。兰薇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并不过去。
　　“hi，你是高一新生么？”一个穿着牛仔短裤的漂亮女生走过来跟兰薇打招呼。
　　兰薇点头算是回应。
　　“我也是。天儿真热，我不愿意过去看，你是哪个班的？”
　　兰薇摇头。
　　“不知道？……哎！”女孩儿拦住一个路过的男生，“你是高一新生么？”
　　“是啊。”男生有点莫名地回答
　　女孩儿甜甜一笑，“你好，也是高一的。你能帮我们看看我们在哪个班么？我们挤不过去。”
　　“好。”男生爽快答应。
　　“我叫樱，她叫……你叫什么？”她转过头来问兰薇。
　　“兰薇。”
　　“樱和兰薇。麻烦你了。”
　　打探的结果是兰薇和樱一个班。樱说那一天她很高兴，她找到了世上最喜欢的两个人，一个是兰薇，要做永远的朋友，一个是雷诺，她一见钟情的对象。
　　这一天雷诺也很高兴，他和兰薇考进了同一所高中，虽然不是一个班，但是可以经常见面了。雷诺知道兰薇是美术特长生，马上就报了美术兴趣班，和兰薇选了同一个画室，这样每天放学之后都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同一间画室里。
　　这一天兰薇的心情微妙的复杂。她有了生平第一个同性朋友，她是第一个不管兰薇表情多冷淡仍然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她明媚的像是这九月的阳光，是兰薇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生物。她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兰薇面前，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喜欢你，和喜欢雷诺一样地喜欢你。”兰薇没有回应她，她似乎并不介意，依旧自来熟一样地和兰薇在一起。值日一起，上课间操一起，上厕所也非要拉着兰薇。放学的时候樱牵起兰薇的手，“一起回家吧。”
　　“不了。”兰薇挣开她的手，“我爸爸来接我。”
　　“啊？你都多大了……”
　　那一天，樱见到了兰薇的爸爸，一个儒雅英俊的人，兰薇的眼睛和他十分相似，又大又明亮。兰薇的爸爸看到兰薇和樱手牵手走过来，很高兴，他微笑着抚摸着兰薇的头发，“我们兰薇，交到朋友了呢。”
　　“叔叔您好！我叫樱。”樱很懂得怎么讨长辈喜欢。
　　“你好啊，我是兰薇的爸爸兰天，这个送给你。”兰天拿出一盒糖果给樱。那是樱从来没见过的糖果，精致的铁盒子装的，上面印着不认识的外语。樱已经过了对糖果感兴趣的年龄了，可是那漂亮的糖果盒子完全虏获了她的心。
　　第二天兰薇上学的时候，兰天给了她两盒精致的小点心，说：“一盒给兰薇，一盒给兰薇的新朋友，要好好相处。你也可以邀请她来咱们家玩儿，爸爸会做好吃的给你们。”
　　兰薇将点心送给樱，并原封不动地转达了兰天的话。樱收到礼物很高兴，但同时也觉得兰薇的爸爸也太特别了点，宠着那么大的女儿就算了，对女儿的同学用得着这么好么？当樱和兰薇熟到放学之后的第一站就是兰薇家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兰薇的秘密。是兰薇的爸爸兰天告诉樱的。
　　那时候樱虽然和兰薇走的近，但有时候还是不免感到挫败。比如她兴高采烈地告诉兰薇一件事情，兰薇的反应最多是“恩”，有时候连“恩”都欠奉，就当没听见。有天在兰薇家，樱跟她说着隔壁班的男生如何如何，雷诺如何如何，一开始一个人说的来劲，后来看不到兰薇的半点反应，她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就算是酷很流行也没有你这样的。我说了半天你倒是给点反应啊！”樱拍着桌子说。兰薇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还是没说话。这时候兰天敲门进来，“同学们，要吃水果么？”兰天放下水果盘对樱说：“樱，我要榨苹果汁，你要帮我洗苹果么？”
　　樱随兰天来到厨房，兰天从冰箱里拿出几个进口苹果，又红又有型，好看的像是塑料的。“麻烦你了。”兰天微笑着对樱说。
　　“对不起，叔叔。”樱低着头，知道他肯定是听见她吼兰薇了。
　　“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该是叔叔跟你说对不起。”兰天顿了一下才说：“兰薇不是故意的，她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她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一半的灵魂。”樱蓦地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兰天，“一半……灵魂？”“对，她不懂怎么和人交往，高兴也不说，难过也不说，就像世界只有她孤单一人……”
　　“患有孤独症的儿童，通常都有社交障碍，他们语言学习困难，记不住人的长相，有大部分儿童听觉也都不敏锐，他们对大声的喊叫或者突然的响声都没有反应。他们痛觉也不如常人，所以经常会烫伤、割伤……”樱站在图书馆的社科书架前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书上，终于忍不住伏在书架上哭出声来，“兰薇可怎么办……”引得在图书馆看书的同学纷纷侧目。可是樱现在很伤心，她的朋友竟然十几年来都是那么孤独地过来的，她想着兰薇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想到自己还跟她发了脾气，就越发难过，哭的不能自抑。
　　“同学……”有人拍了她的肩膀。樱转身，泪眼朦胧中看到一方白色的纸巾递到眼前。她顺着拿纸巾的手看上去，是雷诺。他见她哭的鼻头通红有些好笑，“有什么事值得哭成这样。”他将纸巾塞给她就提着书包走了。樱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可是还在惯性地抽噎，没说出来，半晌才似自言自语地说：“就是……难过嘛……”
　　从那以后樱对兰薇的态度就更亲密了，好像生怕兰薇有个闪失似的，整天跟她黏在一起，俨然一对连体婴。她并不是美术班的，可兰薇去画室画画她也要跟着。兰薇画画的时候是不理人的，她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画室的窗台上东张西望。这时候画室的门被推开了，雷诺抱着足球走进来。他坐在兰薇旁边跟兰薇打了个招呼，“今天这么早。”兰薇点下头算是应答。雷诺也不以为意，放下东西支起画架，准备画画。樱看着雷诺的侧脸，嘴角渐渐浮上笑容，然后那笑容慢慢扩大，眼看着就要从人类的脸变成两栖类的面相了。
　　第二天樱就报名了美术特长班，她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心二用……
　　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不恋爱就要变态。樱赖在兰薇的床上，像一个蚕蛹一样滚过来滚过去。“啊……兰薇，你去帮我跟他说吧，求你了……呜呜……我陷进去了，陷进去了……”兰薇正在削铅笔，不小心“啪！”地削断了笔芯。
　　第二天，兰薇拿着樱的情书去了雷诺的班级。她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也不喊人，就那么站着。进进出出的人都好奇地看她一眼。终于有人开口问她：“同学你找人啊？”“雷诺。”“啊，雷诺不在班里，他出去踢球了。”
　　兰薇回到自己班，把信放在樱面前，“不在。”
　　“啊？……”樱难掩失望。然后立即站起来跑到窗前向操场上看去，“哎，兰薇，他在操场上踢球呢！你快去！”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兰薇推了出去。
　　兰薇慢悠悠地走出来，阳光晃眼，操场上飞扬着烟尘。兰薇站在操场边那排榆树下看着雷诺。雷诺追球跑过来的时候看到兰薇，就将球一脚踢给队友，向兰薇跑来。
　　“兰薇！……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不会是找我的吧？”他笑看着兰薇，牙齿整齐洁白。
　　“给你这个……”兰薇低头看自己的手，信呢？
　　“给我什么？”雷诺隐隐有些期待。
　　“高兴么？”
　　“恩？”雷诺有些不明所以，转念一想，兰薇是问他见到她高兴么，就说：“高兴，当然高兴。”
　　兰薇看向雷诺的手腕，她给的红豆手链还在那里。“樱说喜欢你，陷进去了。”
　　“哦。”雷诺淡淡地应了一声。
　　“高兴么？”
　　“还行吧。”
　　兰薇伸手拉过雷诺的手，将他手腕上的红豆手链用力一扯。她的头发编成的绳子当下断开，红豆散开了噼噼啪啪掉在水泥地上。雷诺惊慌地看向兰薇，她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冬日的早晨，弥漫着冰冷的雾气。
　　樱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要给雷诺的信。她看着他们，看着兰薇离开，看着他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一个人，那么难过。
　　“樱。”
　　“啊，兰薇回来了。”樱迅速地把信扔进书桌里。
　　“你哭了？”
　　“没有啊。”
　　“我转告他了。”
　　“啊……他说什么了。”
　　“还行吧，他说。”
　　“哦……”
　　那天放学后，雷诺一个人蹲在操场边上仔细寻找着丢失的红豆，一直到夕阳西下，光线变的暧昧不明，他还在找。夕阳下他的影子固执又脆弱。
　　“雷诺，你在找什么？”
　　雷诺抬头，见是同一个画室的樱。“找这个。”雷诺举起断了的红豆手链，“这个红色的豆子。”
　　“天都要黑了，怎么看得见。”
　　“是啊，天都要黑了，得快点找到才行……”雷诺答话的同时眼睛还在地面上搜寻着。
　　“这个东西学校旁边的商店就有，买一个不就得了，还用得着找那么辛苦。”
　　“这是别人送我的。”
　　“那我送你一个。”
　　“那怎么一样……还有一颗，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我帮你找吧。”
　　“谢谢啊……这边都找过了，找找那边吧……”
　　那天樱陪着雷诺寻找最后一颗红豆，知道天完全黑下来，连对方的面目都看不清楚的时候，雷诺也没找齐散掉的红豆。樱看着雷诺失望难过的脸，想了又想，终于开口说：“雷诺，我……我……我们做好朋友吧！”
　　“好啊。今天谢谢你，虽然没找到。”
　　“啊，不客气，好朋友么……”
　　（四）
　　樱和雷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虽然他们对外一致宣称是纯友谊，可是这种俊男美女的组合，你让大家什么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同学们私下都认为他们在秘密交往，只是怕老师家长知道才不说的。大家也不是随便猜测，能看得出来的证据还是有的。
　　证据一：他们经常一起回家。就算雷诺要踢比赛，樱也会等着他。有时候他们也会和兰薇一起走，但是大家都觉得兰薇是挡箭牌。
　　证据二：他们互相之间太照顾。比如雷诺踢完球去商店买水会顺便给樱买零食，这是男女朋友之间典型的相处模式。更妙的是他同时也会买兰薇的那份，雷诺的哥们都说他连人家的朋友都照顾到，绝了。新学期发了书，樱就会买来漂亮的书皮纸把雷诺的书都包好，她会帮他抄他不喜欢的政治作业，考试的时候给他准备2B铅笔和橡皮，这都是典型的女朋友会做的事。
　　证据三：雷诺为了樱打架。樱越长越漂亮，就像是刚成熟的鲜樱桃，鲜艳欲滴惹人爱。性格又好，因此在学校里很有人缘。学生圈里的八卦传播速度传的不比娱乐圈慢，哪个学校出名的美女帅哥，一提起大家都知道。隔壁学校有几个混世的，闲的没事儿就来他们学校看樱。一开始还是远远看着，在樱路过的时候就吹口哨发怪声，后来发展为跟踪只要下课樱出去就能看到那几个人，樱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弄的樱烦不胜烦。
　　这天自由活动时间，雷诺在操场踢球，他队友走过来跟他说有几个外校的在那边缠着樱呢。雷诺转头看见几个男生把樱围在了中间，他一脚大力地把足球踢了过去。
　　“啊~~！谁干的！……”那人骂三字经的时候，雷诺招呼足球队的人过去把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后来那几个人又回他们学校摆人，不过走到校门口就让学校警卫给吓回去了。雷诺一项是好学生的典范，这回为樱打架的事儿一出，同学们更认定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樱跟雷诺说，那些闲言碎语别放在心上。雷诺说我本来也没在意。
　　没在意啊……樱哈着气，在玻璃窗上写着“这是真的就好了……我是多么在意”。
　　因为跟樱要好，自习课雷诺有时候会到樱他们班来上。有一天自习时间，天气闷热，好像要下雨了。樱在给雷诺抄政治作业，雷诺坐在樱的斜后方空位上写写画画，兰薇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樱写完作业，百无聊赖之际就把试卷翻过来写故事。她字写的很大，几百字就写一张纸。她写完一张就放在右手边，用胳膊压着。写着写着就发现有人抽她胳膊底下的卷子纸，她转头见是雷诺就拿给他看。雷诺看完一张就换回去，等着她写下一张。在故事的最后，樱写到：这是我第一次写的小说，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雷诺笑笑没说什么。
　　樱转过头去看兰薇在干什么，发现她还是那个姿势看着窗外。樱拍拍她的肩膀，“兰薇，回魂！”
　　“恩？”兰薇转过头。
　　“别动！”
　　樱一回头，看见雷诺拿着铅笔正在比着比例。樱看了下周围，用夸张的口型小声说：“你在画我的速写么？”雷诺用铅笔在唇上比了个“嘘”，就低下头继续画了。樱眉开眼笑地转过头来，保持刚才的姿势。
　　那天樱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得了奇怪的病，使她没有了记忆，她不记得亲人的样子，不记得承诺，不记得回家的路，她甚至记不住前一刻发生的事儿。没有记忆让她很恐慌，她时刻感觉自己正在失去自我。所以她每天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因为她窗下是塞纳河，每天都有一个画家在那里作画。她想要是他把她画进画里，她就永远在那里了，她就不会丢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樱让兰薇先去画室，她自己向雷诺走过去，“给我看看。”
　　“什么？”
　　“画呀，你刚才画的我，给我看看。”
　　雷诺本来要拿给她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说：“还没画完，画完给你看吧。”
　　“有什么关系，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樱说着就伸手要去拿，雷诺忙将画举高，“真的真的，我画好给你看……别抢，别人看着呢。”樱回头发现是有同学笑着向他们看过来，她红了脸转身跑了。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去，他们可能会接近幸福一些。有人说，幸福就如烟花，刹那绽放，然后戛然而止。兰薇的幸福生活终止在那年的春天。
　　第一场春雨落下的那天，兰薇的爸爸兰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兰天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些年独自一人抚养兰薇，由于兰薇的特殊，这些年来兰天一直殚精竭虑，他要交兰薇怎么与人交流，又生怕兰薇受伤被欺负之类的，过的很辛苦。兰薇渐渐长大，病症也好了许多，只是看起来比正常孩子孤僻了点，兰天渐渐放下心来。但是这些年来养成了习惯，只要他办公桌上的电话一响，他就会紧张的心一缩。
　　这一天是兰薇的学校春游的日子，是兰薇第一次离开爸爸自己跟同学出游。早上兰天给兰薇准备了午餐盒和零食，临出门的时候细心叮嘱了好几遍，还是不放心，给兰薇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说兰薇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故要马上通知。一上午，兰天桌上的电话都没响，他刚放轻松，要出门去吃午餐，电话骤然响起，兰天的心一缩，赶忙回去接电话，然后倒在了离电话一步之遥的地方，就那么去了。
　　兰天下葬那天，天微雨。樱从头到尾眼泪都没停过，兰薇却一直没哭，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棺木下葬，人们填土，牧师念悼词。直到仪式结束，兰薇就站在那个地方，动也不动。樱见兰薇这个样子，更是难过，她抱住兰薇，哭着说：“兰薇，你还有我，我发誓，我一辈都照顾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雷诺站在樱身后，给她们撑着伞。他看着兰薇的眼睛，那一直以来没有任何情绪的大眼睛，此时更是迷茫，就像灵魂被抽离了一般。雷诺忍不住伸出手，盖住了兰薇的眼睛。
　　（五）
　　兰薇被Cherry的电话叫醒，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挂在西天像是一个鸡蛋黄。兰薇光着脚走到饮水机那里倒了一杯水一起喝下去，才恢复了些精神。她打开衣柜，拿出Cherry给她买的嘱咐她今天一定要穿的新衣服穿上，又从衣柜下拿出Cherry给她的鞋子，是一双细细高跟的漂亮鞋子。兰薇蹲下来穿上，有些大。兰薇刚穿戴好Cherry的电话就来了，说是在她家门外，让她赶快出来。
　　兰薇穿着高跟鞋下楼的时候摔了一下，只好拖了鞋子拿在手里，赤脚上了Cherry的车。Cherry在讲电话没注意。她挂了电话回头看了兰薇一眼，“宝贝儿你今儿真漂亮。高跟鞋穿了么？”兰薇把鞋举起来。“Nice！走喽！”
　　Cherry的生日party办的热热闹闹。Cherry如今像是一颗熟透的樱桃，更加鲜艳明媚。她穿梭在宾客之间巧笑嫣然，游刃有余地应酬着。雷诺的朋友碰了一下雷诺的酒杯，“老兄你好福气，像Cherry这样的女人，这世界上有几个。”雷诺笑着回敬了一下。
　　Cherry应酬了一圈回来，才在角落里找到发呆的兰薇，她手边放着一盘小点心，她好像并没有碰。“亲爱的，发什么呆呢？”
　　“没有。”
　　“还没有，我再不来你都睡过去了。吃点东西吧。”Cherry把点心拿给她。兰薇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
　　“饿了？刚才怎么不吃呢……谁给你端的点心？”
　　兰薇只是低头吃着，没有回答她。
　　“宝贝儿，我的生日礼物呢？”
　　兰薇抬头看了Cherry一眼，“我没什么给你的。”
　　“姐们儿你也忒不重视我了，给我画幅画也是好的啊！”
　　兰薇想了想，放下点心盘子，摘下手上的绿松石手链，给Cherry戴上。“据说能辟邪。”
　　“谢谢！”Cherry弯身在兰薇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朋友们喊Cherry去切蛋糕，Cherry问兰薇去不去，兰薇摇头，Cherry也不勉强她，就戴着兰薇的礼物跑过去了。
　　切完蛋糕大伙儿就起哄，问Cherry什么时候切结婚蛋糕。Cherry看了雷诺一眼，雷诺举起手，“不是我不愿意哈，我是十分愿意娶她的。”大家闻言笑开来。雷诺拿出给Cherry的生日礼物，Tiffany的限量手环，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给Cherry戴上，替换下的那条旧的绿松石手链，自然地放进西装口袋里。
　　Cherry跟雷诺跳了第一支舞之后马上就被人邀走了，雷诺端了一杯红酒走到场边，边走边跟认识的人寒暄几句。他走到兰薇在的角落，在兰薇面前蹲下来，放下酒杯，拿出那条绿松石手链，放在兰薇手里。“怎么能把我送你的东西随便转送给别人呢。”
　　兰薇伸开手，看着躺在手心的那条链子，“原来是你送我的……带了好多年了呢。”
　　“11年。你11年来一直都带着它。”
　　“是么。”
　　“可是你为什么就那么狠心扯断了我的链子呢。”
　　“是么……我不记得了。”
　　“真是好借口……算了，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雷诺站起来要走，却被兰薇拉住了手臂。兰薇举起手链，“拿给Cherry。”
　　“你留着吧。”
　　“因为樱很高兴。”兰薇松开手，低下头说，“那个时候樱很高兴，跟你在一起。你戴着我的红豆她会伤心。”
　　“你就没想过我会不会伤心？……被你扯散的红豆，我一颗一颗地找回来，我想，等我找齐了就跟你道歉，不管是不是我的错，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无条件道歉，只要你肯跟我好……可是，我怎么也找不齐了，我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颗……”
　　兰薇安静地听着，雷诺说完就那样看着兰薇。兰薇站起来，拿着那条绿松石的手链，平举到雷诺的酒杯上方，一松手，链子掉进酒杯里。“跟Cherry说再见。”兰薇说完，就跟雷诺错身而过，离开了Cherry的生日Party。
　　雷诺看向兰薇刚才坐的地方，地上放了一双高跟鞋，他回头看向兰薇，发现她是光着脚走的，便拾起鞋子要追过去，却被Cherry拉住了。
　　“雷诺，你刚才干嘛去了？”
　　“没干嘛，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我的手链呢？”Cherry依旧拉着雷诺。
　　“不是在你手上么。”
　　“不是这个，刚才兰薇给我的那条。”
　　“那条不衬你，都那么旧了。”
　　“我要那条，拿来。”
　　雷诺看着Cherry，看了一会儿才说：“那是兰薇的，你不能要。”
　　Cherry也看住雷诺，“那是她给我的，是我的生日礼物。”
　　“别人给你的东西你都能那么坦然地接受么？”
　　“你什么意思！”Cherry不自觉拔高了音量。
　　雷诺转身把酒杯递给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雷诺坐在假日酒店的台阶上，他想抽一支烟，发现没有打火机。他把兰薇的鞋子放在旁边，抬头看着夜空，没有月亮，一颗星星也没有，是个阴天。他就那么坐着，想着很久以前，他那无疾而终的初恋，想到他吻过的那个女孩，然后惊异，那么久了竟然记得那么清楚，她的表情，她看着他惶恐的眼神，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的记得。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的朋友出来找他。“哥们儿你怎么跟这儿坐着啊？”
　　“喝多了，吹会儿风。”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Cherry也喝多了，你进去致辞咱结束回家吧。”
　　“恩……有火儿么？”
　　“我不抽烟。”
　　“你瞧我，真喝糊涂了。”
　　“这谁的鞋啊？”
　　“谁知道了。”
　　“灰姑娘的水晶鞋？”
　　“啊，可能是灰姑娘逃跑的时候扔下的。”
　　“那我可得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