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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确地捅马蜂窝的方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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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雇主的无知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如果能够获取更多的利益,做吧。——摘自《如何赚到更多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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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摩南无辜地回忆着。
没错,他实在很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法师,因此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为了得到黛尔贝拉的首肯,他在她面前死皮赖脸地磨了快两个小时,那个魔女才答应借给他一件可以防身的宝物。
“这是一只恶魔。他与我签订了合约,供我差使。”她拿出一份扎着丝带的卷轴,“你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抽掉带子就是,记住,只要卷轴在你手上,他就忠实于你。”
然后呢?
当他们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女主教的使女时,他想:“这里好暗,扎个火把插在前面吧。”这个念头古怪地钻了出来,像老妇人般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地念叨,要求他必须立刻去做。
领主试图克制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但最终仍然败下阵来。
在敌方领地标识自己是愚蠢的,但是不知为何管家并没有试图阻止,只是坐在旁边的巨石上静静地看着。直到他扯下一根黑丝带将火把扎牢,给塞着棉布的那一头一个小火星,安格这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想,那根丝带上面有魔法。”他说。
摩南一愣,仔细地打量手上的带子,是有些眼熟。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轰地一声,火把里面有什么东西迅速地被引燃,串出美丽的蓝色火焰。
“有纸张被捆到火把里面了吧?”安格一手撑腮,微笑。
是吗?摩南挠挠头,作罢。
砂民的地下城叵鲁斐恩尼斯,准确说,就是一个庞大的地底王国。据传,这个石质的地下世界是史前文明留下的宝贵遗迹,主城区拥有上百条蜿蜒曲折的洞窟街道,能容纳数万居民。最神奇的是嵌在洞壁上的无数密斯瑞尔石,它们不仅能完成地面上绿色植物的工作,将浑浊的空气澄清以保证人类的呼吸需求,更会在进行气体转化的同时释放出稳定的热度和光照。
教廷退败之后,部分遗民被流放到砂漠上,他们便利用了这座神奇的遗迹,建立起一个宗教统治的政权来。
现在他们正要潜入这政权的中心,将里面一位可怜的女子带到光明世界。(这是摩南的认知。)
“一定要这样?”摩南不自在地扯扯金光闪闪的耳饰。
接头之后,管家向女人借了少许首饰和衣裳。因为男人不被允许私下靠近女主教,所以为了混进微微安的主教宫殿,冒险者们必须再做一点伪装。
领主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蓬松套裙,配上金色的耳环和发箍,显得年轻而高贵——虽然好似确实高了那么一点,骨架也大了那么一点。噢,裙子里面的铁框架顶得腰好痛。
“我们需要跟着参加晚祷会的女士们进去,戴上这个,‘摩南娜’小姐。”
将白色头巾的边角折进发箍里面,安格满意地退后一步:“很好,记得扣起领扣,遮住你的喉结。“说完,拿起剩下的衣服钻进暗巷里。
——吓!好、好紧的领口!
摩南涨红了脖子,大汗淋漓地站在巷子前面。
“咳、咳、你换好没有啊?”他憋着嗓子喊。
“注意,朋友,穿裙子的时候别用公羊声音说话。”安格慢悠悠地抛来一句,然后突然换成一股细软的声线,柔柔地说,“得像这样,嗯哼……”
毫无预兆的一声嗲让摩南的心脏差点没停跳!他站稳脚步,慢慢地回过头,眼也越瞪越大。
这真的是那个东方人吗?
全身上下包裹着薄薄的黑纱,窄边黑礼帽、长袖黑衬衣配黑绒手套、加上在膝部略为收紧的袭地黑色长裙,这一切勾勒出极为柔顺的肢体曲线。嘴唇刚抿过一片涂着凯瑞梅斯(类似胭脂虫的生物染料)的纸块,呈现带着水光的迷人的瑰红色。
随着安格抬头,从帽檐垂下的黑纱中透出一双宝石般的眼,眨了眨,仿佛氤氲着脉脉的情意。
“怎么?”那双红唇诱人地动弹着。
摩南把手放在胸前,他的心正在强劲而兴奋的搏动,似乎就要不受控制地夺腔而出。不自觉地松开领口的扣子,他低声喃喃道:“你真美……”
“谢谢。”
安格将面部的黑纱掀到脑后,用幺指蘸上一点凯瑞梅斯,抹在摩南的唇上。“摩南,你脸红成这样,我看不必作更多化妆了。”他微笑着说。
另一个人根本就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只沉浸在刚才那一眼的惊艳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好像从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些不好控制了……
摩南歪着头,带上一丝傻笑继续回忆。
“你确定跟着她们走就行吗?”用缀了翎毛的折扇遮住嘴,摩南低声问走在身旁的人。
“小心,扇子快沾到你的唇彩了。”黑纱下的眼看了看他,“你能闻到女士们带着矿石的香气吗?那证明她们刚在地下城的温泉里清洗过身体。我猜测——只是猜测,这股清洁的人流是前去参加晚祷的。”
矿石的……香气?
摩南转头仔细打量默默无语行进着的女人。她们的皮肤在薄纱下显出湿润的阴影,发卷也亲昵地贴在额际,的确是饱受蒸气熏陶的样子,不少人在连身的长裙外套着拖地的灰色袍子,显得虔诚而冷静。
在街巷的另一头,穿着礼服或教士服的男人们匆匆地赶着路,两股人潮汇合到一起,涌向城市的中心。
“呃!”被旁人挤过几下,摩南突然感到腰上一松,与此同时兹啦一声脆响,整个裙子朝上翘了起来!(知道雨伞朝上翻的模样么,你猜对了。)
——啊啊啊!该死的女人裙子!铁箍的钩子弹开了啦!
他猛地一把按住,气急败坏地冲向路旁,随便找个巷子钻进去。
“怎么?”安格跟上来。
摩南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只能坐在地上,通红着脸指指自己:“我腰太粗,钩子动两下就裂开了。这……”这太丢脸了,他恨不得一头撞死。
看着他抱住裙子一脸绝望的模样,安格歪了歪头,面色如常地微笑道:“哦,这很正常,我只是忘记将铁衬裙抽出来。你看,我这件就是去掉衬里的了。”
“原来如此。”领主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嗯,我来帮你。”
替他取下铁衬,安格在心底偷偷摇头:这男人平时都是怎样偷香窃玉的呢,连紧身裙装本来就没有铁衬这个道理也不知道。他脱下衬衣,将它围在摩南的腰上,遮住破裂的线缝。而他自己只穿了一件无袖的白色上衣,看上去就像新贵家族的小姐。
当他起身的时候,领主发现一样令人吃惊的东西,伸手指着管家的胸前:“这、这是什么?”
“胸部。”
“废话,我问你怎么会有……”他突然再度的感到心脏正跳得疯狂,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狂叫:我明白了!就是因为这个!
“哦,这个啊。”
安格拉开领口,从胸前取出两个苹果:“要吃吗?包里还有,刚才使女小姐带来的。”
滋——
东方人似乎听到一种泄气的声音响起,然后渐渐低下去,无响动了。
“摩南,我们还赶时间呢,别摊在地上。”
他对那个突然软倒成一摊淤泥的男人说。
方才的人潮已经少了许多,街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谈笑着的女士,她们比较年轻,穿得也更为鲜艳。两人连忙混入这行列里。
地下城正中的宫殿群被用作四位主教和教皇的住所及办公地点。薇薇安的主教宫位于建筑群的左端,城里的妇女每隔两天可自愿参加一次她举办的晚间祈祷会,与她们信仰的神更近距离地接触。男人们被允许进入教堂或者内城右端的主教宫。而正中的教皇花园用作大型集会和重要庆典场所。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安格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发现这群女孩径直走向正中央的高大宫殿时,情势已经不容许他们往回缩了。钟楼上报时的乐声悠扬,而卫兵们在他们身后关上内城的城门。
“请快点,小姐们,嘉年华就要开始了。”一名礼仪官模样的人这样说着,优雅地敬了个礼,“祝你们在这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我不是……”
摩南刚一张口,立刻被安格往后一拉,后者欠身回礼,款款道:“谢谢。”
两旁都是列队的卫兵,他们只好跟着人流慢吞吞地往前挪。
“怎么办?”
摩南皱着鼻子,小声问。他盯着地毯,愁眉苦脸:“对不起,要不是我耽搁……”
身边的人伸手过来,拉住他不知所措的手,力度适中地捏了一下。
“冷静。没关系,事情并没有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摩南。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溜到薇薇安的宫殿。”安格看着他,笑了笑,“就算被逮进审判室,我们还有你这位法师,不是吗?”
摩南用力地点头。
“嘉年华是教廷在大型斋戒期结束时为教徒们举办的狂欢集会,因此戒备不会过于森严。我们到场边呆一会儿,然后从树木的阴影里溜走,应该没有问题。”一面说着,安格一面捉紧摩南的手,在熙攘的年轻人中往花园左侧挤。
领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饰。这个粘在耳垂上的小东西甩来荡去,弄得自己很不对劲,他想着。
“教皇陛下!”
“陛下!”“陛下要即兴演讲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溢满整个花园。
安格停住脚步,望向高台上那个身着白色法袍、手握权杖的身影。“听听看他要说什么。”他对摩南眨眨眼。
异常洪亮的嗓音响起,清晰得仿佛说话者就在耳边。
“亲爱的教友,你们已经像神数千年前所作的那样经历了漫长的斋戒期。在过去的十四周里,你们远离一切奢侈与浮糜的事物,拒绝魔鬼的诱惑,它奉上的肉食与美酒你们视而不见。神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里,教皇顿了顿,用充满威严的双眼扫视全场。
听众们静静地等待着,有的女性开始虔诚地闭目祈祷。
“圣教徒亚伯兰说过:我们将与一切原始而有罪的天性作战,只要它妨碍了神的道路。难道虚幻短暂的欲望能磨灭你对神的忠诚吗?”
“不能!”“绝不!”“神啊!”人群蠕动起来想要更靠近教皇,但被圣堂武士拦下。
教皇举起双手,沸腾的教徒们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接受神赐予的所有美好事物。在神圣的叵鲁斐恩尼斯,牧师们依从神的意愿行事。现在我要问,你们周围可有贫穷受难的教友饿死?你们所住的街道可有瘟疫流行?你们赖以生存的光和水可有丝毫的欠缺与昂贵?”
他有力地将权杖往地面一杵:“没有!在神全能的光芒下,地面上一切丑陋和自私的罪行渗透不进叵鲁斐恩尼斯。你们在这里是安全的,是被保护的,更是被选择的!”
教徒再次开始欢呼。
“斋戒期结束的今天,我受神的指引举办嘉年华庆典。在这个盛会中,所有的肉和酒,所有的舞蹈和音乐,都被神允许和祝福过。这是对经受考验者的奖赏!我更要告诉你们的是,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对神忠诚的人,将会得到百亿倍于今夜的、至高的荣耀!那么狂欢吧,亲爱的教友们,为了神必然的胜利!”
无数条绚丽的彩光从他的权杖里流泻而出,越过每个人的头顶,散布着一种刺鼻的异香。
“屏住呼吸,摩南。”安格用面纱捂住自己的口鼻,“山鼠草、香酒石、马齿苋、丹砂……这个味道跟炼金术中的兴奋元素太相近了。”
不经意已经吸入一大口,摩南忙不迭地憋住气。
身边的信徒们着迷般地用力呼吸着这香浓的气味,逐渐地面露微笑、脸色潮红。勿庸置疑,这药物让他们感到很快乐。
花园里垂着花苞的萝宁草开始摇晃,敲打出烈酒矮人音头的曲子。花园里的人工泉眼喷出葡萄酒,四周撑起了烤肉架,架子旁边放着盛满肉桂汤的大锅。服务者切下适合分量的小牛肉,由狂欢的人们自行烧烤和放置香草调料。
十来个黑衣少女穿梭于人群中,送上各种式样的假面具,戴上面具的人开始成双成对地舞蹈。
“摩南,我们走。”安格转头,看到他一脸恍惚的模样,不禁失笑。
“走?”摩南吸入少许兴奋药剂正感到飘飘然,哪里管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挽上对方的手往场地中间去。“好、唔、小姐,我有那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巾,看起来,他把这块软趴趴的布料当作了帽子。
安格拍拍他的脸:“清醒一下,摩南。”
领主眼里五光十色的幻觉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减弱。他快活地眯着眼,靠近管家的耳边悄悄说:“小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啊……注意你很久咯……”
“哦?有多久。”
不动声色地任由这个家伙撒欢,管家只是微微地侧过头,不让他的嘴唇碰到自己耳朵。
“比起从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点向管家的唇,“——到那里的时间,要长得多……”
话音消失在他凑上前的一吻里。
“咚!”
摩南能记得的部分到此为止,得意的神情也转为僵硬。
他不明白为什么醒来时身处单人囚室,桌上还放着银质餐具盛装的精致食物。水汽在墙上凝成一滴滴小珠,慢慢地往下滑落,这里或许是地下城较为豪华的囚室之一,但并非最好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年轻人想。
心底还留存的那份疯狂的快乐让人浑浑噩噩,他吃力地回忆起自己作了什么——竟然去亲吻那个高深莫测的东方人,还好死不死地说了那样轻佻的话……
哦,天啊!
摩南懊恼地咬着自己的手背。
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他又觉着安格是没有抗拒这个吻的——至于出手打晕自己,那是后继动作姑且不论。
摸着心口,他紧闭上双眼回想那种不太柔软但却极具诱惑的触感。如同吸食了带有糖和鸦片的烟草一般,他倒在床铺上用力抱紧柔软而带有湿意的被褥,即使如此,那股悸动依然弥漫整个胸膛。
这种痛苦而又快乐的折磨让他不知所措。
——是那个古怪的香味让我发狂!我必须尽量不再受到它的影响……
他坚信这就是事实,并在心底反复诅咒该死的教廷与该死的谢肉祭(即嘉年华)。
一个小时后,领主模模糊糊的思路终于回到了怎么会被抓住这个问题上。不过很快地,他开始打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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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放弃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的指望,回到安格刚敲晕这个过度兴奋的家伙那刻。
“咚!”
狂欢的人群让开了一小块空地。紫衣的少女倒在同伴身侧,“她晕过去了,请让让!谢谢!”女孩看似吃力地将她拖向会场边缘。
“请同意由我来帮助你,小姐。”一名戴着羽毛假面的男士上前。
安格抬头打量这位好心的绅士。他长身斗篷上的排扣很精致,闪耀着黄宝石的光芒,紧身衣裤外套了一件过膝的金线缎马甲,足下搭配着现今流行的软底长统靴。喔,腰上还有漂亮的细佩剑。
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一名正宗的贵族子弟。
东方人眯了眯眼,用女性那种羞涩的嗓音说:“先生,在得到她父亲允许前,我的同伴不会愿意受到任何一位男士的恩惠。”
“没关系,我们不会让她知道,不是吗?”假面后的双眼愉悦地一弯,不由分说抱起了晕倒的女孩。
——吓!摩南可不轻,这下一定露馅。
安格摇摇头。
只见这位自告奋勇的男子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稳住重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走吧!”言毕,硬着腰板大步大步地往花园外走去。
“谢、谢谢。”管家在心里偷偷鼓掌。
抱着摩南转过满是藤蔓的回廊,男人立刻将他放到墙边。
“天啊,让我喘喘气……”他摸出汗巾来,忙不迭地擦着脸,“请替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圣堂武士朝这边张望,谢谢。”
“没有,陛下,藏在五叶地锦的阴影下很安全。”
管家伸手抚摸植物小巧的叶片,这里潮湿的空气让它生长得与地面上的亲戚不太相似,但浓密的荫庇已经足够一个喘息。
男人注意到他的用词。
“陛下?”他重复道。
“教皇陛下。”安格站直身子,微笑,“如果想要借助我们逃离保护者,您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摘下面具,男人回给他一个挑衅的笑脸:“你看,小姐,我跟教皇可是丝毫也不像。至少我比他年轻很多。”
“一个人的声线特征在人耳难以判断的范围内是不变的,即使您在演讲时用魔法改变了声音,那也只是您能听到的部分。当然,更直接的证据——您的胡子正挂在左边袖口,若是不注意的话,也许下次公开露面时您得重新订购一把白胡须。您刚才穿的长袍,我想就是这件斗篷的反面。至于您的权杖,该不会藏在耳朵里吧?”管家说了一个西方人很难听懂的笑话,然后自己笑了笑。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火速将假胡子塞回衣袋里。
“好吧,你赢了,我该死的就是现任教皇!你猜对了一切,除开关于耳朵的部分。”他悻悻地抹脸,然后双手一摊,“叫他们来押我回去吧,第四十七次失败而已,我们双方都习惯了。”
说归说,他却转身去对着摩南叹气:“我还费了那么多力气帮你把这个女孩带到安静的地方……嗯?”
教皇的视线停滞在紫色衣裳的领口处,那是什么?
喉结。
管家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