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兰萋

1、第 1 章

　　夜深重，秋阴愈浓。
　　二十四桥外，明月隐去。青烟似的雨缠绵天际，把远近的灯影都糊成了一片。
　　凝碧楼的小二陈四，自觉一股寒意呲溜一下从脚底心窜上脑门，不经意打了十分响亮的一个喷嚏，那唾沫星子也溅了自己一脸。他很不好意思地抹抹面皮，低头瞥掌柜的有什么示意。
　　掌柜的本在理帐，算到紧要处，还在拿捏轻重。冷不丁被这么个大喷嚏吓了一跳，探头四处张望，见是陈四，顿时面上一黑，马着脸叫嚷：“还不去看看楼上的客人要不要炭火。”
　　陈四像得了赦令，连连称是。屁颠颠地提了一篮子黑漆漆的木炭，小跑着上楼了。转到小阁楼，敲敲厢房的门。厢房里烛影幢幢，寂静半响，忽而询问道：“什么事？”
　　陈四慌忙作答：“里面的爷要不要添些炭火。”
　　又是一阵沉寂，不一会，一个柔柔的嗓子缓道：“放下吧。”
　　陈四在外面又冻又急，等得心焦，一听这话，赶紧应了一声，放下炭火，下楼去了。
　　陈四脚步声已远，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个青衫女子提起那一篮木炭，转身又紧闭了房门。她朝斜靠在窗边的一人挑眉一笑，“正好，煮茶的炭火快烧完了。”
　　“叶岚，你该动身了。”那靠在窗边的男子轻拂窗外风雨，随即阖上窗，将飘摇烟雨都隔绝室外。
　　叶岚见他下了逐客令，却并不慌张，只浅浅一笑：“清越，你尝过明前甘露吗？这水正是二沸正旺之时，何不再等等呢？”
　　秦清越拉出一把木椅子，悠悠闲闲的坐下，“白露已过，明前甘露早不是新茶。”
　　叶岚的脸本来就极白，听秦清越如此不识情趣，脸色陡然转青，但仍翻动素手撩拨炉上的炭火，静静等待。
　　终于，这一盅茶给泡开了，黄绿的茶汤晶莹可爱，氤氲而起的白雾散出缕缕清香。叶岚双手捧上一杯送到秦清越的眼前，颤动着一双明眸，“清越，你当真不去么？”
　　秦清越撇过脸，转头看那仍滋滋作响的炉火。叶岚几近哀叹道：“你就这样离开，你想吴王会放过你吗？”
　　秦清越终于接过叶岚手中的茶盏，吹开根根细尖的碧叶，押了一口，“叶岚，我跟你不一样，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因为他连自己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他在心里自己加了一句，“倒是你，要小心，狡兔死，走狗烹，一切结束之后，吴王也未必肯放过你们。”
　　叶岚缩回手，伸出食指在鼻尖轻轻地吸，她觉得甚是委屈，“清越，过去真的那么重要？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
　　秦清越拍拍她的头，打断她，“我也不知道失落的过去是不是重要，但是如果没有找回来，我就永远寝食难安。吴王的霸业已成，现在不过做些善后的工作，我现在走也算对得起他了。”
　　窗外淅沥的雨渐渐停了，墙外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响了三声。叶岚见自己说不动秦清越，便整理衣衫，打开房门。离开厢房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他仍在喝她泡的茶。她慌忙把心底的微酸之意压了下去。
　　可惜，本以为自己劝得动他。原来十绝门里共事五年，大家仍是道不同，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的。今夜之事一完，吴王便可了无牵挂登基为新帝，到时，自己自然也有一番新作为。
　　秦清越阖了茶碗，也望向叶岚，朝她深深一笑。叶岚回他淡淡一笑便关上房门，疾走而去。
　　秦清越听她的脚步渐远，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窗，翘首望城南望去。
　　秋雨无情打落残红，明月新出也透出冷清寒意。城南的杜家忽然灯火俱灭，在暗夜里孤寂绝然。秦清越心底明白，他们开始行动了。手一撑，翻过窗棂，足尖几番借力，飘然往杜家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