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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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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殿堂上的灯火撕破了沉寂的伪装,大明宫一改往日的静谧迎来了许久未有的宫宴。
这皇家子弟无论是嫡亲还是庶出十有八九都到了,其间也不乏各宠妃的嫡亲兄弟。他们大多三三两两聚成一簇,相互或高谈阔论或谨言慎语或横眉冷对或曲意逢迎,一时间倒是像极了庙堂之上的公卿权贵。
太子李弘着一身苏绣织锦银白长衫坐于左首,丹凤微挑冷眼旁观,寡言少语倒是不怒自威。
雍王李贤坐在李弘一旁恰如其分地周旋于各方集团。一身金丝枣红锦缎长袍,两腕衣袖紧束,鹰眼剑眉着实器宇不凡。当然,若能忽略他那时不时斜睨的目光,坐在他对面听他这么高谈阔论将帝王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展露无疑,倒也是不错的消遣办法。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1】”我端着酒杯看着殿阁中央身姿妖娆、媚眼如丝正长袖曼舞的众女子,挑了挑眉邪邪地笑着吟道。
“诗是好诗,只是此刻未免有些不应景了。”转过头恰好对上李旦带着浓浓笑意的眸子。一身淡青色的丝质长衫上文秀着几点墨色的山水,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丝滚边腰带完美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长长的衣摆下一双时隐时现纤细的丝缎墨屐,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的李旦倒颇有几分风神俊秀,仙风道骨般的俊逸。
“是么?啊,我忘了这诗文才情我都赶不上你,现在看来刚刚倒是我卖弄了。”浅笑一下站起身,行过礼后便想拉他一起落座。
“我是不知道洛王爷竟还有这种本事,”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抬眼待看清来人后蹙起了眉毛,那人好似并没看见,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得意洋洋的笑着开口道,一副眼高过顶不可一世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刚刚的诗文若是被圣上听到•••”他诡异一笑,自以为恰到好处的截断话头,徒留我们自己妄自猜测。
好一个“真小人”!我暗自发笑,抱臂笑盈盈的瞅着他,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边,心道,这贺兰敏之确实如外界所传愈发仪表堂堂英俊不凡了,只是这品性嘛,呵呵,估计长没长脑子也是个问题。
贺兰敏之眼珠转了几转,看看我又瞅了瞅李旦,见我二人都没答话,轻咳两声掩饰不住话中狂妄的笑意,“怎么,不会洛王爷怕了吧?哎呦呦,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让王爷吓破了胆,可怎么坐镇三军哪啊!”
“只有你这种心地不纯的人才会害怕!”太平一下挡在我身前,怒气冲冲地瞪着贺兰敏之,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发怒的小豹子,随时准备将眼前那人撕成碎片。
“王爷倒是挺大的面子,连公主都执意维护,呵呵,看来我如果再说下去倒像是我不饶人了。”贺兰敏之倒也不惧,只是淫邪的目光贪婪地在太平的身上舔舐,不时舔一下嘴唇,那不正是一副无耻淫棍的样子。
我眼神转冷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太平挡在身后,抬眼冷冷瞅着贺兰敏之不带一丝温度的开口道:“大人多虑了,小王在外征战多年,稀奇的事也见了不少,知道人与兽不同,所以这人的话我会考虑,大人的话自然是不必听了。”
“洛琨乾!你这个•••”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响起众人俱是一愣,匆匆整理衣冠走到自己的桌前站定。
贺兰敏之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等着!”狠啐了一口,接着匆匆走到自己的坐前,低首垂眉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嚣张跋扈。
身旁的太平扯了扯我的衣袖,撅起的小嘴向殿外努了努。
知道了。我回了太平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伏下了身。
怎么还没结束。我慵懒地用手肘撑桌上,不时摇晃着杯中的酒液,笑盈盈地看着舞女们曼妙的舞姿,心里早已不知将礼官骂了几通。小王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陪笑脸陪得还得这么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皇帝果然难伺候。
瞅了一眼身边还一脸兴奋的太平,我终于难掩困倦地打出了个呵欠。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
“齐州王觉得这乐舞可好?”
我一时怔愣转瞬脸上堆起些许笑容,正了正衣冠这才回禀道:“回皇上,这乐舞之美乃是世间罕见,自是别有一番风情。”
“哦?果真如此?”皇上微微一笑转头对坐在身侧的魏国夫人——贺兰氏说道,“朕倒觉得终日都是这些东西乏味的很,不如让眼前这些大唐最高贵的青年才俊们展示一下平日所学,朕也当检验你们平日的功课了。”
“回皇上,”只听贺兰敏之朗声一禀,回望去只见他眼珠一转冲我邪笑一下,俯首道,“洛王爷不仅身具将帅之才,文采臣等更是不及洛王三分。洛王爷在宴会伊始便吟出一首,只是臣坐离王爷太远,未能听得真切。皇上何不让洛王爷吟出刚刚所吟诗句,臣等也好得以共赏。”
“哦?如此•••洛王不妨吟出听听,朕也好瞧瞧这大唐第一武将的本事。”
“是,皇上。”我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直起腰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人略显紧张的表情,落在远处贺兰敏之的身上。高高昂起的头颅,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笑意的精致皮囊,抬手举杯完全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是认定我惧于龙威,害怕触怒龙颜所以不敢说出来么,呵~~他也真是小看了我。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1】”语罢,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四座寂静,目光掠过一个个皇亲子弟皆是一副嘴巴大张的吃惊样子,就连本以为这次可以看到我一副窘相的贺兰敏之此刻也是执杯停箸,睁大了眼睛。收回目光,我微微一笑恭敬地俯下身行礼。
“如此看来,齐州王是对现在朕所给予你的一切不满了?”静默了一会,皇上不急不慢的开了口,森冷的语气带着调笑更使得在座的众人心惊胆战,此刻全然是暴风雨将至前的平静。
“臣不敢。”我没有抬头,把话说得理直气壮。
“好了好了,”皇后看了看我又转而看了眼皇上愈见铁青的脸,浅浅一笑舒缓了语气劝解道,“今天虽说是庆功的宫宴却更是家宴,洛王毕竟还是个孩子也不懂得什么深明大义,这诗八成也未得全解,皇上又何必跟个孩子较真。看把这些孩子们吓的,臣妾斗胆替皇上做个主,让这孩子好好坐下阵阵神,其他人如果要作诗就继续好了。”
沉吟了一声皇上这才微微一笑,转头对皇后叹道:“还是媚娘想的周全,就由着他们好了。”
“谢皇上。”皇后微微欠身行礼,示意大家继续。众人总算长舒一口气,谈笑之声也渐高。
我紧紧盯着座上的武后,心里所想却愈见复杂。武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迎上我近乎凛冽的眼神。
“琨哥哥?”身边的太平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唤我。
我看着太平一脸的担忧,心下一软拍了拍她还紧攥我衣角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回过头望着座上早已将目光转向别处的皇后,第一次在心中不禁轻叹,好一个可怕可敬的女人。
“皇上,”酒酣,韩国夫人瞅了眼面色酡红嘴角含笑的皇上,又望了望正与自己的君王谈笑的武后,心下气恼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好不容易瞧准了时机,眼珠转了两转媚笑着靠上皇上,“刚听皇后说这既是宫宴却更是家宴?可贺兰却有一事不明•••”
“哦,朕的小妖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笑着一把抓了韩国夫人的小手,把她直往自己怀里带。
“臣妾不明白,明明是家宴,为什么却独独少了两人?”
“哦?是么?朕倒没注意到。”
“所以臣妾已经替皇上想到了,早早地潜了人去请他们过来。估计现在人已经到了,应该就在殿外候着呢。”
“哦,朕的小妖精竟然想的如此周全,人已经到了?那就宣他们进来吧。”
皇上抬手宠溺地在贺兰氏的鼻梁上一刮,直起了身子正了正衣襟,朗声命令身边的太监将守在殿外二人带进来。
当那二人战战兢兢踏上大殿的那一刻,大殿再一次寂静,随着那两女子一步步移到殿阁中央,皇上也不禁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微张着嘴巴,全然没有了龙御天下的威仪。执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就连酒液撒到衣袖上也毫不察觉,一颗身心都放在此刻踏上大殿的这二人身上。
韩国夫人瞅着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的皇上,斜瞟了眼眉头紧皱眼神紧盯这二人鼻翼煽动嘴唇抿得发白的武后,对上武后带着恨意的目光挑衅地勾了勾唇角漾起个妩媚至极的笑容,冲着武后挑了挑眉。
“这•••这是•••不会是•••”皇上放下酒杯,随着二人缓慢的步履一点点站起身,倾着身子,声音轻颤着低语道。
“这两位便是萧淑妃留下的两位公主了,”韩国夫人起身扶着皇上,对着座下的二人说道,“还不快点给皇上请安。”
二人正被殿上这架势震慑住了,一听这话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垂首行礼却是将头低的不能再低,闷声道:“见过皇上,皇后娘娘,韩国夫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韩国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免礼。”皇上靠着身后的韩国夫人渐渐稳下心神,缓缓坐在座上,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大殿上的众人依然静默不语,将或诧异或惊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眼前的这两位所谓的公主的身上,停留在她们近乎粗使丫头的穿戴和她们过早斑白的头发上。一时间众人像被施了魔咒只是定定地瞅着,而眼前的公主像受惊的小鸟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想要躲避这些灼人的令人羞愧的视线。
“你们•••”皇上缓缓开了口,极力的想要摆脱痛苦情绪的操控,却掩饰不住话中的愧疚之情。终于他妥协了,深深叹了口气带着作为一个普通父亲对儿女的关切,和缓的开了口,“入坐吧,这是家宴,一切随意就好,不必拘于繁缛的皇室礼仪。”
席间,皇上也和悦地询问了她们生活和学业情况,却使得她们愈加犹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不知所云。起初尚在谈笑的君王眼神也逐渐深沉,最后放下酒杯久久不发一语。
身旁的韩国夫人见状也放下酒杯,扯了皇上的手臂轻唤道:“皇上”。
眼见皇上回神,又斜睨了另一座上一直面色如常的武后,似嗔似怪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两位公主从小失去娘亲,跟着乳娘长大不说,就连平日里这生活起居也要比在座的王子公主们多加十二分的辛苦。”
见皇上面色愈沉,她眼珠一转横挑了眉眼,话中也带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真意,继续添油加醋道:“皇上也知道这皇宫里素来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哪一宫的嫔妃、夫人被贬入冷宫,就连所生的子女也要跟着遭殃。先不说这身边没有个愿意伺候的人,就连平日里的食俸也不能与其他的王子公主相比。而且•••”贺兰氏勾起唇角低声附在皇上耳边说道:“虽然皇后娘娘不时也会差人去照顾,但是照不照顾的到又得两说了•••皇上!”
皇上猛地拍案站起身,惊得一侧的韩国夫人尖声一叫,台下众人俱是一惊抬眼望去,唯独武后依然面色如初,只是也已停住了酒杯稳稳端坐着,丝毫不见疾风骤雨将至时的紧迫。
皇上一把甩开要上来搀扶的贺兰氏,紧蹙起眉,手扶着额头疲惫地沉吟道:“朕•••有些累了,王一德!扶朕回宫。”
“恭送皇上!”
送走了皇上韩国夫人也轻笑了下,站起身冲着武后躬身说:“皇后娘娘恕罪,贺兰也突觉身体不适,怕是昨个里受了些风寒,还望皇后娘娘恩准臣妾离席。”
“贺兰侄女身子单薄,有病还是早些叫太医前来诊过才是。既然这样,那你就先退下吧,过会我会让太医去你宫中替你诊脉。”
“谢皇后娘娘关心,贺兰记住了。贺兰告退。”
瞬间两人的离席让这场家宴骤冷,大家看着依然笑意盈盈主持宴会的武后在心里各自打鼓。不知道这场祥和背后的暗涌又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