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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是一个郎中,医术虽不是顶尖的,却也算是高明,久而久之,便有了点名气。
      我在苏州城买了一处宅院,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花庐。人家是结庐在人境,悠然见南山。我却是结庐在花境,怡然嗅花香。嘿嘿,好不自在。我孤零零一个人多少有点寂寞,于是便请了很多仆人,这样便热闹了许多。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至少在遇到宫五娘前是这样。
      厄运就这样来了,有一天我被宫五娘请去为她丈夫看病。她的丈夫病了很久,在我之前一定请过不少大夫看病。那是一种奇怪的病,全身肌肉僵硬,不能动弹。他一定很痛苦,所以这个可怜的人在不停的呻吟,其实他除了呻吟也别无他法。
      他很瘦,脸色焦黄,眼里一点光彩都没有。一个垂死的人还能有什么希望?我为他难过,同时还有些惊异,因为我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我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到那到底是谁?
      我的手搭在他的脉上,脉象很弱。每个人都有定数,都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毫无疑问,他已经没救了。我几乎想掉头就走,该死的,我一想到这人就要死去,眼泪就忍不住要流下来。
      “他不行了……”从病人房里出来,我想也没想,便说了这句话。
      “你必须救活他,否则——你就要死。”宫五娘的眼神凶狠的令我打了个寒噤。这个可怕的女巫,她在江湖中的势力极大,没有几个人敢违拗她,我有点后悔来这里医病,我怎么会想的到她的丈夫病的如此厉害。
      她脸上的横肉在抖,我的心却在颤。她恶狠狠地捉住我的手,那样子像是要把我揉碎。
      我终于还是开了一副保心续命的药方给她,然后逃一般地回到花庐。
      厄运真的来了,宫五娘的丈夫服下我的药不到一个时辰便死了,我真的很倒霉,她的丈夫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看过后就死了。
      当天晚上,花庐就遭了殃,我的仆人没有一个活命,一场大火烧毁了我辛辛苦苦、一手营造的花庐。
      我之所以还能活命,是因为我有预感,每次有灾难发生的时候,我便会坐立不安,大汗淋漓。于是我便从卧房里的秘道走了出去。
      宫五娘在中原布了一张巨大的网,到处都是追捕我的人。可是这张网偏偏有一个漏洞,西北方向没有拦截。我象一只惊惶的猎物,被追赶着往这个方向逃去。
      那个地方我本不想去,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往那里去。
      一路上我易了十次容,大姑娘、小伙子、老翁老妪,总之都很丑,丑的连我自己都恶心,有一次我甚至还扮成了又脏又臭的老乞婆。
      奇怪的是,我一路之上居然没和追兵交过手,每次预感来临,追兵赶到之时,便有一个隐身人在一瞬间将这些人全部消灭。
      究竟是谁,居然还有人帮我,我是个有着浓重好奇心的人,我非要看到他不可。
      有一次,我就要进入戈壁之前,在一家面馆吃饭,预感忽然来了,我想都没想就转过身,一个人影一晃而逝,地下横七竖八倒了二三十人,死的很惨,我一眨眼,那些尸首竟然全部消失。
      宫五娘的魔法果然厉害,这个该死的女巫,我心里骂着,全身却抖的象筛糠一般。
      我终于回到了那个地方,在沙漠与戈壁的中心,有一片绿洲,就像浩瀚大海中的一个孤岛。
      我很渴,渴的嗓子冒烟。我至少有两天没喝水,我往茶馆走,却鬼使神差地来到酒楼。
      “我要十碗水。”小二奇怪的看着我,果真端来十个大碗,碗里装得是可爱的水。
      我咕咚咕咚,气都来不及喘,就灌了下去,我以前喝水很少,怎么现在却如同牛饮。
      这水还有点辣,有点涩,戈壁上的水,难怪!我头昏沉沉的很想睡,于是便躺下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透过窗棂,洒了我一身。我伸个懒腰,竟惊异的发现一个男人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我大吃一惊,抓过一床被子裹在身上,大喝一声:“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奇怪!这个人的鼻子怎么这样熟悉,他的鼻子高高的隆起,有点大,很有特色的一个大鼻子,他的眼睛却不大,但很有神。这个鼻子并不好看,放在他脸上却有几分贵气和傲气。我打量着四周,这里已不是酒馆,却变成了一间素雅的卧房。
      “你穿着衣服呢!”那个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我,缓缓退到窗前的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小师妹,过来喝茶!你喝醉了,我便扶了你回来。你先坐着,我去弄点点心。噢,这里是我的小屋。”
      “谁是你的小师妹?”我愕然,实在想不起这位师兄是谁?不由自主的我的脸居然红了。
      “你忘了,那年冬天,满天雪花飞舞,我因为背书,一时走了神,弄坏了你的雪人。你当时还小,穿了一身火红的衣衫,像个小火人一般,又蹦又跳,大吵大闹着要我赔你的雪人。”他依旧笑眯眯的,不慍不急,和气之极。
      “你……风鹏……”难怪那鼻子如此熟悉,我怎么不记得,他是我父亲的弟子。因为那件事,还害我被父亲罚跪,一想起来我就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我这才想起回到绿岛,居然还未回家拜望过父母。离开这里已经有五年了,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也许他们已把我忘了,我心中一痛,使劲摇了摇头。
      “你回来的正好,文师弟要成亲了。”风鹏不知何时端来一盘点心,放在桌上,示意我过去吃。
      我本来早就饿了,听到这句话我竟然开始恶心,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他不是早和侯师姐成婚了吗?”我恨恨地问。文也是我的师兄,他是个孤儿,是父母收留了他。他总是很郁闷,不大合群。我起初同情他,后来不知为何,由怜生爱。于是放下大小姐的身份,对他嘘寒问暖。没想到人家竟不领情,要和侯师姐成亲。侯师姐有什么好,满脸的雀斑。他居然选她也不选我。我的心陡然就痉挛起来,嫉妒和愤怒几乎令我坐立不住。
      风鹏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你不知道,侯师妹已经过世了。”
      “什么?”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莫非是我那一剑?那年得知文要娶的人是侯师姐,我气愤不已,在后山找到侯师姐,要和她比剑。哪知她竟不比,转身要走。我昏了头,一剑便刺了过去。之后我便逃走了,这一逃就是五年,想不到如今我竟又逃了回来。莫非真的那一剑便要了她的命。我跌跌撞撞地退回床边,一头栽了下去,用被子捂住了脸,泪水汹涌而出。
      “师妹……”风鹏轻轻拍拍我的肩。
      “别碰我!”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也不顾脸上还有泪痕,仰头问他,“是我杀了她?”
      风鹏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惆怅,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窗外一片红柳,那是一片原始森林,据传那里就是死亡之林。
      “不是,你那一剑只刺伤了她,不久便痊愈了。”他幽幽一叹,像是有许多无奈。
      “那是为何?”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还有些愧疚。
      “只因她爱的人不是文师弟,却是另外一个人……”
      “是谁?”我有些胡涂了。
      风鹏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看的我的心突突直跳,“那个人却不爱她,他爱上了雪地里的那个小火人……”
      “你……有人会喜欢你?”我嗤地冷笑一声,心里却禁不住有些虚。说实在的,这位风师兄高大英俊,身上莫名其妙透着一种掩不住的贵气,侯师姐喜欢他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听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他所钟情的人竟似乎是我,真是见鬼!
      “侯师妹得知此事,郁郁成疾,两年前就病逝了。”风鹏低下头,“是我害了她……其实,侯师妹人很好……”
      “你走了之后,我便去中原找你,这一找便是好几年,却没有你半点消息,我想你气消了,可能已经自己回到绿岛,于是便返回岛上。刚好赶上此事,所以……师父也就不准我再出去找你。”他看了看我,“直到最近听说苏州有个花庐,主人医术高明。我猜那一定是你,于是便瞒了师父,暗中去瞧,想不到果真是你……只不过我去晚了,正碰上宫五娘那一把火……”
      我听他慢慢说着这些事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么些年,总算还有一个人时时想着我。我想起逃亡路上屡次相助的那个隐身人,便问他:“你就是那个隐身人?”
      风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跟了你一路,两个人目标太大,我只好不和你见面。”我看着他,有些感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明日便是文师弟成亲的好日子,师父、师娘都要到席,你不回去看看?”
      “不去,我才不要见他……”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极想瞧瞧文的新娘,另外我还想看看父亲、母亲。五年不见了,他们是不是老了许多,可还记着我,我猛然扭过头去,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文师兄的婚礼果然热闹,整个绿岛的人们都来到红柳书院拜贺。我是在风鹏走后不久才出门的。我没易容,我怎么都不愿改变自己本来的面目。镜中的人儿容颜如玉,难道竟比过她吗?我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男装,远远地混在人群之中。这么多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人留意我。
      喜堂正座上坐着的人正是父亲和母亲,五年过去了,他们似乎苍老了许多。此时他们正满面喜色的看着文师兄夫妇行礼。文师兄还象以前一样年轻,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显得很是喜庆。微黑的脸上正洋溢着难以自抑的笑容。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真没良心,我心里竟然替侯师姐抱起了不平。耳畔喜乐声声,堂上喜气洋洋,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心里涩涩的发苦,也许他们真的已将我遗忘。
      等到新人送入洞房,已是傍晚时分,人们已渐渐散去。我趁着众人不备,溜进后院。书院还象五年前一样,到处都会勾起我的回忆,只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我纵身跃上洞房外的一株杨树,偷偷地向半开着的窗户里瞧,我一定要瞧瞧他娶的新娘。
      “怎么,连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你也要偷看……”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虽然很轻,却仍让我吃了一惊,我几乎跌下树来。转过头去,微云淡月之下,又是那张笑眯眯的脸。我的脸上一阵发烫,若不是怕被人发现,我真想给他一记耳光。
      “走开,大热的天,非要和我挤在一棵树上。”我嘴里咕哝着,眼睛却转也不转地盯着地洞房之中,文已经揭开新娘的喜怕,烛光之下,一张俏脸笑意盎然。
      “侯师姐……”我的胸口象被人重重击了一锤,身子一软,从树上跌了下去,耳旁风声呼呼,我什么也不再想,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是她,她不是死了吗?”
      风鹏一掠而至,一把揽住我的腰,我在半空中打个旋,稳稳地落在地上。
      “你骗我……”我泪眼婆娑,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跑。
      书院外停着一辆马车,很新,车厢漆成朱红色,看上去很华丽,很有气派。
      我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我要离开这里,哪怕被宫五娘碎尸万断,也绝不回来。
      “小师妹……别进去……”风鹏的声音被重重的关门声隔断。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马车开始飞奔。我的心陡然之间沉了下去。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推不开车门,我从靴子里拔出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是我十岁生日那年父亲送给我的。可不管我怎么刺,也刺不穿车厢的四壁,那是用精钢铸成,似乎还施了魔法。
      我恐怖之极,厢壁上突然浮出一张肿泡泡的丑脸来,那是宫五娘,她狞笑着一把扼住我的脖颈。
      “还我丈夫命来……”我突然就透不过气来,渐渐地,宫五娘的脸开始模糊,我的灵魂飘飘悠悠似乎离开了我的躯体,我隐隐约约看见风师兄飞一般跟在车后,他的长剑挥舞,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血光。再后来,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宫五娘的狞笑一下子飘的很远、很远。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怒吼声蓦然间从天际之外飘来,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不过那声音很象父亲。
      车厢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蓦地,砰然一声巨响,车厢四壁轰然炸开,我就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然后下坠。
      一条身影飞一般掠了过来,在半空中接住了我。朦朦胧胧中我听到风鹏焦急的呼喊声:“师妹……影儿……影儿……快醒来呀!”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我的额上。我努力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模模糊糊地好象有一个可爱的大鼻子。我心里恹恹的,突然就觉得很难受、很委屈,鼻子里酸酸涩涩的。我喉中一哽,泪水便如泉水一般涌出。
      “影儿,影儿,师父在后面断后,你忍着点……忍着点……”风鹏不停的呼唤,抱着我往前飞奔。
      之后我便一时明白,一时却又糊涂。明白的时候,我眼前便是风鹏关切的眼眸,温柔的声音。糊涂的时候,我脑中不是宫五娘狰狞的面孔,便是文师兄冷漠的眼神,无情的话语,甚至还有喜帕初揭那一刻侯师姐娇俏的笑脸。那眼光、那笑脸就像刀子一样戳着我的心。我仿佛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诅咒和无法自禁的哭泣之声。

      恍惚中风师兄抱着我从他小屋的卧榻之下进入了一条暗河。暗河里早已预备着一条木舟,穿过一段迂回曲折的、暗沉沉的山洞,便进入了死亡之林。我从来不知道这死亡之林中还有这样一条河流。顺着这条河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极为开阔的湖泊,碧幽幽的湖水尽头是似火的流云。湖泊的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树木葱茏,隐约可见流瓦红墙。风鹏划着木舟便向小岛驶去。
      等我完全清醒的时候,是在一间雅致的闺房里,就像我以前在书院的房间,我又回到了家。父亲正坐在床前给我号脉,见我醒来,他脸上并没有流露过多欣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总算醒了……”然后就起身坐在对面的桌旁喝茶。
      母亲的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本是个美人,如今却显得憔悴而苍老。我扑进母亲怀中,满腹的委屈、多年的思念似乎就要在这一刻倾泻而尽。父亲也有些动容,眼里闪动着点点亮光,放下茶碗,他捋捋花白的胡须,长叹一声。风师兄站在一旁,默默无语,只是不停地摸他的鼻子,脸上的神情在摇曳的烛光下若明若暗。
      我被宫五娘施了离魂咒,父亲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我从咒语中解救出来,他说宫五娘的魔法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说这话时他的脸上不无担忧之色。
      后来我才知道文师兄娶的并不是侯师姐,她真的已经过世了。文师兄娶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只不过很像侯师姐,她的脸上并没有雀斑。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我听过后心情居然很平静,出奇的平静。
      父亲说这个岛就是中原人士盛传的极乐岛。多年来人们一直都以为这个岛在大海之中,却未料到极乐岛竟会在沙漠之中。
      “很多人都在寻找它,因为据传这里是魔法之源,宫五娘不是个简单的人,她迟早会找到这个地方,你不过是个棋子,该来的总会来的。”父亲的语气中透出无奈,他转头看向风鹏,“文儿几时到?”
      “大概就在这两日,已派人去接了。”风鹏就是一直替父亲守护这个秘密的人,难怪我以前很少在书院见到他。

      一连两日,都没有看见风鹏的影子,宫五娘暂时还未找到这个地方。我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我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母亲询问。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看着我只是笑:“你风师兄在后山的花圃里,你去看看吧!”父亲吹着茶碗里的茶沫,嘴角隐现一抹笑意。
      我的脸肯定很红,从母亲房里出来,我听见母亲低声向父亲嘀咕:“这孩子天生是个急性子,忍了这么久不问,也难为她了!”
      我在花圃门前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花圃里树木成荫,花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满园的花儿开得正妍,尤其是那石榴花,正红的似火。
      风鹏看见我来,虽有些诧异,眼里却满是喜悦之色。“我太笨了,只种得好这些石榴花,瞧见它们,我就想起雪地里一袭红衫的火人儿……”
      我呆呆地瞧着他,竟有些痴了,这么些年,他竟一直不曾忘了我,我的眼睛有些潮湿,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么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鹏轻声说道:“其实,你不该怪文师弟,当初他若不是那般决绝,到头来只会伤你更深……”他深深地望着我,眼里满是疼爱,“你在船上,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说了。”
      “那你呢,你不恨我?”我躲开他的目光,低声问他。
      “不恨,我只想着有一天——小师妹会回心转意,让我陪着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都疼爱她。”
      “师兄……”不知不觉的,我的眼睛已被泪水模糊,我喃喃地说:“你真傻……你怎么这么傻……”
      风鹏轻轻把我拥入怀中,替我拭去泪珠,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是傻,有个人比我更傻……”我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眼泪一滴滴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清冽的晨风从湖面上吹来,带来一股湿润的气息。我独自站在湖畔,远远地眺望着湖的那边。正是日出时分,满天的彩霞绚丽无比,湖面上流光溢彩。文师兄今日午时就要到了,我该怎么面对他,也许该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师兄,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不能,还是躲着不见的好。
      风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手掠掠我头上飞舞的发丝,笑着说:“这孩子倒有雅兴,赶早看日出呢!”
      我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才是孩子!”
      风鹏伸手揽住了我,在我耳旁轻声说:“影儿,影儿,若是这样一辈子,可有多好……”我被一团温柔的气息包围着,心里暖洋洋、甜滋滋的。我从来也不知道爱情原来竟是这般甜蜜、这般幸福。一霎时,天地万物之间仿佛就只有他,只有他……和我。
      我多么希望时间从此就停留在那一刻,然而恐怖的阴云还是一步步向极乐岛侵逼而来,就像文师兄的到来一样势不可挡。当我看到湖面上扑愣愣惊起的那群野鸭时,心中就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文师兄是带着新婚妻子一起来的,她叫小玉,小我两岁。她的确很像侯师姐,只不过她的脸上光润白净,没有一点瑕疵。这样好的肌肤在这风沙极大的沙漠倒也是少见。
      她微笑着向大家问好,声音很轻、很柔,一举手、一抬足都很优雅。据说她是文师兄一年前从沙漠中救回来的,偏巧她又极像侯师姐,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她是那般的温柔贤淑,以至于我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就在我神游物外的时候,小玉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她轻轻的拉住我的手,向我微笑:“这位就是影儿妹妹吧?”
      文师兄点头,神情似乎有些尴尬,他的眼睛是盯着小玉的,不知是怕看到我,还是不屑于看我?
      “文哥经常向我提到你……妹妹的伤好些了吗?”小玉关切的问,眼里溢满关怀之情。她居然称我妹妹,显然是以嫂子的身份自居了。我有些不自在,心里冷笑:“他会提到我,骗鬼!”
      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很不好受,我几乎想抽出手,拔脚就走。但一触到父亲那威严的目光,我心中一凛,终于还是微笑着应和了几声。我想我那时的笑容一定非常僵硬,因为风鹏看过来的目光竟也是那般紧张。
      我开始大汗淋漓,小玉握着我的手起先还很温暖,渐渐就开始冰冷,她那柔柔地目光一点点冷去,进而开始恶毒。我似乎看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雀斑——侯师姐!极度的恐惧镬住了我的心,侯师姐的脸忽然之间幻成了一张肿泡泡的丑脸,我仿佛听到宫五娘肆无忌惮的狂笑。
      “不!”我用尽全力喊了出来,惊惧而恐怖的声音一泻而出的同时,我一掌便挥了出去。
      一个人影从我眼前飞了出去,是文师兄!我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软在小玉怀中,神智已完全清醒,是文师兄替小玉挡了那一掌。
      “我欠你的始终要还给你,只求你……别再伤害心爱的人!”文师兄嘴角漾出一线殷红,眼神痛苦而愤怒。小玉守在他的身边,表情是那般的无辜而震惊。
      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为什么会这样?我刚才怎么了,那是小玉,为什么我把她当做宫五娘,我是疯了么?
      “你疯了么?”父亲果真就这样骂道,一掌掴在我脸上。我的脸火辣辣的疼,眼前金星四溅,泪水汩汩而下。
      风鹏拦住了父亲,他看着我,眼中有些难以置信的无奈。母亲不住的摇头,然后她就走到文师兄近前查看伤情。母亲的医术很高明,我的医术就是从她哪里学来的,但我那点本领不过是她的十分之一而已。
      我犯了众怒,那一霎时,我仿佛掉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彻头彻尾向我袭来。
      “师父,饶了师妹吧!是我对不住她。”文师兄虚弱的吐了一句话。母亲跟了一句:“还好,文儿的伤没有大碍。”
      父亲狠狠地盯着我:“你竟如此冥顽,错犯了一次又一次,你到底要干些什么?”他的声音在大厅中震荡,我垂下头,是啊,我究竟要干些什么?我刚才分明听到了宫五娘的笑声,为什么一转眼会是这样,难道那是幻觉?
      “押她去镜室面壁!”父亲挥了挥手,转身拂袖而去。
      一时间厅内的人纷纷离去,母亲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一刻抚了抚我的头发:“影儿,你好自为之吧!人,不能太恋旧……”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了风师兄、我,还有两个准备押我去镜室的弟子。
      “你始终还是忘不了他……”风鹏过了很久才挤出一句。
      连他也不信我,我的心空落落的,已经不屑于解释。反正他不会相信的,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我默然无语,举步向厅外走去。
      “小师妹,我送你去镜室……”风鹏追了上来。
      小师妹——连称呼都变了!我在心里冷笑,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不用劳你大驾!”跟着两个弟子向后山的镜室走去。

      “咔嗒”一声,铁门在我身后被无情的锁上,所谓镜室不过就是一个峡谷,只是这个峡谷是由两面极其光滑的陡壁交汇而成,一道巨大的铁门封住了峡谷地入口,似乎要将尘世外的一切隔断。我望着光滑如镜的石壁,终于明白镜室的由来。
      到处都是我的影子,我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呆呆地注视着石壁上映出的自己,什么也不能思考。我的脸在石壁上不断变幻,时而是我,时而又不是我。我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又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父亲、母亲、风鹏、文师兄、小玉以及宫五娘的脸在我脑中不断闪出,最后我竟看到了宫五娘的丈夫。那张脸又瘦又黄,没有半分生气,可是他却那般熟悉,隐约中,那张脸一点点开始丰满,圆润,进而生气勃勃——风鹏!那竟是风鹏的脸,我惊叫着从石床上一跃而起。眼前除了我,还是我……我在做梦。
      我失神地盯住镜壁,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不已。恍惚中有一阵窸窸嗦嗦地声音从地上传来,这种地方除了老鼠、蟑螂,还会有什么,蛇么?那个东西已经爬上了我地脚背,我强忍着没头没脑袭来的恐惧,缓缓低下头去。
      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在我的脚上嗅来嗅去,红宝石一般地眼睛放出奇异的光亮——那是希望么?我本已绝望,此时看到这个活生生、玲珑可爱的生命,心底里竟有些什么东西燃烧起来。我抱着白兔,双眼已经潮湿。
      我难道没有错么?我曾经刺伤了侯师姐,如今又伤了文师兄……我开始低声啜泣,为我地罪孽。
      铁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一条清瘦地身影映在石壁上。是风鹏,我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影儿……”风鹏低声唤我,声音有些嘶哑,语声中带着几分犹豫,我不敢看他,因为我的泪已在脸上泛滥成灾。我努力忍住崩溃的情绪,拼命将哭声逼回喉咙。
      风鹏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问我:“你还在怪我?”
      我猛然一抬头,抹掉脸上的泪痕,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白兔就在这时跳到了风鹏的肩上,他将白兔捉在手中,忍不住笑了一声:“瞧瞧,连兔子都哭红了眼!”
      “你……”体会到他语中的促狭之意,我的脸一红,举起的拳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只是这一句,我和他之间的误会便已经冰消雪融。
      我问他:“你来看我,爹爹不知道么?”风鹏微笑不语,只是看我,眼里尽是款款深情。
      看着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声:“小玉有古怪吗?”我一惊,低了头却不敢回答,谁会信?那一刻的景象除了幻景还能是什么?法术比我高的人多了,为何都没有看破,偏生只我看穿,连父亲都……我心中一酸,怔怔地出了神。
      “小玉一拉住你的手,你的神情就出奇的古怪,我原以为是文师弟的缘故,如今想来……有些不像……”
      “你真想知道?”我抬头凝眸看他,直到他点头,“我看见小玉变成了侯师姐……之后又看见了宫五娘,她对我笑……笑得我魂都飞了……”我说得很乱,那种恐惧的感觉又开始向我袭来。
      风鹏皱着眉看我,看得出他有些疑惑。每个人都知道五年前我和文师兄那段往事。谁又敢保证那不是我故意报复而编出来的谎言?我的心中有些凄惨的感觉,第一次发现取得别人的信任竟是如此困难。
      然而风鹏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神色是那么的坚定:“我信你,你是那般一个敢爱敢恨的一个女子,从来不将任何事藏在心中,如何能撒出这弥天的大谎骗我?不管怎样,我心里总是信你的……”
      我的眼中有些湿润,有他这些话,我已经满足了,我的胸中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绪——感动!
      白兔忽然跳入我的怀中,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一般瑟瑟发抖。镜室猛烈地摇晃起来,天地突然之间就暗了下来,满天飞的都是呱呱乱叫的乌鸦。乌鸦凄厉地鸣叫着,如同利箭一般俯冲下来。
      我怀中的白兔痛苦的抽搐几下,跌落在地上,气绝身亡。地上立时便爬满了蛇虫鼠蚁,转瞬之间白兔就已化为一堆白骨。
      我和风鹏都惊呆了,只来得及跳上石床。风鹏护着我,长长的袍袖翻飞,击中了几只乌鸦,在乌鸦惨叫着坠落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归于了平静。没有了乌鸦,也不见了蛇虫鼠蚁,只有那只白兔的白骨在黑暗中闪动着绿色的磷光,仿佛在提醒我们,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镜室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宫五娘,她正站在高高地塔尖上,张开了双臂,她那宽大的黑袍在风中鼓荡,令人窒息的黑气便从她的袍袖之间弥漫出来。
      风鹏一把拉起我往镜室外跑,急急地道:“要出大事,走,快去看师父!”
      “爹爹没让你带我出去。”我有些担心,怕连累了他。
      “顾不了这许多了,那个小玉只怕真有古怪。”

      镜室外新月当空,紫蓝色的天幕上,星星正在调皮的眨着眼睛。极乐岛上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祥和静谧的气氛中,没有任何异常。我和风鹏对视一眼,难道镜室竟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当我们赶到前厅的时候,父母已用完了晚膳。小玉正在向父亲奉茶,父亲微笑着接过茶碗,打开茶盖,准备饮用。
      “师父……别喝!”风鹏大声喊了起来。
      父亲停了下来,茫然地看过来,当看到我的时候,一抹怒意从他眼底升起。
      风鹏还来不及解释,我已经惊叫起来,因为我看见有一只巨大的手正从小玉的身体里穿出来,紧随着出来的是那个人的头,还有被一袭黑袍裹住的身子。
      嘭!父亲胸口重重挨了一掌,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发出訇然脆响。他身下的椅子发出喀喀地声响,在父亲身下慢慢碎裂,于是父亲颓然倒了下去。他的神色居然是平静的,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半点惊惶的波澜。还没有与宫五娘正式对决,他已经遭受了如此狠毒的暗算,父亲真的能承受的住吗?
      宫五娘阴森森的笑声在厅内响起,小玉在她身后软倒,脸色惨白如雪,那雪中隐隐现出极淡的雀斑——侯师姐!文师兄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脸,突然之间就狂吼起来,他的吼叫与宫五娘的笑声混在了一处,在大厅中来回地震荡。怎么会是这样?那居然是侯师姐,她已经去世两年多了,为什么却会出现在这里。
      每个人都惊呆了,那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宫五娘的身上停滞。
      “你终于来了……”父亲惨然一笑,唇角挂出一丝红。
      宫五娘恶毒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花子金,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还是给我找到了。哼,你以为凭你的隔世诀就能拦的住我吗?”她瞥一眼身后被文师兄紧紧抱着的侯师姐,轻蔑地道:“这也多亏了你的好女儿,她如果不离开绿岛,我也想不到你会躲在这里,我花了很长时间派人跟踪她,她却一直不回沙漠,直到碰上这个丫头,我弄了具假尸丢在沙漠,你们果真信了,不过她死活不肯吐露你们的消息,一进沙漠我的人又会给你的镜术弄得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向,我只有洗了她的脑,又帮她易了一下容,把她丢在沙漠上碰碰运气,想不到居然成功了。哈哈,你的镜术究竟敌不过我的破镜术,哈哈哈哈……”她笑得张狂而得意,仿佛胜利的大局已定。
      “你这个魔鬼!”文师兄恨恨地骂,被宫五娘的袖子一扫,就软在了地上。
      “你……你如果恨我,就杀了我好了,别伤我的徒儿!”父亲凌厉的眼神依旧有着摄人的威力。
      宫五娘冷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九魔受了多少苦,你就要受多少苦……”话是这么说,她却再没出手伤害文师兄。
      母亲默默地扶父亲起来,我看得出母亲的神色是复杂的,我不知那是什么,不过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惧怕。
      他们居然是认识宫五娘的,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是父母有愧于她,还是……我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宫五娘是为了寻仇而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宫五娘早已知道我是花子金的女儿,她请我去给他丈夫看病——原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中。我帮着母亲扶住父亲,心里却只有四个字——在劫难逃。
      “你不过是一枚棋子……”父亲的话蓦然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

      “五姑娘……”
      “别叫我五姑娘……”母亲刚刚一开口,就被宫五娘厉声喝止了,“你看看我这副模样,我还是当年的五姑娘么?这都是拜你的丈夫所赐!”宫五娘咬着牙冷笑,“花子金,你害了我的丈夫,又将我害成这样,还有……我的儿子……他在哪里?”
      父亲咳了两声,呕出一口鲜血,眼光停留在风鹏脸上:“你没看到么?他身上有风九魔当年的影子!”他的手指在风鹏身上,长叹一声。
      大厅里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看向风鹏,他……他竟然是宫五娘的儿子!风鹏愣在那里,看看父亲,又看看宫五娘,瞳孔收缩、放大又收缩。
      宫五娘听着风鹏看了许久,忽然扑向风鹏:“儿子……你真是我儿子……”她似乎有些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不!我不是……” 风鹏躲开宫五娘,跪倒在父亲面前,“师父……你告诉我……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子?”
      怎么会是这样,风鹏怎能是宫五娘的儿子?我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与风鹏同样的问题,身子在几近凝滞的空气中摇摇欲坠。
      “鹏儿,她是你的母亲!”父亲无奈的回答生生粉碎了风鹏和我心中那唯一的一线希望。我无助的目光落在母亲脸上,母亲却避开了我的眼光。我是曾经见过宫五娘丈夫的人,在他的身上我总能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那个影子……我看着风鹏,感到心中某个最坚强的部分正在一点点瓦解。
      “你看看你左臂上那个火红的风字,那就是证据,是当年你母亲离开你时给你留下的裱记。”
      风鹏撸起袖子,古铜色的小臂上果然飞舞着一个火红的风字。他盯着那个字,眼神开始迷乱,不住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宫五娘看到风鹏手臂上的记号时,脸上的惊喜之色是显而易的,她紧紧抓住风鹏的手臂,如同疯了一般又笑又哭:“花子金,你告诉他……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这一次风鹏并没有躲,他闭上眼,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父亲的眼光飘向远处,似乎在极力的忘却,又像是在痛苦的回忆,许久才道:“你是宫冶儿和风九魔的儿子,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母亲当年曾是一位出色的美女,如果不是因为风九魔的出现,她几乎要成了我的妻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宫五娘,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丑陋臃肿的女人和美女联系在一起。
      “那一年本是我大婚的日子,却刚好赶上我闭关。为了不失信于宫家,于是家族便派出了大哥前去迎亲。去的路上很顺利,回来却遇上了麻烦。在迎亲队伍经过天目峰白沙谷的时候,碰上了前来打劫的马贼。领头的便是你的父亲风九魔。他本是风氏家族的九公子,却因在风家处处受到排挤而离开了风家,在天目峰安营扎寨做了马贼。那一仗打的很激烈,大哥子扬受了重伤,你的母亲被风九魔掳走……”
      父亲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兄长被伤,未婚妻子被掳,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的耻辱!母亲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他和父亲夫妻多年,相濡以沫,如何不明白这一段往事给父亲留下了多么大的伤害。
      “大哥又恨又愧,回到昆仑就离开了人世。杀兄夺妻之仇我如何能够不报?只是昆仑花家早有家训,凡家中有人离世,无论何人必要守孝一年,一年之内不准离开昆仑半步。我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年,立刻便赶往天目峰找风九魔报仇。我本以为你母亲是个贞烈女子,为了不致受辱,只怕早已殉节死了。谁知……到了天目峰我才知道,宫冶儿已经成了风九魔的压寨夫人,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她居然求我放过风九魔……呵呵……呵呵,我当时心里很恨,我不单想杀了风九魔,连她也想一块杀了。可是风九魔也并非泛泛之辈,我和他恶战了一天一夜,终于以往生剑制住了他,我正准备断他心脉,你母亲却扑过来死活不让我动手,我心一横,真想一剑要了她的命。谁知真到了那一刻却又下不了手,刚好师妹赶到,拉住我回了昆仑。我想风九魔中了我那一剑再无可救,不过是活死人一个,这一生不知要受多少活罪……”
      “你那时一定在幸灾乐祸,哼!你不但让九魔受了一世的罪,也累得我受了一世的罪。”宫五娘咬着牙,身子在微微发颤。
      母亲忽然抬起头来:“你错了,这许多年师兄一直在后悔……”
      她还没说完,父亲便挥手制住了他:“不用说了,师妹,五娘……”
      “你不配叫我五娘……”宫五娘厉声喝道。
      “好……好,我不配,是你接着说还是我接着说?”
      宫五娘冷冷的盯着父亲:“我从来就不是你花家的媳妇,和我拜堂的是风九魔,我便是风九魔的妻子。他虽是马贼,人却是极好。只怕并不见得有什么输给你这昆仑花二公子!”她一说到风九魔,眼神竟有些温柔起来。
      “不错,九魔是伤了你的大哥,但那点伤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怪只怪他心胸太狭窄,受不了那次失败,又呕又气又是伤,命又怎么长的了?”她说这些话是居然理直气壮,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父亲轻叹一声:“你说这些话我不怪你,你不是男人怎可能明白?还是我来接着说吧!”见宫五娘扭过头不理,于是又道,“我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你母亲居然背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奶娃儿,叫人抬着奄奄一息的风九魔前来昆仑寻仇。她的武功实在太差,没有几招便败下阵来。她又羞又愧,背了你抬着风九魔就下了昆仑,声言日后一定要报此仇。你师母见她说话颠三倒四,神智不清,很是担心,费了许多口舌终于劝动了我,同我下山去找她,没找到你母亲和父亲,却把你带了回来。不久江湖就传出你母亲拜崂山虎道人学艺的消息,我知道她此举必是为了报仇。为了不与她再发生纠葛,我带了门下弟子离开昆仑远赴西域,在沙漠中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终于发现了绿岛,我以为你母亲不会找到这里,谁知……她最终还是找来了。”

      父亲无奈的眼光从我的脸上掠过,隐隐含着些责备的意味。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如果不是我离开绿岛,惹出那许多事来,宫五娘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父亲怎会受伤,风鹏现在又怎会面对这般残酷的事实?如今他心里怎么想?一边是他的生身母亲,一边却又是养育他多年的师父。而师父却偏偏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会怎么办?
      我的目光和他的碰在一处,我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痛楚。
      “哈哈……哈哈哈……”风鹏忽然狂笑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指着父亲和宫五娘,“你们……你们全都在骗我……哈哈……”他突然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冲了过去。
      “鹏儿……”宫五娘呼喊着他的名字,追了出去。
      风鹏站在湖边,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原来碧光潋滟的湖水现在却变成了漆黑如墨的污水,那一定是被宫五娘施了魔法才会变成这样。
      “你在这湖里下了咒,任何人都逃不出极乐岛是吗?”风鹏平静的说着,仿佛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宫五娘柔声道:“鹏儿,你过来,这里除了你,所有的人都该死。你不要管……”
      风鹏凄然一笑:“是吗,你是我的娘吗?”
      “姓花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怎么还是不信?我是你的母亲啊!你手上的那个风字可以作证,那是当年虎道人留在上面的。”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风鹏喃喃地道,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迥寻,最后停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他的眼中已经充满了绝望,只是在投向我的那一刻才萌发出了一些生的留恋。
      然而那点留恋在一瞬间便如烟花一般四散逃逸而去,风鹏的身体向污浊的湖水倒了下去。湖面上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一个极大的黑色水花在我眼前绽开。
      “不——”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心痛的几乎要死去,我看着黑色的水波一圈一圈荡开,天地之间渐渐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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