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现在二十六岁,人生已经过了一小半,向来心思敏感又不爱诉说,心里压了许多痛,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她是我的母亲。
幼时的记忆并不清晰,我只隐约记得,那是我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抢救,抱着棉被,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火,有水,然后场景转换,被玻璃扎到脚的母亲躺在床上谩骂,床前几个人在劝慰。我心里害怕极了,磨磨蹭蹭地走到床前,唤了一声:“妈。”厚实的巴掌迎面而来,我被打倒在地上,耳中嗡嗡地响,母亲激动地声音扑面而来,她谩骂着,骂我“短命鬼”,骂我“垫车轮的”,骂我“不得好死”,她说,是我玩火烧了房子,这是我人生最初的记忆。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多,而其中大部分不是在挨骂,就是在挨打,骂的话,总离不了一些咒我死的,还有一些我根本连想想都觉得可怕的粗野之词,它们都来自于我的母亲。至于挨打,我记忆里最清晰的有两次。
具体是几岁不记得了,那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惹得她生了气,拿着约三厘米直径的硬竹追打我,我疼得受不了了,就往奶奶家跑,但她与四叔他们都挡不住的,我又跑回了家里,钻进厨房并把门扣上。我的母亲是很节省那种人,她即使在气头上也不愿意真的毁坏一把锁或者一道门,所以她只踹了木门两脚便放弃了,但我的心并没有放下来多久,因为她很快出现在窗前,把竹杆伸进来打我。屋里并没有什么隔挡,我战战兢兢地后退,满脸鼻涕泪水,值得庆幸的是乡下的厨房都很大,当我退到墙边的时候那竹够不着了。后来怎么样了我不记得了,只是当时那种惊惧永远地留在了心底。
另一次我却记得异常清楚,起因是可笑的,八九岁时家里还很穷,我是没有任何零花钱,也基本没有零食的,我的四婶在某一天买了桃子,我往家里走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她就说桃子放在厨房里,我以为是我的母亲买了叫她带回来的,就很高兴地冲回家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只得再跑出来,没有看到四婶,却正遇到了我的母亲,我乐呵呵地跑到她面前,问道:“妈,桃子在哪里啊?”
我想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会记得当时那张狰狞的脸。我的母亲的眉毛本就呈大刀形状,脸上有些肉,下牙包着上牙,即使是笑着也不会让人觉得和善,绷着脸的话就更形凶恶了,而当她发怒的时候就是我的噩梦。当时她是洗衣服回来,一手端着个小面盆,一手拿着刷衣服的硬刷子,她想也没想地一巴掌挥过来,嘴里骂着:“桃子、桃子……”什么的,我没有听清楚,刷子的硬齿击在我脸上,我跌倒在地,耳中一片嗡嗡的响,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愣了一下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真的是很深刻的教训,半边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子,有些地方甚至沁出了血迹。当时只觉得疼与委屈,后来长大了些才感到后怕,想着还好那只是一把刷子,照当时的情形,如果她手上的是一个铁锤什么的,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落下来。她是不是我亲生母亲这件事情,其实我直到现在明明知道肯定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怀疑。
我的母亲常说小时候背我去医院的事,我记得的,那时候是冬天,她的背或许很温暖,但我心里并不感激。当时我十一还是十二岁,医生表情很奇怪地看着我,他说我身上有一股烂苹果的气味,我不明所以,后来打点滴两三个小时吧,上午的课已经耽误了,母亲问我下午去不去上课,我忍着头晕眼眩说:“去。”
回到教室,同学们说我身上的味道很怪,我说是药的味道,然后下课时我去了厕所,才发现原来我不止吐了,而是上吐下泻,我裤子里一遍狼藉。我不敢声张,拿了报纸垫在裤间,一下午不敢说话,心里既尴尬又慌乱,索性无人再问起,到得下午放学,我匆匆骑着自行车回家,扔下书包先跑去换裤子。母亲见我从厕所出来,淡淡地问了句:“拉到裤子上了吧。”我嚅嚅不敢言,然后听到母亲说:“去沟里洗了。”
我端了盆装上脏衣服去到沟边,因为是冬季,沟里的水很浅,我看了那些衣服觉得恶心,根本不愿拿手去碰,就牵着裤带在水中来回摆动。很幸运的奶奶看到了我,她问了我两句,我如实说了,她的脸上便现出一些心痛,叫我站到一边,然后取过我的脏衣服在水中利索地洗着。记得那时候奶奶应该近六十岁吧,我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升起微微的温暖——原来还是有人疼我的。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自杀,听到哪个村哪个人喝农药死了,我也跟着做,只是年纪太小,懂得也不多,没有料到农药的味道是那样难受,只是勉强地喝了一口便反胃了,所以没有死成。再一次寻死,是十二还是十三岁?我不大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候我自己睡一个屋,本打算等母亲睡着后上吊的,却不想等着等着自己先睡着了,没有吹熄的蜡烛燃到了我的床上,什么都烧了,除了我。奶奶在母亲谩骂与痛打我的时候一直在说“舍财免灾”这句话,我想那应该是对的,若不是这场火,我应该已经死了,不管怎么说,丧女总算是“灾”吧?
我的母亲总骂我没出息,有时候我会生闷气,但有的时候我又认为她说得没错,我这人太怕疼,不然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硬起心肠用那片锋利的薄刃割破了我的手腕,哪里还会留在这个世界上倒死不活的?那是我第三次意图自杀,失败于我的本性。
或许很多人奇怪,为什么我总说我的母亲,却没有提到父亲呢?那是因为他在我记忆中出场的时间太少。父亲与我的母亲一直不和,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便总在吵架,他爱赌钱,我常常被我的母亲支使着去那些聚赌的地方寻他,有一次甚至在我绝对没有超过十岁的时候于很黑的夜晚走上一里多路。
路远点并没有什么,可怖的是那条路的不远处有一个果园,常常听人说那果园是坟场改成的,有人还曾在里面发现过死人骨头。这种说法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大人编造来吓唬小孩子的东西,但当时的我却是当了真的,我一边给自己打气说不害怕,一边全身发抖地埋头走,走出很远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到,我真的很胆小。
后来父亲同我的母亲打了一架,然后他就走了,卖了家里的两头猪,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的母亲学人借酒消愁,哭得很是伤心,在我小小的心里并没有被抛弃的觉悟,只是感到很害怕,怕的是如颠似狂的我的母亲。我壮着胆子接近刀,见她没有瞪我才再靠近些,但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试探着说了句:“妈,你别难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心里一下子就跟着难过了,也哭了出来,但哭着哭着我的母亲却突然打了我一巴掌,体内那些热呼呼的东西顿时离我远去。
父亲在的时候我也是常常挨我的母亲打骂的,他走了之后我的日子就更难过起来,以上那些事除了三四岁家里着火以外,都是在父亲离家的时候发生的,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来她也是因为辛苦和心情压抑,但我并不认为她因此对我做下的事情就可以原谅,把小孩当作出气筒这种行为实在过份,我心中的阴影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