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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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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卫芣苢机械地跟着广播操指令做着僵硬的动作,眼神放空,表情乏味麻木。庞大的队列中,小小的一个人,微渺如蚂蚁。一色的黑脑勺,一色的校服,上千人重复着同一套动作,僵滞拖沓,昂扬的音乐声,拖拖拉拉不甚整齐的套路,组合成怪异而独特的广播操景观。
卫夭没有丝毫犹豫就接过了对面男生递过来的酒瓶,狠狠往桌子上一砸,轻黄色的酒流得满桌都是,微苦的味道瞬时直充口鼻,玻璃碎渣飞向四方,有几片碎片在她手背上划出几个小伤口。但她仿佛没有感觉般,反而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来。
卫蒹葭制服外套上佩挂的胸徽在阳光下闪着温暖而耀眼的光,与她眼梢微弯挑起的笑意相映成辉,风华矜雅。少女眼瞳漆黑如砚,犹似泛着温暖的墨香,一眼望去静谧而沉醉。气场强盛的风纪部一行人,所到之处,甚至比学校领导更多了层震慑力。
尽管同为卫姓,尽管名同取于诗经,却极少有人会把这三人放在一起做任何联想。
但其实,卫蒹葭、卫夭、卫芣苢三人确是嫡亲的表姐妹。
血脉亲厚。
课间操解散的指令一下,卫芣苢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身不由己地被倾覆而来的人潮推搡着向前,一路挤到楼梯口。等到她好不容易抓到楼梯扶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但前后左右都是人的状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本就狭窄的楼道此时变得可以用她前两天刚刚看到的词“罅隙”来形容。空气都憋闷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挥散不去的汗臭味和其他像是风凉油、香水搅合在一起的奇奇怪怪的味道。
卫芣苢努力在夹缝里挤着,鼻头已经沁出一点细密的汗。
“哎,找死啊!”突然前面两个男生不知怎么推来搡去地动起手来,动作大到几乎冲撞到卫芣苢。她努力想后退开去,但后面人潮的力量反而进一步地把她推向前去。
进退维谷下卫芣苢一脸的狼狈,还没等她再怎么着,突然斜刺里一个手肘直直朝她脸上撞去。卫芣苢痛苦地闷哼了声,感觉鼻梁骨一阵钝痛,然后就发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她伸手捂住鼻子,眼睛已经开始泛酸。
但周围没有人分散一下注意力给她,仍是蛮横地向前冲撞着,她甚至连刚才那个肇事者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如潮水过处,沙面上不留半点痕迹。
她只能红着眼低了头,而不是愤怒地大喊——是谁撞了我!
殷红的液体透过她的手缝滴落在白色的校服衬衫领子上。
卫芣苢心里第一个念头不是她流了很多鼻血,而是衣服脏了回去要挨妈妈骂了。
等卫芣苢在厕所简单地料理完鼻血的问题,低头一看手表,她才惊慌地发现第三节课已经开始了一分钟了。
按往常来说,迟到一两分钟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但今天不一样,第三节是“开膛手”蔡老师的课,在他的课上,哪怕迟到一秒钟,他都绝不允许。
卫芣苢顾不及想许多,急匆匆地大步从三楼跑上四楼去,高二5的教室就在楼梯口旁。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教室门口,讲台上的开膛蔡正喊座号分发卷子。等到开膛蔡嘴里一个名字刚喊完,她就要喊报告,哪想那边开膛蔡已经注意到她,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给我就站在门口!”开膛蔡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像想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连脸都没有转过去看门口的卫芣苢,杀一儆百般对着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同学说道,“以后迟到的人,都给我在门口站一节课,下课后继续到我办公室站,站到放学!顺便把父母找来,看看他们的孩子,啊,在学校是什么样子!太不像话了,一个学生,连最起码的遵守纪律都做不到,你们看看,这样的学生,朽木不可雕也!”说到最后,蔡老师声音里的怒气越来越盛,脸上的表情也和结冰了一样。
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学生们都噤了声,生怕惹火上身。
卫芣苢的脸霎时白得像一张纸,然后从耳根开始,整张脸涨了个通红,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慢慢垂下了头。她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才能防止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教室里各式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漠然。幸灾乐祸。同情。
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向脑顶,就像全身浸在寒潭里一样,她几乎要瑟瑟发抖起来。脸上的温度可以烤熟一只鸡蛋,身体却冷得不像话,卫芣苢的指甲深深抠进手掌的肉里。耻辱,绝望,自尊扫地,还有麻木的钝痛。
那边,开膛蔡又说了句话。
卫芣苢感觉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干什么都不行,真是废物。
卫夭没怎么费力气就在学校旁的小巷尽头找到十四。
“死了没?”卫夭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下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十四,然后踢了踢他的脚。饶是根本没用多少力道,十四还是哀哀呻吟起来。
卫夭冷冷瞥了眼十四,真是狼狈得像只濒死的癞皮狗。
一头原本就乱糟糟的黄色杂毛现在更是乱得和被人踩踏过的杂草一般,整张脸惨不忍睹,就没剩一块好地方,眼角一片青紫,嘴角破掉,脸颊旁都是血渍,鼻子还流着污血,衣服皱成一团简直比抹布还不如,上面依稀还看得到好几个乌黑的脚印,估计是被踹了好几脚。他瘫成一滩泥样躺在满是污水的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见卫陶夭来了,更是哀戚戚地小声呻吟着。
“还能喘气,看来没死透……”卫夭凉着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脏臭乱,十四身旁就是苍蝇环绕的垃圾堆,散发着一阵腐臭,几个酒瓶碎成渣在晨光下璀璨闪闪,她不禁皱了皱眉,重新把目光放到十四身上,看起来惨不忍睹但估计都是皮外伤没伤到内脏,“没死透就自己起来走。”
“桃夭……咳咳……”十四强睁着青肿的眼,声音很是虚弱,咳嗽声带着颤抖。
你丫还装虚弱是不是,给我自己滚起来。卫夭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十四动了动,觉得自己的胸腔隐隐作痛,忍不住在心底恶狠狠诅咒起那帮人,然后越发可怜巴巴地看向卫夭。那目光无辜可怜得犹如任人宰割的幼崽。
十四了解她。卫夭从来是此软不吃硬的。而且,她对十四的容忍和妥协无人能出其右。
“没用的家伙。”卫夭也真没指望这个惫懒货色会自己行动起来,否则也不用连环夺命打她手机让她逃掉早上的段考帮他收拾烂摊子,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专门负责拖拉出故障的破车的垃圾车,每回都得把这坨挺尸给拖回去。她认命地蹲下身,小心不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架住他的胳膊把人搀起来。十四嘶嘶吸着气,脸苦皱成一团。
十四毫不客气地把身体大半部分重量全压在卫夭身上,反正搀着搀着都搀习惯了,卫夭懒得去和他说什么。
“是黑豹那群人?”卫夭耳里听着他的哼哼唧唧,眉头又是一皱。
十四没有吭气,半阖的眼里却是一片冷锐阴郁。卫夭也不开腔了,只专心脚下的路。
出了小巷,街上的行人看到这俩人,颇厌恶地皱起眉来。一看就是无所事事的流氓痞子打架斗殴成这副样子的,搀人的那个女生看那身黑底白骷髅头T恤和嚣张的红头发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了。
卫夭没有理他们。十四很想跋扈地冲他们竖中指,要没有这些伤在身的话,于是他只能在心底问候人家的祖宗了。
他侧眼看卫夭,还是一副凉薄的面无表情样。
妞,给爷笑一个。他很想这么对她说。
身旁这个女生,原是一身干净,搀着他,于是那些恶臭和污垢,也这么沾染上去了。
“灰狼决定明晚和他们谈判,你把上次那把瑞士军刀给我。”卫夭猛不冷这么说道,十四心念飞转,眉心一跳,她这是决定开荤了?
半年前仍是附中传奇的风云人物,如今却要跟着一帮地痞流氓和另一帮混混痞子操家伙动手。真是荒诞。
他想笑,但一牵动嘴皮伤口就痛了起来。
“蒹葭,看下面,大家都在红榜前瞻仰你的丰功伟绩。”葛淳打开窗,拉过身边的卫蒹葭,笑眯眯地指着下面的热闹场景给她看。
“嗯,很受用。”卫蒹葭眼梢微挑,笑得恣意而矜傲。
“真漂亮……”葛淳啧啧赞叹地看着卫蒹葭,眼里满满都是笑意,阳光下的卫蒹葭,身穿风纪委员制服的卫蒹葭,笑意涟涟的卫蒹葭,真美!葛淳忍不住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嗯,这个也很受用。”卫蒹葭声音里也带着笑,眉目如画,“葛淳儿,你要把我宠坏了,天天这么听你的恭维。”
“哎呀,怕什么,寡人就爱宠幸美人你,我会对你负责的。”葛淳很豪气地揽住卫蒹葭的脖子,用很情深意重的语气说道。
然后两人就相视哈哈笑作一团。
“哟,你们俩又是最早到风纪部。”后边突然响起男生懒洋洋的调笑声。
俩人回头,一手搭着黑外套,白衬衣的风纪扣也解开的少年慢悠悠晃了进来,“宁公子也挺早的啊。”
宁邶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杂志翻看起来,“你俩最近出尽风头了。”
“那自然,这天下是寡人和美人的,尔等闲杂快快退散去。”葛淳趴着卫蒹葭的背,手豪迈地一挥。
卫蒹葭点头,“正是正是。”
宁邶眼一扫,“看把你们得意的。”
葛淳和卫蒹葭又是哈哈一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近来的市英语竞赛卫蒹葭从全市十八区所挑选的菁英中脱颖而出,斩获桂冠,而葛淳的一篇杂文也在作文竞赛中获得二等奖。同桌俩人最近风头一时无两,学校论坛上更有人戏称“少女时代”来临。
宁邶看着眼前两个嬉笑打闹的女孩,他们这群人,同样的风纪委头衔,风纪委制服,风纪委胸徽,看在外人眼底,那真的是天之宠儿,而其中以卫蒹葭尤甚。
风纪部的全体成员统称为风纪委,这个看似日本动漫里才会出现的名词,是两年前才正式落户的。风纪部的前身就是一般所谓的学生督导部,但两年前的某件暴动事件使学生督导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学校方面也束之无策。而那时正是刚入学的司徒简以强大的存在力和令人震惊的魄力摆平了那件事,更接手过名存实亡的学生督导部,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并征集全校学生意见,游说学校方面适当放权,最终风纪部才得以诞生。
可以这么说,风纪部就犹如学生代表机构,学生自我管理,学校适当妥协。风纪部的这个改革不仅在校史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全市的学生督导部中也引起不小的震动,一场学生自我管理风潮隐约拉开序幕。
而当时,和司徒简一起扭转乾坤的就是现在站在这间风纪办公室的三人。
宁邶,卫蒹葭,葛淳,算是风纪部的元老级人物。他们不仅是外人看来的那种模范乖学生,另一种意义上,他们骨子里都有某种冒险的改变精神,风纪部就算他们的理想产物。
他们远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们更像是一群逆风的开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