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离臼迷》溪澈儿

2、二

　　“公子，回房休息罢，怕是着了凉又要咳嗽了” 旁边的丫鬟俯下身，在男子耳边劝说。

　　然而青衫男子一动也不动，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动，痴痴的看着一处。

　　这是一个典型的富贵人家庭园，方寸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别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着小小一座假山。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点缀得宜。在空气中散发出微微的清香——然而，青衫男子空洞的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假山后的一株花树。

　　“公子——回房了”丫鬟筱叶又唤了声。

　　“不用”白衫男子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假山旁的一棵随风摇摆的花树，淡淡的回答。

　　那是一颗桃树正是花开结果时节。春风给它满枝叶苞，点点鹅黄，片片嫩绿。

　　记得那颗桃树是妹妹六岁时从废弃堆里捡回来的，当时那棵孱弱的小树只到腰杆般高，纤细的树枝上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片发黄的叶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它活不成了，因为带回来时连那最后一片发黄的叶子也脱落了，但妹妹依然坚信它能活，只要没有完全枯萎就还有一丝希望，不是吗？她对他这样说。然而他只能微笑着对待妹妹的无知，随后那座假山旁便成为了桃树最适合的栖息地。

　　每天妹妹都会来回跑几趟，又是施肥，又是浇水，如果是太阳再热辣点，她还会傻傻的拿树叶为它遮荫，然而她所做的这些在别人眼里只是多余的。就算是专业的花徒也未必能把这树救活，何况是个没有丝毫养花经验的小丫头。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又有谁在乎？不就是棵快死的树吗，难道还会一夜间活过来么？”钟离霍偶尔来袁家拜访，看见她在汗雨中奔跑来回，却是为了那棵没有生机的破树，无奈的摇摇头。

　　“什么？！”她回来取水时碰巧听到了这句话，登时火冒三丈，对着钟离霍大吼：“就算你不在乎，树也会在乎的，哼，我的事才不要你管呢”接了一大盆凉水后，又匆匆的奔向暴晒在阳光下的桃树。

　　“哎呀！真是脑子缺了根筋，谁告诉过她要浇这么多水，不死也被淹死”钟离霍不削的说了句，眼睛一顺不瞬的跟着她的影子跑，然而六岁的小丫头只知道树和人一样要喝水，钟离霍凭空的笑了起来，还真是个笨丫头。

　　一日，当妹妹兴冲冲的拉着他去看那棵桃树时，他亦是和每一个经过的人表情一致，脸上都写满了震惊——那棵被断定已无可救药的桃树上竟然长出几片幼嫩的幼芽，青绿色的小叶子只有那么丁点大，仿佛还泛着点点光泽。那天，钟离霍也被吓到了，面色比锅底还要黑，他甚至还怀疑过是否是原先的那颗。

　　让人更出乎意料的，那棵桃树却是疯狂的长大，原本稀疏的几片青叶子，如今也成了茂密的枝叶，不出一年便已高过了花园所有的树木，然而，静蕾悄绽，它也开始开花结果。春季，凝霞满林，红雨塞途，枝头少许桃粉色的花瓣铺陈成一树淡雅的诗章，但更多的已结成了果实。有些是青涩的，也有些是泛着点点晕红，没等它熟透，就要忍不住要摘一个尝上一口。

　　袁怔毅偶尔也会和调皮的妹妹疯上一会，爬到桃树顶端看月亮，看星星，因为在上面可以看得更清晰，星星仿佛伸手可摘，那些时日，桃树的确也保留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但如今他恨它，厌恶它，恨不得找人把它砍掉，原因……只有一个，它害死了他最宠爱的妹妹……就是它，是它的果实……他整整恨了它十年，十年……但他毕竟还是留下了这颗害人的桃树，它始终是妹妹离开人世前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咳咳……咳……咳咳……”

　　袁怔毅从袖口抽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捂住嘴就是一阵倾泻，他咳得背都挺不直，弓成月牙状，声音是嘶哑的，双肩也瑟瑟颤抖。

　　“公子……公子……”筱叶轻身唤着，一边轻轻拍着袁怔毅的背部，一边用手接过他的手帕。张开一看，纯白的手帕上满是染满鲜红的黑血，她的表情显然没有第一次来的惊讶。她怔怔的望着那朵手帕中渐渐化开的血花，半响，颤声道：“公子……这次，这次您又吐了好多，比……比上次多了好多……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她悟住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终于还是哭出声来。

　　袁怔毅无力的抬头，干裂的嘴角撤出美丽的弧度“我没事，真的没事……咳咳……咳……”他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完。

　　“公子，你好好休息呀，别说话……别说话……等我们找齐了那最后一味药，一切会好的，会好的……”筱叶一边用手被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伺候着袁怔毅躺在睡椅上，将被子拉至他腹部。

　　袁怔毅没有回话，惨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眼睛又望向了那棵桃树，眼底去还是空洞洞的一片。

　　每一缕春风都能吹下好几片叶子，落叶在空气中旋转，他的心也在跟着落叶飘拂不定。

　　半响，他嘴唇微动：“记得明天什么日子吗？”他声音虽然很轻很轻，但她每字每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忽然，像是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筱叶徒然觉得手发抖，眼神复杂的变化着，全身顷刻间就软了下来，怔怔的，她没有回话，此时的她根本吐不出半个字来。

　　袁怔毅没有看到她脸上巨变的神情，他的眼里只容得下那棵桃树，缓缓的嘴角浮出一丝惨淡的笑意，喃喃道“明天是素憬得忌日……真快啊，又过了一年……”他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他却听见背后一个细小的低声重复他的话：“又是一年……又是一年了……”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明天，你会去吗？”他回头，看着那嘴唇惨白的丫鬟，问。

　　每次妹妹的忌日，筱叶都会找出理由来推辞，他看得出来，她其实是不想去。筱叶伺候了妹妹也有五年，那五年间妹妹就待她如亲生姐姐一般，然而，他却猜不透筱叶是怕去了会伤心欲绝，还是不敢面对素憬？

　　“我……我……”她尽力避开公子的眼睛，心里仿佛有揪心的痛，然而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淡淡的等待她的回应。

　　“去一次好吗？就一次……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相信素憬知道你去看她，会很高兴的……就让她高兴一次……好吗……” 袁怔毅哀求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到，却在黄衫丫鬟心中激荡了好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筱叶起伏波动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看向坐在桃木椅子上的凝视着她的白衫男子，嘴唇抿紧，微微点头。

　　袁怔毅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苍白干裂的嘴角微微冲动了下。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亭外却奔来了一个满脸喜气的小厮，讷讷道：“钟离公子回来了……少庄主，钟离霍求见……”

　　“什么？！”那样惊人的消息，令主仆两立直了身子，大喜“钟离终于回来了么，快……快请他进来”